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嬤嬤冷笑道:“她還當自己是彤貴妃呢,如今可是彤嘉貴人,差了一個字就是天差地別了。每次來都打雞罵狗的,我瞧七阿哥就是攤上這麽個額娘才落得這個地步。”說著,她打了個嗬欠,“晌午哭得我睡不好,我去後頭睡一會兒,你先看著。”


    李嬤嬤答應了一聲,解開衣衫喂七阿哥喝了幾口奶,見七阿哥懨懨的沒什麽胃口,便皺眉道:“喝奶也喝不成個樣子。”便抱了在床上,胡亂拍了幾下哄他入睡,自己也伏在床邊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靜,紅燭高照,散發著幽幽的火光。七阿哥哭得累了,終於睡了過去。桌上的玉瓶透著瑩潤微光,一陣窸窸窣窣的吱吱聲,在靜夜裏聽來格外地詭異。忽然,玉瓶晃了幾下,咕咚一聲歪了過來,滴溜溜在桌上滾了一圈,碰倒了旁邊兩個青玉雙耳花罐。那幾個瓶瓶罐罐都打磨得極圓潤,一下從一人高的長桌上哐啷摔了下來,砸了個粉碎響亮。


    七阿哥驟然聽了這巨大的碰摔之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李嬤嬤也被驚醒了,揉了揉眼一看地上一隻灰色的老鼠爬過,便舉起掃把趕了趕道:“真晦氣,好好兒一隻老鼠出來撞了東西。”說罷又連連可惜,“這麽好的玉瓶兒,就這麽摔碎了,可值不少錢呢。”


    她略掃了掃,不耐煩地去拍七阿哥哄著,才拍了幾下,隻見七阿哥麵色鐵青。翻著白眼,肚子一抽一抽地搐動著,渾身冒著豆大的汗珠,哭聲也越來越微弱。她有些著慌。忙不迭喚了陳嬤嬤出來,兩人一起看時,七阿哥已經臉都白了,手腳也不會動了,隻有出氣沒有進氣。兩人對視一眼,慌不迭衝出去喊道:“太醫,太醫,七阿哥不好了!”


    七阿哥是在太醫趕到之前停了氣息的。待皇帝趕來阿哥所探視的時候,千樺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死死抱著七阿哥已經冰涼的屍身不肯撒手。她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想是睡夢中被驚醒的。臉上脂粉不施。越發顯得臉兒黃黃的,淒楚可憐。皇帝見她如此,也難免動了幾分憐憫。忙叫進忠和毓瑚扶了千樺起來。


    皇帝向著乳母怒道:“好好兒的,你們是怎麽照顧阿哥的?”


    跪在地上的太醫是院判龔魯,他忙道:“皇上,七阿哥本就傷風啼哭,心肺脆弱,乍然聽了玉瓶跌碎的大響動,飽受驚恐,驚厥而死。”


    皇帝看了滿地的玉器碎片:“好好兒的玉瓶怎麽會跌下來,是不是你們不當心?!”


    李嬤嬤嚇得慌忙回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這些玉瓶是黃昏的時候古董房送來的。說是兮貴妃叫送來寧神安枕的。奴婢守著七阿哥睡覺,不知怎的,房中溜進了老鼠,撞碎了瓶子才會驚嚇到了阿哥。”


    陳嬤嬤也拚命磕頭道:“皇上,奴婢們不敢撒謊,的確是守著阿哥一步也不敢走開。本來奴婢們還給七阿哥喂了奶,七阿哥睡得香呢。誰也不知道畜生是怎麽溜進來做害的。”


    龔魯道:“七阿哥本來就有傷風之症,加上從娘胎裏帶來的孱弱,聽不得大響動。太醫院這些日子給七阿哥對症下藥,可方才從微臣查驗七阿哥來看,這些藥七阿哥並沒喝多少,病勢沉重,加上受驚嚇,才會等不到太醫來就過身了。”


    皇帝驚怒交加,喝道:“為什麽七阿哥有風寒卻沒有吃藥?他的藥呢,都上哪兒去了?”


    陳嬤嬤與李嬤嬤嚇得麵麵相覷:“湯藥太苦,小阿哥喝不下去,所以,所以……”


    龔魯道:“阿哥年幼,喝不下藥也是有的,乳母可以自己喝下化作乳汁給阿哥,也是一樣的。可從七阿哥最後的樣子來看,這些藥也沒到乳母們的嘴裏。怕是藥太苦,所以乳母們不肯喝吧。”


    千樺聽到這裏,呆滯的眼神轉了兩圈,一把將懷中的七阿哥塞給毓瑚,發瘋似的衝上來抓著兩個乳母又撕又打:“你們這些黑了心腸的女人,平素不好好兒照顧七阿哥,偷懶懈怠!如今倒好,生生害死我的七阿哥!”她恨到了極點,下手極凶,如同瘋狂的母獸一般撕拉抓扯,乳母們也不敢躲避,被她抓得滿臉血痕,狼狽不堪。


    皇帝實在看不下去,揮了揮手示意拉住了千樺。陳嬤嬤忍不住道:“彤貴人這會兒來怪奴婢,奴婢不敢分辯!隻是要不是貴人自己存了害人的念頭,七阿哥還好好兒地養在您身邊,由不得您每次到阿哥所打雞罵狗的。您的宮裏可混不進老鼠去!”


    彤貴人哭得兩眼發直,皇帝冷道:“做錯事還敢強嘴!樂子,這兩個賤婢照顧皇子不善,致使夭折,立刻拖出去打斷手腳再賜死。”


    千樺見乳母被拖了出去,抱著皇帝的腿哭道:“皇上,皇上!兮貴妃沒安好心,她一直疑心是臣妾挑撥了二阿哥失寵於您,所以送了玉瓶來害七阿哥,臣妾的七阿哥死得好冤啊!”


    皇帝擺手道:“好了。這玉瓶朕看過了,是李朝送來的貢品,兮貴妃做不了什麽手腳。但凡兮貴妃有錯,也隻是錯在太關心你的兒子。朕看方才兩個乳母的樣子,想來你平時對她們也不好,她們才敢疏忽了七阿哥。別哭成這麽個樣子,好歹你還有璞珹和璞璿呢。”


    千樺哭得聲嘶力竭,伏倒在地:“皇上,臣妾哪怕有錯,但臣妾的愛子之心沒有錯啊!臣妾跟隨您那麽多年,一心一意伺候您,為您誕育皇嗣。如今臣妾連幼子都失去了,若沒有您在身邊,臣妾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她說罷,昏頭漲腦地爬起身來,便往牆上撞去。


    幸好樂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皇帝見她如此,又是生氣又是憐憫,便吩咐龔魯道:“彤貴人傷心過度,給她服點安神藥。”龔魯答應著,皇帝又道:“樂子,等下好好兒送彤貴人回宮,再通知內務府,辦好七阿哥的身後事。”說罷,他將最後的溫情留於手心,撫摸著七阿哥已經冰冷的小臉,眼角閃過一絲淚光,邁著疲倦的步伐出去了。


    七阿哥的突然夭折,令千樺傷心得難以言喻。因著千樺失寵的緣故,七阿哥一直沒有取名,此時皇帝亦是難過,吩咐了七阿哥隨葬在端慧皇太子園寢,一切按照郡王身份舉喪。而千樺每次見到皇帝,必要疑心是兮貴妃暗害的七阿哥,少不得皇帝冷落了兮貴妃,更少往鍾粹宮去。


    兮貴妃訴苦無門,隻得拉著宓姌泣道:“皇貴妃娘娘必要替我做主才好。那玉瓶雖是我送的,可誰知道有那畜生爬進去。皇上心疼七阿哥,也不能讓我受這不白之冤啊。”


    宓姌雖然不信兮貴妃會害七阿哥,但也無從說起,隻得好言安慰道:“兮貴妃別傷心,皇上也是心疼七阿哥,怕彤貴人傷心頭上再胡鬧生事,所以且冷一冷你,避避嫌疑。”


    兮貴妃且哭且訴:“如今我便知道了。這樣沒影兒的事皇上都半信半疑,可見從不曾相信我們。我好歹侍奉皇上十數年,為他生兒育女,卻連這點信任都得不到,要我日後如何立足?更難怪我連我的孩子都護不住了。”


    兮貴妃語出傷心,何嚐又不是宓姌的錐心之痛。原來她與旁人也並無二致。


    倒是婉婷從旁勸阻:“兮貴妃看得通透,卻也別太難過。皇上對您如此,對彤貴人何嚐也不如此。”她長歎不息,“或許除了孝賢皇貴妃,真的無人走得到皇上心裏去。”


    兮貴妃聞言愈加悲傷:“那麽我這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麽?兒女不可庇護,恩情不得長久,空有這貴妃位分,卻是形單影隻。我又為何要來此走一遭呢?”


    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宓姌心底的哀涼、疑惑,不過也同兮貴妃一般。這一生辛苦輾轉,苦苦掙紮所求,到底求得了什麽呢?


    皇帝雖然不喜千樺陷害宓姌之事,但看她為愛子如此傷心,亦不覺憐憫。正逢李朝聞知七阿哥夭折之事,上書表示慰問,皇帝亦不能太不顧李朝的顏麵。連宓姌亦勸:“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還有璞珹和璞璿,皇上是該去好好兒安慰彤貴人。”


    樂子亦道:“彤貴人都三十七了,眼看著幼子逝去,以後隻怕也不能再誕育皇子,哪能不傷心得發狂。”


    彼時雲昆在旁為宓姌請平安脈,聽完這些之後,看著皇帝離去,方才冷笑:“樂公公的話最是滴水不漏,既做了好人,又提醒著皇上彤貴人的年老色衰。”


    宓姌微微一笑,低頭繡著紫檀繡架上繃著的春意枝頭圖:“那麽告訴本宮,你又做了什麽?”


    雲昆笑道:“什麽都瞞不過皇貴妃。微臣做不了害人的狠心事,隻是在七阿哥的傷風藥裏多加了一味黃連。這樣,七阿哥喝不下去,那些受了彤貴人打罵的乳母也不肯喝,七阿哥的病自然難好了。但是黃連有清熱燥濕、瀉火解毒的功效,治高熱神昏、心煩不寐是最有效的。微臣可沒下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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