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說得緩和而從容,宓姌站在旁邊,身上激靈靈一冷,幾乎從骨縫內沁出寒意來。請使用訪問本站。沛涵眸光悲涼,低首望著地上。二人皆是默然。宓姌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拉住退下的衛林,低低鄭重道:“一定要保住兩個,若非要取舍一定要保住母體”


    衛林頷首,眼中掠過一絲悲憫,“微臣明白。”


    折騰了半晌,太後麵上倦色愈濃,兮貴妃扶住太後,婉聲勸道:“太後先回宮歇息吧,這邊有了消息臣妾會立刻遣人稟告太後。”


    太後精力已大不如前,便道:“也好。”她轉頭囑咐瑄禎,“皇帝在這裏好好陪陪舒嬪吧。倘若真有不測,也是皇帝最後一次陪她了。”


    這話說得淒涼,宓姌亦酸楚難言。瑄禎垂眸答應了。太後顧念愉妃的身體,隻叫先回去歇息,留了兮貴妃陪伴瑄禎。


    宓姌回到柔儀殿,涅筠和菱枝上來服侍著宓姌換過了幹淨衣裳,又端了熱熱的薑湯上來。涅筠見她一臉傷感之色,柔聲道:“娘娘怎麽了?”捏據的聲音是很溫和的,帶著她方言裏語調的軟糯,讓人安心。


    宓姌以手支頤,疲倦地閉上眼睛,“唇亡齒寒,我不過是為舒嬪傷心而已。”薑湯的甜與辣混合在口腔裏,刺激性地挑動我疲軟的精神,“若母子隻能選一人而保之,太後和皇上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舍母保子。舒嬪當年如此得寵,如今卻是這樣,若以後我在生產時遇到任何危險,也會是這樣。”


    涅筠淡淡道:“沒有人會例外,因為這裏是後宮。”


    宓姌揚一揚唇角。幾乎冷笑,“子嗣才是最要緊的。而女人,不過是生育子嗣的工具。皇上會這樣想我並不詫異,隻是太後也是女人,隻因身份不同,她便可以隨意決定其他女人的生死。”


    “這便是權利和帝王家。”涅筠的聲音帶著一點誘惑和決絕的意味。“娘娘想不想要掌握女人中最大的權利呢?”她不容我回答,又道:“出冷宮之前,娘娘曾鄭重告訴奴婢,要舍棄自己的心來適應這個地方的一切。”


    宓姌撫摩著香露瓶身上繪有的冰冷而豔澤的薔薇花瓣,“對舒嬪,我有不忍。所以……”宓姌轉身。冷住了神色,“我會盡我的力量去救她。”


    一夜風雨瀟瀟。宓姌在睡夢裏都不得片刻安穩。掙紮著醒來已是天明時分,依舊是竹茹過來,滿麵喜色道:“皇上守了小主一夜,又親自喂藥,現下小主的燒退了,胎動不安的跡象也沒有了。一切都好。”


    宓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仿佛心裏有什麽重重地落下了。


    竹茹笑著退下了。我喚過小印子,低聲囑咐了幾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著皇貴妃身子不適,例行的請安也免了。宓姌與涅筠說起昨日太後動怒之事,涅筠抿著嘴唇淡淡微笑,“太後既說要責罰景春殿上下,自然彤妃也脫不了幹係。可笑她白日裏才得了皇上的憐惜,入夜就受了太後的責罰。”


    宓姌半伏在繡架上,仔細璞琪繡一件“雙龍搶珠”的肚兜,赤紅色的繡緞上,兩枚烏黑渾圓的龍眼赫然有神。“若在平常也就罷了,可是有了畫苓墨這個前車之鑒,太後恐怕一想到皇上為了彤氏而忽略舒嬪的腹中的孩子,就會坐臥不寧吧。”


    涅筠為宓姌比好繡龍鱗的金色絲線,輕笑道:“彤妃千算萬算謀盡寵愛,卻忘了還有位除了皇貴妃,還有皇太後在,倒真是失算了。”


    宓姌拈好絲線,對著針眼小心穿進去,道:“太後久臥病床,若不是有人早早點醒,隻怕我也會掉以輕心的。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涅筠明了地微笑。


    等林雲霄得知婉婷成了皇上官女子這一消息之時,一顆心幾乎都有迸裂了。他借著戌時三刻交班後的空閑,在長街候到了正扶著侍女春蟬與瀾翠預備前往養心殿侍寢的婉婷。


    婉婷正低聲吩咐春蟬:“方才內務府送來的一些賞賜,你得空便挑些好的去打點了養心殿的進忠。我告訴過他,這件事若不成,我便寧可嫁了他做對食。若是成了,便拿一輩子的榮華謝他。這一遭,我總算是賭贏了。”


    婉婷猶有餘悸,春蟬一壁答應著,一壁道:“幸好小主贏了,否則可要怎麽好?宮裏跟太監對食的,實則什麽也不如了。”


    “若不這樣,進忠怎肯幫我?”婉婷撫著心口,“萬幸!萬幸!若是不成,我便隻有一頭撞死,省得受那般苦楚。”


    春蟬忙安慰道:“不枉奴婢和瀾翠跟著小主。小主雖然在彤妃那兒受苦,仍不忘記掛提攜花房的奴婢和瀾翠。奴婢一定忠心小主,至死不忘。如今小主的前程已經到了,隻要今夜侍寢後皇上喜歡,封了答應,那便是真正的小主了。”


    二人正密密說著,猶是驚喜交加。婉婷忽一抬頭,見到雲霄癡立在長街轉角處,心中栗栗一顫,極力維持著沉靜的麵容,囑咐侍女們退下稍候。嬿婉已經換了官女子的裝束,淺淺的淡橘色無紋錦袍,鑲著寸闊的深一色旋波紋緞邊,既是吉祥的意思,又是她雙十年華的秀美,映著發髻間的星點銀飾與脆薄絹花,愈顯出塵之美。


    婉婷倒不意外,隻坦然望著他:“我要去侍寢了,能與你說話的時間並不多。你想說什麽,便一並說了吧。”


    雲霄一路疾奔而來,胸口塞了無數疑問,然而見了她如此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知怎的,隻化作了冰涼一片,寒著自己的心。


    片刻,他才能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來:“是不是有人逼你?”


    婉婷一雙明眸清亮無波:“彤妃與姝貴妃當時都在場,她們都看見的,是我自願的。”


    雲霄不信地搖頭:“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去做別人的妾室?”


    婉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我為什麽不願意?做妾室與妻房,在乎嫁的是誰。做皇上的妾室,遠比做天下任何人的妻房都尊貴。你難道不明白麽?”


    雲霄如遭重擊,怔怔看著她:“你那時在花房受苦,回來說願意再和我在一起,那些話是不是都是騙我的?”


    婉婷搖頭,坦然而誠實:“當然不是。人在任何境遇中都想求得最好的出路。那時嫁與你,便是我最好的前途,自然是最真摯的想法,甚至一直被困在彤妃宮裏當奴婢羞辱的時候,我都一直是想著的。”


    雲霄鬱鬱垂首,兩頰失去血色,自嘲道:“原來,你不過當我是一條出路!”


    婉婷揚起如繁星微點的眸,在漆黑夜裏有冷冽的光:“當然,難不成你會喜歡一塊絆腳石麽?可惜啊,我如今才明白,我當時的願望是多麽微不足道。我被困彤妃宮中被她欺淩羞辱的那幾年,我沒有一天不盼望著可以被指婚給你,逃出這鬼地方。可我漸漸發現,原來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救我,沒有人可以幫我。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能尋一條更好的出路幫一幫自己呢?”


    雲霄看著地上她被拉得悠長的影子,惘然地搖頭:“婉婷,你變了。”


    是包衣內管領家的格格,可我阿瑪一朝失勢,我們便隻能當奴才,隻能做人下人。我連選秀的機會都被剝奪,隻能做一個最卑賤的宮女,任人欺辱,遭人白眼。這樣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過下去了。我隻想過得好一點,也做一回人上人,這輩子讓我的家人也得些臉麵,不用再活得那麽卑微。”她的眼底閃過晶亮的淚痕,很快擦了幹淨,“所以,我從未有錯!”


    林雲霄無力道:“可你跟我在一起,我也會努力上進,我……”


    婉婷不耐地打斷:“你再上進,也不過是個侍衛。咱們的兒孫也不過是個奴才。為什麽?我要靠著別人得到一點點微薄的榮耀,而不能憑我自己的力量得到更多。我還年輕,我尚有美貌,如果憑自己的一切能換回更多的榮耀,我為何不肯?上一次,我已經失去過機會,失去過接近皇上的最好機會。這一次已成定局,我再不能、也不會錯過了。”


    林雲霄看著她,隻覺得自己滿腔悲傷,卻被這小小女子的一言一語,打得隻剩下沉沉碎裂般的痛意。


    婉婷沉醉地撫摸著朱紅色的宮牆,低低道:“別人侍寢都是坐鳳鸞春恩車,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自己走過去麽?”她見雲霄隻是不語,越發低柔道,“我做了那麽多年奴婢,一直用腳用膝蓋在行走。我很想在我第一天侍寢的日子,用自己的腳去丈量一下,從永壽宮到養心殿有多遠,從一個卑賤的宮婢到來日的寵妃,這條路還有多遠。”


    雲霄聽得出她口中的堅決之意,這樣美麗而嬌柔的嬿婉,是那樣熟悉,卻已然很陌生很陌生雲霄苦苦勸道:“你隻想著憑自己的年輕貌美得到一時寵眷,有沒有想過有一日失去時有多麽痛苦?便是聰慧如姝貴妃,也有冷宮飽受折磨的一日,你便不怕自己的來日走得辛苦崎嶇,不能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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