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靜靜聽著宓姌說完,牽了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溫言安撫道:“朕知道事情不查得水落石出,便是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知道,許多事盤根錯節,若弄得太清楚,便會到了連朕都無法收拾的地步。朕登基才這些年,不能有任何動搖國本的事出現,免得人心浮動,江山不安。”


    宓姌低低垂首,伏在皇帝肩上,眼波似綿,絲絲媚然,綿裏卻藏針:“皇上的心胸裏有江山萬代,臣妾的心胸裏卻隻有皇上歡寵無疆最新章節。所以,臣妾聽皇上的。隻是陶氏殘害皇嗣,多次意圖殺害臣妾,臣妾實在是……”


    皇帝的手搭在她肩上,有溫熱的氣息從他掌心隔著薄薄的春衫緩緩透進:“陶氏在朕身邊多年,總是溫柔如水,卻不想背後竟是這個樣子。朕有生之年,不想再見到這樣的毒婦。可是宓姌,她的父親陶源澤是朕在朝堂上的可用之人。朕不能因為他女兒的過失遷怒於他。所以對著外頭,朕不會給陶氏任何處罰,她也依舊會是朕的妃子”


    宓姌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攀上皇帝的胸口,澹澹兒薄的衣衫下有滾熱的心跳,帶給她罹亂中些許安定之意:“臣妾不在意名位,隻在乎皇上的用心。”


    外頭春光初綻,如一幅錦繡畫卷,初初綻放華彩。皇帝便在這朝陽花影裏,輕輕擁住她:“朕能許你的,便是用心了。朕知道你喜歡孩子,愉妃的身子壞成那樣,你的身體既然好些了。明日朕就讓人把璞琪抱來給你撫養。”


    宓姌的笑裏含了薄薄的喜悅:“多謝皇上體恤。”


    皇帝慨歎道:“其實你再喜歡璞琪,他到底不是朕和你親生的。朕一直很想和你有自己的孩子,才當是朕的用心,有了最能著落的地方。”


    二月的春光是枝丫上新綻的一點嫩綠的芽。一星一星地翠嫩著,仿佛無數初初萌發的心思,不動聲色地滋長。她伏在皇帝心口,聽著他沉沉的心跳。似乎安穩地閉上了眼,有了幾分感動。這麽多年的深宮歲月,她所祈盼的,其實與凡俗婦人並無任何不同。夫君的關愛疼惜,兒女的膝下承歡,如同這世間每一個女子的渴望。若真有不同,或許是她更早地明白,早到也許是在初初嫁為人婦的時候,她便清醒地知道。她從不能擁有自己夫君的全心全意。鍾鳴鼎食的王侯府第。朱門繡戶的官宅民苑。哪怕隻是多了幾畝田地的富戶農家,也會想著要討一房妾室。三妻四妾,舊愛新歡。憑著她的家世,無論嫁到何處。都脫不了這樣的命數。


    雖然她沒有孩子,雖然她是那樣渴望孩子,可皇帝,到底是以另一種方式成全著她,安慰著她。宓姌以輕柔之音相對:“那麽,臣妾也用心彈奏一曲,回報皇上,如何?”


    皇帝素性雅好器樂,養心殿暖閣中便有上好的宋琴“龍吟”,宓姌原是彈得慣了,便取下輕攏慢撚。琴音宛若春雨打破一池春水,漸彈漸高落後琴音漸漸舒緩,愈來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樹下低聲細語,相對言笑。


    皇帝閉目須臾,輕聲道:“是李之儀的《卜算子》。”


    “是。”宓姌素手輕揚,衣袖的起伏若碧水三尺,飄飄若許。伴著琴音潺潺,她輕聲吟誦:“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皇帝睜開幽深的眸,憐惜地望住她:“朕與你並無相隔,何來這樣日日思君不見君之意?”


    悠長的羽睫垂下如扇的淺影,遮掩著綿綿不可言說的心事。如懿低低道:“前頭的都不要緊,臣妾隻在乎一句。”她微微凝神,正欲言說,皇帝卻也同時道:“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一瞬的心意相通,讓她稍稍有些安慰:“臣妾知道皇上有太多人太多事,臣妾亦不敢妄求貪多,隻求這一句便好。”


    皇帝的眼中有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溫暖的泉水,將人都溺了進去:“朕或許寵幸你不是最多,那是因為朕是皇帝,朕也無法做到最多或是最好。但是如懿,朕希望和你長長久久地走下去,那才是朕真正不負了你的相思意。”


    琴聲嫋嫋,浮上心頭的情意,亦是嫋嫋。皇帝言畢,錚錚琴音已然奏起。她的雙手遊移於琴弦之間,修長潔淨的指,指節分明的骨,緩緩彈奏吟誦:“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複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唇齒間反複吟誦,尋覓著依稀可知的溫情,借以安下自己飄搖不定的一顆心武者星空最新章節。她投入他懷中,眼中有了溫煦的熱意:“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回到殿閣中已經是三更,侍寢後的疲倦尚未消除,宓姌泡在浸滿玫瑰花的黃楊浴桶中,以溫熱的水來疏散身體與心思的疲乏。涅筠一勺一勺地替她加著熱水,如懿閉著眼靜靜道:“涅筠,辛苦你了。”


    涅筠細長的手指撈起片片殷紅的玫瑰花瓣,反複替宓姌按著雪白的肩,口中道:“奴婢隻是裝神弄鬼,哪裏比得上小主費心籌謀辛苦。”


    宓姌將身體浸得更深些,讓熱水漫到了下頜,才舒然鬆了口氣:“我的辛苦不過是找一個人的軟肋。陶茜然最在乎身份與恩寵,如今恩寵斷絕,身份隻成了空銜。她一生心高氣傲,卻也膽小得緊。自從被你嚇了一回,便再沒有神誌安寧過。”


    “娘娘是找她的軟肋,奴婢不過是照著她的軟肋打下去罷了。鹹福宮寢殿裏鬧鬼火,那星許磷粉是摻和在蠟燭裏頭的,每到夜半,蠟燭燒了一半的時候裏頭的磷粉也會跟著燒起來,不用奴婢去扮鬼,她們也相信是惠兒的鬼魂去過陶茜然的寢殿了。還有奴婢扮鬼時那些鬼火,都是燒了一點點磷粉在手爐裏藏在奴婢袖子中,用時撒出去就好了。”涅筠抿嘴一笑,帶了幾分得意,“而且奴婢先在咱們自己宮裏作怪,隻當娘娘嚇病了,那再有什麽,人家也疑心不到一樣受了驚嚇致病的娘娘身上了。也虧得娘娘一早就安排小印子在惠兒的棺樽裏撒了磷粉生起事端,讓所有謠言的矛頭都直指咱們宮裏,這才反而撇得幹淨了。”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不把自己扯在渾水裏頭,反而不好獨善其身了。”宓姌似是想起什麽,“聽說皇貴妃曾經以為陶妃宮裏的安息香有異,還特意取了些去查過?”


    涅筠快活極了,臉上是兜不住的笑:“誰會傻到在那些安息香裏做手腳,豈不麻煩?奴婢把那些擾亂心誌讓陶妃睡不安穩的草藥細細研磨了縫進她的睡枕裏,料誰也不會疑心。誰叫陶妃做了那麽多虧心事,夜夜驚夢是自然!”


    宓姌讚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隻是含笑不語。氤氳的水汽撲騰上來,將宓姌的臉蒸得嫣紅如霞,可她的眉心卻漸漸緊鎖成個“川”字,她狐疑著道:“涅筠,雖說皇上已經處置了馮一鶴,可我心裏總有個疑影兒,為什麽當日蘇嬪有孕時,她所住的景陽宮的油彩裏摻著會引蛇的蛇莓汁液?既然會馮一鶴驅蛇,這樣做豈不多此一舉?”


    涅筠側首想了半日:“馮一鶴會驅蛇,若說懂這個,也說得過去。”


    宓姌伸著三寸長的水蔥似的指甲,劃著黃楊浴桶,那輕微的觸碰聲如她不能平複的心境:“我記得毒品住在那裏安胎時,陶茜然為求爭寵,曾想讓蘇嬪也搬去她宮中。若蘇嬪被蛇驚動胎氣之事是她指使馮一鶴所為,她要蘇嬪去她宮中安胎,若有何閃失,豈不是自尋麻煩?”


    涅筠聽得入耳,苦苦尋思:“是有些蹊蹺,娘娘以為當時之事是皇後主使?其實這次的事,娘娘大可讓奴婢再去永和宮嚇一嚇皇貴妃也好。若能順勢除了皇貴妃……”


    宓姌轉首看了她一眼,搖頭道:“皇貴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絕不同於陶氏。且皇貴妃不比陶氏柔弱膽小,萬一嚇唬不成,反而讓她識破,那便糟了。”


    涅筠連連頓足,惋惜道:“隻可惜這次的事馮一鶴供不出皇後來,否則也還好些。”


    溫熱的水舒散了緊繃的心神,宓姌漫然出聲:“馮一鶴不過是陶氏的奴才,怎麽會知道皇貴妃的事。若真要找到能動搖皇貴妃在皇上心中地位的證據,隻有真正與皇貴妃密謀過的那個人才說得出來。”


    涅筠思量著道:“娘娘的意思,是……陶茜然?”


    宓姌撩起一點清水灑在自己的手臂上,朗然道:“是啊。可惜,還不是時候,而且這個時候陶茜然所說的話,皇上也必定不會相信。咱們隻能等等了。”


    涅筠不甘道:“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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