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時今日所擁有的這一切寵愛,都比不上一直在她身邊的那個人,那雙手。隻有那個人,才讓她覺得可以依靠,可以安心呼吸,不必辛苦笑顏應對。


    這一夜的夢冗長而瑣碎,她輾轉地夢見許多以前的事,在潛邸繡房勞作的自己,第一次承寵的自己,被冷落和漠視的自己以及此刻被旁人所羨慕的自己。


    醒來時天色還烏沉沉的。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衣,想喝一盞茶緩解昨夜臨睡前過度疲累帶來的勞渴。床前的紅燭曳著微明的光,燭淚累垂而下,注滿了銅製的蟠花燭台,當真是像沾染了女人胭脂的眼淚。


    她慢慢地喝下一盞微涼的茶,回首看著床上熟睡的男人,想想自己,大約一輩子也不會為眼前這個麵孔俊美的男子流下傷心的胭脂紅淚吧。她凝神想著,忍不住伸手撫摸皇帝的臉,平心而論,他的確是個清朗男子,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難怪宮中上至後妃,下至宮女,少有不對他傾心傾意者,便如從前的自己,冷宮中的姌兒,亦是如此吧。隻是連她自己也沒想過,原以為死心後會以不得寵的嬪妃的身份在深宮度過一生的她,也有這樣學會婉轉承歡討他喜歡的時日嗬。


    正凝神間,忽然有淒厲的哭聲劇烈地爆發出來。沛涵一個恍惚,還以為是某種夜梟或是野貓淒絕的嘶吼,幾乎能撕裂人的耳朵。


    可那一聲哭,恍如硬生生扯破了紫禁城夜深闌珊的安寧,一聲又一聲更慘烈的哭聲,遙遙地傳了過來穿越女配之逆仙。


    皇帝有些迷茫地醒來,問她:“是什麽聲音?”


    沛涵也是一樣迷茫,卻是樂子在外頭急促地敲起門扇。樂子一向是穩當的人,若非十萬火急的要事。絕不會在這樣的三更時分,以如此急惶而沒有分寸的手勢,敲響有皇帝留宿的嬪妃寢宮的大門。


    沛涵忙忙披上氅衣打開殿門,李玉腳下一軟,幾乎是爬到了皇帝跟前,哭著道:“皇上,皇上……出大事了……”


    皇帝警覺地坐起身:“外頭的哭聲是怎麽回事?”


    樂子伏在地上號啕道:“是阿哥所……是阿哥所……”


    皇帝有些畏懼地站起身,頓了一頓才下意識地衝到窗前,猛地推開窗望著阿哥所的方向。窗外有冷風淩厲貫入,皇帝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沛涵忙抱過大氅替他披上:“皇上保重。別著了風寒。”


    皇帝像是在哭泣似的抖動著肩膀,聲音裏盡是懷疑和不自信:“是不是……是十六貝子出了什麽事?樂子,是十六貝子對不對?”


    樂子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皇上,您節哀。是大阿哥,大阿哥薨了。”


    皇帝不可置信地轉過臉來,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著,幾乎是脫力般坐倒在床邊。喃喃地問:“怎麽會是大阿哥?怎麽會?”他像一頭悲絕而走投無路的獸,仰天道:“他是朕的嫡子,朕的嫡子!朕是上天的兒子,上天是不會把朕的嫡子收走的!他才兩歲,他以後要繼承朕的帝裔,他……”皇帝被喉中的哽咽嗆到。大口喘息著說不出話來。


    沛涵忙倒了水遞到皇帝唇邊,替他撫著後背。樂子哭泣著連連磕頭道:“皇上,您節哀、您節哀。兮妃娘娘已經從鍾粹宮趕過去了。您……”


    皇帝來不及拭落眼角的淚,已經怒吼道:“給朕更衣!朕不相信,朕不相信!”


    沛涵守在一旁,側耳傾聽著那哭聲裏的悲哀欲絕,臉上也陪皇帝一同露出哀戚的神色。連含在眼中的淚,也隨著她的心意沉沉墜落。


    可是唯有她知道。唯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竊喜與欣慰如何同時蔓延到她的心頭,緊緊攫住了她顫抖的靈魂。


    瑄禎三年,十月十二日巳時,大阿哥卒,年兩歲。帝痛失愛子,傷心欲絕,追封為皇太子,諡曰肅慧。


    聽到消息時,沛涵正換好了素色衣衫並銀質首飾,坐在暖閣裏慢慢地疊著金銀元寶和冥紙,閑閑道:“死後哀榮有什麽用,不過是活著的人聊以安慰罷了。我卻不信,黎嬪和蘇妃死去的孩子在地下見了大阿哥,還會稱呼他一句‘太子’?”


    蝶曼在旁邊幫襯著,悄聲道:“小主疊了那麽多冥紙,要去哪裏燒啊?宮中可不許見這些不吉利的東西的。”


    沛涵微微翹著銀鑲碎玉護甲,慢條斯理道:“不是讓你告訴姝小主,我會送冥紙過去陪她一起化了麽。”


    蝶曼擔憂道:“小主又要去冷宮?”


    沛涵看她一眼:“怎麽了?”


    蝶曼有些擔心:“如今宮裏是多事之秋……又在為肅慧太子做法事超度,小主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沛涵輕嗤一聲,沉穩道:“我都不怕,你有什麽可怕的?”


    正說著話,卻聽暖閣的門豁然被推開,一身素青的怡答應如同一個影子般迅疾地閃了進來,她一向平和的麵孔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惶惑,六神無主似的。沛涵抬了抬臉示意蝶曼出去,也不起身相迎,隻忙著手中的活計道:“如今宮中多事,妹妹臉上的害怕驚惶,在本宮宮中也罷了,若是在外頭被旁人看見,人家還以為是大阿哥的鬼魂追著妹妹的腳跟嚇著妹妹了呢?”


    怡答應在她麵前坐下,倒了盞茶急急喝下,按著心口道:“你還說這樣的話大生化時代全文閱讀!你知不知道大阿哥是怎麽死的?他是在半夜時分呼吸滯住,活活悶死的。而他悶死的原因,是在他鼻中發現了一些蘆花和棉絮。”


    沛涵搖了搖頭,憐憫地歎息道:“真是太不小心了。大阿哥的肺熱本來就容易緩不過氣,這個季節又易起蘆花,阿哥所靠近禦花園那兒,哪陣風吹來了水塘邊的蘆葦花絮也不知道。還有那些棉絮,進進出出的宮人太醫那麽多,入了冬誰的衣裳上沒棉絮取暖。這些伺候的宮人們那麽不小心,真該全打發了出宮去。”


    怡答應撫著心口,慢慢沉靜下來,盯著沛涵道:“媛嬪娘娘。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離大阿哥口唇鼻息最近的蘆花和棉絮出自哪裏。”


    沛涵嗤地一笑,盈盈道:“當然是妹妹親手偷天換日的那床福壽枕被啊。”


    怡答應一怔,重重擱下手裏的茶碗,氣吼吼道:“你現在便撇得一幹二淨了,那床枕被分明是你做的,看針腳就可以分辨出來,你還敢抵賴!”


    沛涵輕輕按了按腮邊的脂粉,柔聲細語道:“妹妹別著急啊,這會子你是替兮妃娘娘來向本宮興師問罪的麽?針腳會說話麽?會認人麽?到底除了上回和妹妹一起去阿哥所之外,本宮沒有再踏足過半步啊。”


    怡答應又氣又急又害怕,手指顫顫指著她道:“你……”


    沛涵溫柔地伸出手,握住她發冷的手指輕柔折回掌心,笑道:“本宮和妹妹說笑罷了。當務之急妹妹還沒想清楚是什麽嗎?”


    怡答應一愣:“什麽?”


    沛涵收起笑意,一句一句語氣穩妥道:“妹妹的當務之急是告訴皇上,阿哥所的嬤嬤和宮人們照顧不周,致使大阿哥早夭。”


    怡答應會意,立刻道:“對對對!嬪妾還要告訴皇上和皇貴妃,要嚴懲那些伺候不周的奴才,希望讓皇上不要留意到嬪妾。”


    沛涵篤定地笑道:“皇上當然不會留意到妹妹了。今日午時焚燒大阿哥的遺物,那套枕被是大阿哥日夜蓋著的,也是兮妃娘娘親手縫製的心意,到時候隨烈火化去,不是什麽都清清靜靜了。”


    怡答應大為安慰,鬆弛一笑,馬上遲疑而警覺地看著她:“那你……”


    沛涵溫溫柔柔道:“本宮的雙手自然不比妹妹的幹淨。所以妹妹實在不必擔心本宮會說出去什麽,因為本宮告訴過妹妹,以後妹妹得皇上寵愛了,切莫忘了本宮便是。本宮也很希望能沾妹妹的光,來日能安安穩穩,享享清福呢。”


    純嬪笑道:“若真有那一天,本宮必不負妹妹就是了。”


    夜來時分,烏雲蔽住明月清輝,連昏暗的星光亦不可見。因著肅慧太子崩逝,宮中一律懸掛白色宮燈,連數量也比平日少了一半。紫禁城中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淒風苦雨般的啼哭,連平日的金碧輝煌亦成了鏽氣沉沉的鈍色。兮妃早已哭昏了好幾次,萬事不能料理,幸而有皇貴妃與皇太後一力主持,事無巨細親自過問,無一不周到,無一不體麵。如此一來,倒是讓皇貴妃在後宮中的威望更高了許多。


    這一夜嬪妃們輪流在殿中守喪,因著一切混亂,十六貝子也不獨自留在阿哥所了,挪到了靖太妃身邊做伴。彤貴人懷著身孕不宜在此守喪,行了禮之後便也回宮歇息了。


    沛涵守在冷宮的角門外,林雲霄早已借口找旁的看守喝酒,哄了他躲了開去,由著沛涵和我好好說話。沛涵找了個背風的角落,慢慢地燒著冥紙,道:“姌兒,你聽到宮裏的哭聲了麽?好不好聽?我可是從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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