蝶曼氣道:“正好遇上皇上,告訴皇上了。誰知道皇上隻問侞常在手疼不疼,要不要請太醫來上藥,根本不過問我們小主,真真是氣死奴婢了。也不知道侞常在是怎麽了,夜夜侍寢這麽承寵,火氣還這樣大!”


    我隱隱覺得不對:“如蝶曼所說,她昨夜剛侍寢,那麽那個時間剛離開養心殿,應該很高興才對。怎麽會一早見你就這麽大火氣?”


    沛涵卻是淡淡道:“我本就是個人人可欺負的。她恃寵而驕,也是尋常。”


    我想想也是:“從前你心裏有了委屈,總喜歡這樣來對我說一說。”我心下酸楚:“可是沛涵眼下我不能再寬慰你護著你了,除了與賢妃相互扶持,你要自己想辦法保護好你自己,不要再受委屈。而且冷宮這樣的地方,若是被人發現你偷偷前來,連你也會被連累的。”


    我話音未落,忽然聽到有人喝道:“是誰在那裏?”


    陡然間一個聲音響起,蝶曼慌得忙護住沛涵,卻發現那人正從前麵過來,根本無路可退我緊張得一顆心被高高揪起,自己反正已經是落在這裏的人了,還有什麽可怕,倒是沛涵,要是被自己連累也來了這裏,可怎生是好?


    我隔著角門的門縫望去,卻見正是白天來搬屍身的侍衛之一,便情急道:“侍衛大哥,你千萬別聲張黑白碎全文閱讀。她們……她們隻是來看我的。”


    那人無奈提著燈籠打開門鎖一看,卻見是我在門邊,他狐疑道:“你都被貶進冷宮了,怎麽還有人來看你?”


    我然見門打開,沛涵門外,激動得幾乎落下淚來,我了指地上的包袱道:“這是漱芳齋的媛嬪。她是怕我在冷宮受涼,所以特意來看看。她……她不是有心闖到這裏來的。”我見他衣著寒素,靈機一動,拔下頭上的一支銀簪交到他手裏:“求求你,千萬別聲張。千萬別!”


    他見我一副哀求的淒惶神色,仿佛是在溪邊飲水時突然被猛獸驚起的鹿,惶惶不安,而這種不安卻並非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眼前另一個人。他不覺為自己的這個比喻覺得好笑,原來自己竟然是那隻猛獸。想到此節。他便有些心軟,更兼看到那支銀簪,心底更是一動。便硬聲道:“給我這支銀簪做什麽,一拿出去人家還以為我是偷的,還不如銀子方便呢。”


    我心中一動,已然明白眼前這個人不過是貪財罷了。我眉心一鬆,唇角便有了一點笑意:“那你稍等。”我安慰地拍拍沛涵的手。從袖口取出一錠銀子交到他手中:“這裏是十兩,如果你願意絕口不提今日之事並且護送媛嬪出了這裏的甬道,我便再給你十兩。”


    那人眼中微微發光,頓時心念如電:“如果沛涵以後還要給小主你傳遞什麽東西,實在不必這麽冒險了,隻要交給我轉交就是了。至於我這麽幫忙……”


    他才要說下去。隻聽那頭廡房裏有人探出頭來喚道:“小林,你撒泡尿怎麽那麽久,等著你喝酒呢。”


    他忙回頭道:“好了好了。就來!”


    我略略含了幾分輕蔑:“你很愛財?”


    他不以為辱:“有貪念的人才肯好好做事。”


    我鬆口氣:“那你略等,看護好媛嬪。”我轉身回房中取出五十兩銀子交到他手中:“這點銀兩,夠你好好辦事了吧?”那人大喜過望,一雙眼灼灼發亮,伸手就要去拿。我一縮手道:“但你總要告訴我,你叫什麽。我才好托付你辦事。”


    那人倒也坦然:“我是冷宮的侍衛,林雲霄


    我淡淡一笑:“這個名字倒有幾分氣勢。”林雲霄接過銀子握在手心,那種冰涼的堅硬給人踏實的感覺,他隻覺得心頭大石瞬間被移開了大半,連連答應了“是”,又道:“媛嬪往後哪怕要過來,提前派個人跟我招呼一聲就是了。隻是別常來,也別白天來,太點眼了。”他向四周張望道:“趕緊走吧,等下有人出來就不好了。”


    我看著沛涵依依不舍的樣子,越加覺得淒然,心疼道:“好好照顧自己。”


    沛涵貼在她身邊輕聲道:“日後我不能常來,每隔十天若天氣好的話,我會在禦花園裏放起一隻蝴蝶風箏,隻要你看見,就算我們彼此平安了。”


    我點頭道:“快去快去,無事不要再來。”


    沛涵蘭被蝶曼牽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我聽著微微鬆了一口氣,將沛涵送來的衣裳包袱緊緊抱在胸前,倚靠在牆壁上,無力地坐了下來。風聲依舊呼呼的,如泣如訴,仿佛是誰在幽幽地嗚咽著。這或許,就是我要習慣的人生了。


    冷宮裏的日子,過得緩慢而悠長。有時候幾乎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我還活在這個地方,一天天過著重複的日子。陰雨的日子裏,所有的人像蟲豸一樣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苟延殘喘。天氣晴好的日子裏,我會看到一個個像幽靈一樣冒出來的前朝女人們,幹癟的,枯燥的,瘋癲的,安靜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的女人。一開始我也會害怕,害怕有人會衝上來抱住我把我當做是接她們出冷宮的先帝,或者在太陽底下袒胸露乳曬著身上虱子的女人異世無冕邪皇。但我漸漸習慣,好像周圍的人把冷漠和無動於衷都傳染給了我,讓我習慣了忍耐、默然、冷眼旁觀。就好像我一樣習慣著有時候會餿腐的飯菜和經常潮濕曬不幹的衣裳和被鋪,照樣大口大口地吞咽,照樣合目而眠。


    不為別的,隻是我還想活著,活下去。


    隻是這裏實在是太陰冷了,陰冷得幾乎能掐出水來,即便我覺得自己漸漸活得像長在牆角的一株黴綠色的青苔,我還是在半年後覺得有些異常,有一種疼痛開始纏繞上我的身體,那就是風濕。雖然沛涵常常托林雲霄送來一些治療風濕的膏藥,但在整日的陰冷潮濕之下,這些禦藥房上好的膏藥,也成了杯水車薪。


    我無聲地忍住疼痛,和涅筠縫製著越來越多的護膝和護臂,不僅給自己,也給吉太嬪。這裏的每一個女人,都得著這樣的病。偶爾,我會抬頭望向天空,期待著十天一次的蝴蝶風箏高高飛起。那是沛涵在提醒著我,時間的流逝和彼此的平安。當然,偶然林雲霄還是會替我們傳遞些必需的衣物和所用。等到秋風漸起的時候,冷宮的日子便越來越難熬了。到了那一日該放風箏的時候,是個陰天,風箏才剛飛起,便又落下了。


    我心中隱隱不安起來,正盤算著讓林雲霄去看一看,才發覺這一日值守的卻是另兩個侍衛。我心中實在擔憂,但又無法,隻得忍耐著坐在廊下打著各種各樣的絡子,尋思著什麽時候讓林雲霄送出去換點錢來。


    而此刻的沛涵,心中也如暴風疾雨來臨一般,心慌得不行,她的風箏才剛飛起,就被經過禦花園的兮妃和侞常在、陶妃看見。


    這些日子以來,兮妃的臉色一直不好看。她所親生的大皇子一直斷斷續續地病著,春日的時候抱在身邊養了一陣已經見好,便即刻送回了阿哥所,但隻要天氣稍稍反複,便一直發作風寒,讓人擔心不已。這一層秋涼下來,大阿哥再度虛弱了下去。


    兮妃剛從阿哥所過來,見到發病中的兒子麵色紫紺,呼吸急促而微弱,簡直如絞心一般,此刻看到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高高飛起,想到自己的孩子竟不能起身放聲大笑,盡興玩一玩,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侞常在察言觀色,已然喝道:“誰在那裏?”


    沛涵聽得聲音,心裏沒來由地一慌,慌慌張張收了風箏線跪下道:“參見兮妃娘娘,陶妃妃娘娘。”


    跟在兮妃身後的侞常在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勉強行了個禮。


    陶妃很是不悅,一張芙蓉麵如凍了嚴霜一般,嗬斥道:“兮妃娘娘擔心大阿哥的病情心緒不佳,你竟然還在這裏歡天喜地地放風箏。”


    兮妃一向嬌美的麵龐犀冷如冰,道:“簡直全無心肝!”


    侞常在嬌聲嬌氣地勸道:“兮妃娘娘您別生氣了。沛涵一向和冷宮裏的穆氏交好,不與其他嬪妃來往,性子孤僻是出了名的。她非要在這兒幸災樂禍一下,放個風箏撒個歡兒,您就由著她去。小人得誌,能多久呢?”


    沛涵慌忙俯下身,卑微地道:“兮妃娘娘息怒,兮妃娘娘息怒,臣妾並不知道大阿哥病重,隻是在此放風箏嬉戲,並非幸災樂禍!”


    陶妃“哎呀”一聲道:“枉費媛嬪人還在宮裏呢,連外頭的誥命夫人都來了好幾撥兒入宮看望了,媛嬪還真是漠不關心。”


    兮妃心下愈加惱怒,又驚又怒:“本宮與皇上為了大阿哥擔憂心煩,她卻毫不關心,還在這兒這麽興高采烈,簡直是其心可誅。”


    侞常在趁著皇後怒氣正盛,索性一腳踩在沛涵的手上。嬪妃所穿的花盆底鞋的底都是寸許高的桐木,質地異常堅實,這一腳踩下去又格外用力。沛涵隻覺得鑽心疼痛,眼淚都掉了下來。


    侞常在搖頭冷笑道:“此刻才掉眼淚,可知不是關心兮妃娘娘的大阿哥了。怎是連牲畜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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