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月裏,新人入宮,皇帝頗為垂卒,侍寢也常常是這四人。其中穎貴人長得杏眼櫻口,臉若粉雪,年輕嬌憨又帶了幾分草原的潑辣爽利,格外得皇帝的喜歡,近新年時便封了穎嬪,可謂一枝獨秀。如此,婉婷日漸被冷落,日子也越發難過了。


    年下時天氣寒冷,接連下了幾場雪,皇帝索性除了養心殿,便隻宿在鹹福宮力,嬿婉益發不得見皇帝,不覺也著急起來。然而穎嬪出得恩寵,卻也有些手段,和恪常在將皇帝圍得水泄不通,嬿婉如何能見到,去了鹹福宮幾次,反而被穎嬪瞧見受了好些閑話。“令妃放心,皇上在我這兒好好的,怎麽也不會貪喝鹿血酒了。”


    穎嬪風頭正盛,嬿婉也隻得悻悻的回來了。這一來,嬿婉氣急交加,少不得吩咐春蟬喚了田嬤嬤過來說話。


    田嬤嬤倒也還殷勤,見了麵便說笑:“小主這個時候喚奴婢過來,可是看上了彤貴妃身上的胞衣?算著彤貴妃可也快生了呢。”


    婉婷一時也不接話,隻往桌上一指。那裏原放著一匣子銀子,婉婷揚了揚臉,瀾翠又添上一小盆珠寶,看得田嬤嬤的眼睛都直了。


    婉婷笑道:“聽說田嬤嬤的獨生兒子要捐前程了,這些東西正好幫得上忙吧!”


    田嬤嬤收回了直要黏到那些珠寶上的目光,會心一笑,道:“小主要什麽,直說吧。奴婢一定盡力而為。”


    嬿婉含笑抿了口茶;“嘉貴妃的胞衣本宮不在意,要就要最好的。皇後身上那張。如何?”田嬤嬤愣了愣,像被針紮了似的趕緊縮回幾欲撫上那些銀子的手,咋舌到:“小主的意思是,像對著淑妃那樣如法炮製?”


    婉婷撫了撫鬢邊一對金蔓枝攢心碧璽珠花,慢條斯理到:“皇後娘娘生產,嬤嬤資曆最深,一定會去接生的。一回生二回熟。嬤嬤熟能生巧,一定能再次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田嬤嬤臉都不敢抬起來:“小主,那可是皇後娘娘!”


    “一樣是女人,有什麽不同的?對著舒妃你敢下手,對著皇後就不敢了?”


    婉婷莞爾一笑。“本宮也沒叫你殺了皇後腹中的孩子,隻是希望皇後不要再生育罷了。皇後娘娘三十多歲了,生了一胎再不能生,也不奇怪啊!沒人會疑心你的。”她伸出纖細的這麽一剝,撕下胞衣,扯傷了宮體。一了百了。”


    田嬤嬤嚇得臉都變了,腿腳一軟就跪在婉婷跟前,哀求道:“琛妃娘娘。可不敢啊!那不是旁人,是皇後娘娘!”


    婉婷揚了揚青黛色的柳眉,不屑道:“舒妃也是寵妃,你怎麽敢?”


    田嬤嬤伏在地上拚命磕頭:“舒妃小主是葉赫那拉氏的。不比皇後娘娘是中宮國母。而且皇後娘娘是頭胎的嫡出,皇上這麽鄭重,還去奉先殿祈福禱告了。連太後平日裏那麽不待見皇後娘娘,也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這個節骨眼上,便是殺了奴婢也不敢啊1”


    嬿婉婷見她磕的額頭也青了,怕旁人見了要問。忙止住道:“好了1‘


    田嬤嬤嚇得忙跪直了身體,直瞪瞪得看著婉婷。婉婷煩惱地擺了擺手;’罷了。本宮不過隨口問了一句,你不願便算了。瀾翠,好好兒送田嬤嬤出去。‘


    瀾翠答應著半攙半扶拖了田嬤嬤出去,春蟬見婉婷一臉陰鬱,便遞了茶上前低聲道:”其實要田嬤嬤做也不難,就拿她上回害舒妃的事要挾她,諒她也不敢不對皇後下手。“


    婉婷托腮凝神,道:“田嬤嬤是個派得上用場的人,逼急了她,以後一拍兩散,對誰都沒有好處。本宮沒有娘家,宮裏能用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得用上。”


    春蟬憤憤,亦為難道:“皇後娘娘害的小主沒有自己的孩子,她和舒妃卻一個個都懷上了咱們難道一點法子都沒有嗎?”


    婉婷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恨恨道:“本宮也不敢弄死了皇上的孩子,隻是要她們嚐嚐和本宮一樣生不出孩子的痛苦罷了。”清冷的月光灑落在她有些憔悴的泛著鴨蛋青的臉上,“哎,要是皇上肯來,本宮也不比那麽難過了。要緊的,還是君恩阿!”


    然而,天際唯有一抹雲翳,淡淡遮蔽了那抹淡月的痕跡。清冷的永壽宮,仿佛連一點兒月光的照拂也不能得了。


    宓姌懷到第六個月時,太後派遣了紫株姑姑來看時亦笑。


    其實有孕五月時,皇帝每每看著宓姌漸漸隆起的肚子,便慨歎:“若是位嫡子……”他見宓姌笑容淡淡的,便笑著道:“當然,公主也是好的。”


    宓姌便笑吟吟地縫著一件水藍色的嬰兒衣衫:“也是,皇帝膝下隻有兩位公主,和敬公主又嫁去了蒙古,臣妾也想添一個公主呢。女兒多貼心啊。”


    背轉身無人之際,宓姌便盯著雲昆道:“胎象如何?”


    雲昆含笑躬身:“一切安穩。”


    宓姌掂量著問:“男胎女胎?”


    雲昆拱手賀道脈象強勁有力,皇上會心想事成,有一位嫡子。”


    宓姌鬆一口氣:“本宮相信你說的事實話。龔魯老成謹慎,他不敢對本宮論男女,也不敢對皇上說。”


    雲昆笑言:“自然不敢。說了之後,萬一不對,可是死罪。”


    宓姌笑著瞟他一眼:“你卻敢說?”


    “那是因為皇後娘娘不會殺了微臣。”


    宓姌撲哧一笑,繼而正色,撚了一片酸梅糕吃了:“男胎也好。可本宮不想讓皇上高興得太早,也不想讓旁人不高興得太早。”


    雲昆懂得:“胎象的事,除了請脈的人,旁人都不知道。他們若要揣測娘娘腹中孩子是男是女,隻能看娘娘的飲食。”


    宓姌舉著酸梅糕笑:“酸兒辣女?”


    “民間傳聞,有一定的道理。”


    宓姌微微一笑:“本宮嗜酸,如今可要多多吃辣了。”


    於是小廚房流水價端上的彩色,色色以辣為主,辛辣的氣味便在翊坤宮中彌漫開來,讓所有進進出出的鼻子都聞見了。”


    便有好事之人開始揣測:“皇後娘娘那麽愛吃辣,別是位公主吧?”


    有人便附和:“可不是?酸兒辣女。彤貴妃懷德每一胎,都是愛吃酸的。今兒午膳還吃了一大盤她家鄉的漬酸菜和一碗酸湯魚了。”


    “還是彤貴妃好福氣,胎胎都是皇子。皇後娘娘年紀大了,好容易懷上一胎,卻是個公主,白費力氣了。”


    “皇上做夢都盼著是位嫡子,要是公主,可不知要多失望呢。”


    “嘖嘖,那彤貴妃不是更得寵了?”


    這樣的傳言,在瑄禎十七年二月初七,千樺剩下八阿哥璞瑆之後更是甚囂塵上。連宮人們望向宓姌的眼神也不覺多了一絲憐憫,似乎在慨歎這位大齡初孕的皇後生不出皇子的悲劇命運。


    且不說婉婷和千樺,連皇帝新寵的穎嬪亦在背後笑:“好容易懷上了孩子,不過是個公主,有什麽趣兒。聽說內務府又送了幾匹粉紫嫣紅的料子去給皇後腹中的孩子做衣裳呢。”


    婉婷聞得流言紛紛,也不過一笑。臨近生產,盈月領著合宮宮人愈加警覺,隻是那警覺不是明麵上的勞師動眾,而是暗地裏事無巨細的查看。宓姌入口的一飲一食均是用銀針仔細檢查過,再叫雲昆細看了才能入口。連生產時的銀剪子,白軟布,乃至一應器皿及衣衫被褥,都反複嚴查,生怕有一絲錯漏,直熬的盈月兩眼發綠,看誰都是森森的。


    而宓姌,便好整以暇的看著欽天監博士張鎮息在翊坤宮後殿東門邊選了“刨喜坑”的“吉位”,來作為掩埋來日生產後孩子胎盤和臍帶的吉地。三名太監刨好“喜坑”,兩名嬤嬤在喜坑前念喜歌,撒放一些筷子、紅綢子和金銀八寶,取意“快生吉祥”


    宓姌陪著太後笑吟吟看著,滿心期待與喜悅,享受著初為人母的驕傲與忐忑。


    次日,內務府送來精奇嬤嬤、燈火嬤嬤、水上嬤嬤各十名,宓姌親自挑選了兩名身份最高,兒女雙全的嬤嬤備用1。另有四名經驗豐富的接生嬤嬤,從三月初一起,在翊神宮“上夜守喜”,太醫院也有六名禦醫輪流值班,以備不時之需。


    宓姌隻敢把酸杏子藏在錦被底下,偷偷吃一個,吃一個,酸的直冒眼淚。


    盈月笑吟吟道:“這是昌平進貢的酸杏,奴婢偷偷拿了的,好吃麽?”


    宓姌笑道:“晚膳吃了那麽多辣,辣的胃裏直冒火兒,現下吃了杏子才舒服些.”


    盈月悄悄道“奴婢藏了好些呢。娘娘要吃就告訴奴婢,晚上是奴婢守夜,盡著娘娘吃,沒人知道。“說罷又慨歎,“您是皇後娘娘,懷了皇子也不敢隨便叫人知道,奴婢看著真是辛苦”。


    “樹大招風,當年孝莊皇貴妃懷著皇子的時候,多少眼睛盯著呢。本宮比不得孝莊皇後有家室,凡是隻能自己小心。”宓姌扶著隆起的肚子道,“如今在肚子裏還算是安穩的,若生下來,還不知得如何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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