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刺史張元瞿沉浸在老年喪女的悲痛之中,母庸諱言,那強烈的憤怒遠遠超出了悲痛,對強暴殺害愛女的歹徒,恨不得生啖其肉。當聽到下人來報,案子已有眉目時,還是大感意外。作為一州行政長官,憤怒是一回事,但理智告訴他,訊問此案非常棘手,偵破更是異常困難。


    張元瞿將信將疑,趕緊來到緊靠後衙的一間廂房中,透過窗欞,窺視後衙的情形。待看清端坐公案之後的,既不是本州司法參軍,也不是臨海縣尉,而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時,大為驚訝,忙喚來長史詢問。長史自然也不認識徐馳,隻知道是縣尉延請來的一個普通臨海百姓。


    既然找出了嫌疑人,審案自然要有個審案的樣子,後衙大小頭麵人物自動將公案前圍出一片空地來,一眾差役手持杖棒,分兩廂站立。這時,高澗已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的苦笑,裝得很是無辜的樣子。經過最初的慌亂,高澗已然定下神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唯有沉著應付,才有望洗清不白之冤。


    好個高澗,玉樹臨風般立於公案之前,果然是風流倜儻,風度翩翩,對照徐馳潑皮無賴的風格,自然更逗人喜愛了,難怪馨兒會紅杏出牆。


    活該高澗流年不利,假如高澗低調一點,裝得可憐一點,或許徐馳還能網開一麵,略施懲戒便罷了。如今你如此高調,拽得像個電影明星一般,這不是存心給我添堵嗎?


    “大膽惡徒,還不乖乖跪下!”徐馳鎮堂木一拍,正式開始升堂了。


    “在下臨海高澗,乃秀才之身,並非惡徒,三郎可不能無故構陷,目無王法。”高澗談吐得體,應對自如。


    “狗屁秀才,你酒後亂性,見刺史愛女美貌,乃見色起意,潛進張小姐閨房,欲行非禮。張小姐乃一貞烈女子,拚死不從。你獸性大發,喪盡天良,掐住其脖子,逼其就範。你獸欲得逞之後,張小姐亦是窒息而死。你溜回後衙,打算不等宴席完結便返家。但你認為如此一來,罪行欲蓋彌彰,是以你裝作沒事人一般,繼續留了下來――本公子明斷秋毫,不容你狡辯――給我跪下!”徐馳好像自己做的案子一樣,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情是清楚明白了,但換了任何一個主人公,都是說得通的。


    果然,高澗不屑地道:“三郎無非是憑空臆測,你可有人證物證,證明是我高澗所為,而非他人所為?”


    “人證物證?本公子拿不出憑據,豈能胡亂判案?――仵作何在?”


    堂下兩個仵作一齊答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那個惡徒檢視一番,看他眼睛是否淤青充血?”要栽贓陷害總得弄點什麽吧,要不然就是誣陷了。


    兩個仵作是幹技術活的,並沒有崔浩的小心眼,他們信奉的是實力和真憑實據,所以並不覺得徐馳喧賓奪主,事實上他們從來沒有當過主角。仵作依言走到高澗近處,察看起來。高澗的傷痕比較明顯,完全不必仔細察看就能看出來。


    兩個仵作彼此點點頭,回到公案前道:“稟公子,疑犯兩處眼瞼皆有充血,一處眼瞼淤青,疑為鈍物所擊。”


    徐馳一拍鎮堂木:“大膽惡徒,施行獸欲之時,遇張小姐奮力反抗擊打,是以惡徒眼角受損――你還要證據嗎?”


    高澗冷哼一聲,早就預備好了說辭,道:“這段時間,高某為準備明年春闈,日夜攻讀,無暇休息,眼瞼淤青充血乃是熬夜所致,高某所說,府上一眾丫環仆婦皆可作證。”


    “無稽之談,你說熬夜就是熬夜?我陳某每日夜間還不是勤練內功,你看我眼睛充血了嗎?矢口狡辯,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呀!給我重責三十大板!”


    堂下衙役麵麵相覷,然後一齊看向崔浩崔參軍。徐馳充其量不過是個臨時工,一介平民下令杖笞一個秀才,實在有點不可思議,雖然這秀才確實可疑。


    那崔浩正惱恨徐馳鵲巢鳩占呢,哪裏會乖乖聽任徐馳為所欲為,遂冷冷地道:“胡鬧,簡直是胡鬧,僅憑眼角淤青就推斷其為嫌犯,太武斷了。”崔浩心想,既然疑犯找到了,讓你審還不如我自己來審痛快呢。


    徐馳臉上有點掛不住,在這麽多人的麵前,自己的命令就像放了個屁,於是也冷冷的回敬道:“我胡鬧,你不胡鬧,那你來,我不耽誤你崔參軍――陳某回家睡覺了。”


    崔浩有崔浩的小算盤,徐馳有徐馳的小算盤,徐馳比誰都清楚,賴到高澗頭上,不過是自己公報私仇,如果照這樣審下去,無疑是樁冤案。反正今天自己是名也顯了,臉也露了,哪怕最終發現高澗是冤枉的,我徐馳也不必擔什麽責任,因為是你崔參軍不讓我審了啊,我畢竟還沒有一錘定音呢。


    想到這層,徐馳冷冷一笑,分開眾人,打算兀自揚長而去。


    崔浩也在緊張盤算,今日這案子看來隻能暫時擱下了,疑犯是陳三郎找出來的,自己所起的作用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待來日細細審問,不愁問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崔浩踱到徐馳空出來的太師椅旁,手一揮,道:“暫且退堂,將疑犯羈押入獄,待明日再審!”


    “且慢!”一聲大喝自回廊邊傳來。滿臉怒色的刺史大人三步並作兩步,從廂房中跨過來,“這位公子且請留步,老夫將此案委托於你,刺史府一眾差役盡歸你調派,可依允老夫?”


    徐馳回頭一看,卻是個麵容清減的老者,雙眼圓睜,臉頰因憤怒而微微顫動。徐馳想,這應該就是痛失愛女的刺史大人了,於是深深一躬:“感謝刺史大人的信任,陳某必盡心盡力盡快偵破此案,為令媛報仇雪恨。”


    徐馳說罷,大步流星又回到了公案後,挑釁地看著端坐太師椅上的崔浩。


    崔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尷尬,但刺史發話了,豈敢違拗,隻得訕訕地站起來,讓出了剛剛到手的寶座,眼睛無比怨毒地盯了徐馳一眼,錯身而過。


    徐馳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綻開了花,一屁股坐下來,舉起鎮堂木使勁一拍:“將惡徒重責三十板,不得有誤!”


    這次自然沒人敢誤了,刺史大人的話再清楚不過了,早有兩個衙差撲上去,一邊一個,左邊一個便是趙裕民,將高澗按倒在地。


    趙裕民挺來勁的,高縣尉慧眼識珠,跟著他混應該很有前途,再說,這小子還是自己死纏爛打請來的呢,他把案子破了,自己臉上也有光。


    被按倒在地的高澗再也顧不得風度了,連連喊冤:“刺史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


    “嘭嘭”兩棍下去,喊冤聲戛然而止,代之以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這衙差們在公堂之上拿水火棍子施行棍杖之刑,那可是門技術活。虛張聲勢,高開低走,舉得高,落得輕,那叫花繃子;波瀾不驚,低開高走,看著沒怎麽用力,實則下狠手,那叫敲悶棍;舉得高,落得也重,卯足了力氣,實打實,完了棍子還在屁股上拖一把,那就是最令人恐怖的剔牙簽。公堂之上具體使用哪套棍法,全憑揣摩上峰意圖,或者憑個人喜好。


    今時今日的棍杖,衙差們就是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該使用哪套棍法,苦主乃是刺史大人呢,還能不趁機表現表現?


    衙差們表現好了,卻害慘了高澗同學,開始的慘叫聲還能聲嘶力竭,也算中氣十足,棍法越往後使,慘叫聲漸行漸弱,最後氣若遊絲。三十棍子下去,連遊絲也沒有了,人早已昏死了過去。


    馨兒站在背人之處,看著昔日情人像條死狗一般扒在地上,早已嚇的花容失色,兩股戰戰,不忍卒睹。心中極為不平,卻又無計可施,難不成此時跳將出來,為高澗伸冤不成?自己顏麵無存不說,那冤家必定先打殺了自己。


    無論在古代,還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刑訊逼供乃是審案的不二法門,隻要主審認定了你是嫌疑人,是不怕你不招供的。古代耳口相傳的一些所謂青天大老爺,恐怕對刑訊逼供也是嫻熟得很,之所以為人所稱道,僅僅是他們認定犯罪嫌疑人的準確度比較高而已。


    一輪棍棒下來,除了些膽小的大姑娘小媳婦扭過頭去不敢看之外,其他人倒沒什麽異議,一來是本案原告乃是一州的父母官,二來呢,刑訊逼供好像是理所當然的,誰會給嫌疑人端茶倒水的央求道:請你認罪罷。


    高澗人是昏死了,卻還沒認罪不是,徐馳令衙差取了冷水,將高澗澆醒來。高澗趴在地上,一邊哼哼,一邊對著徐馳怒目圓睜,目眥欲裂。


    徐馳對高澗的表現非常滿意,微笑著說:“何苦呢?認罪不就得了,何必非要承受皮肉之苦?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犯了事,就要有勇於承認錯誤的勇氣。”


    徐馳見高澗不啃聲,繼續耐心地開導說:“如果你認罪的態度好,說不定還可以從輕處罰,如果仍然執迷不悟,那可就是罪加一等,所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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