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靜想不到這個欽犯將來位極人臣,成就一場大富貴,今日自己與他同舟共濟,來日說不定他念及舊情,提攜於我,也未必不可能。一念及此,何靜心裏打定主意,同去洛陽的途中,一定要與他多親近親近,好生款待於他。


    小道童見徐馳完全不買他師父的賬,不由辯道:“甚麽嘴巴兩塊皮?這是伏羲六十四卦,《周易》懂麽?一卦六爻,爻生八卦,兩卦相疊,而成六十四卦,紛繁複雜,博大精深,豈是你想象的那般簡單,隨意亂來?”


    “正是正是,”何靜附和道:“仙師既是如此說法,必定千真萬確――公子日後飛黃騰達之時,還請多多提攜在下。”


    八字還沒一撇,就有人套近乎了,徐馳笑道:“好說好說,隻是必須滿足兩個前提條件才行。”


    何靜想不到徐馳年紀不大,卻市儈的緊,不由緊張地問道:“公子要兩個甚麽條件?”


    “第一,我必須飛黃騰達;第二,騰達了還不行,你必須還沒死,兩者缺一不可。”


    何靜一愣,原來他並不是要勒索於自己,當下笑道:“肯定的了,公子莫忘了在下便是了。”心想,我豈是那麽快就死的。


    老道士將六枚銅鈿扒拉到徐馳麵前:“輪到你了。”


    小道童笑起來說:“他連八卦都不懂,師父真的讓他起卦麽?”


    徐馳隻拿起一枚銅鈿,將另外五枚推還給老道士,說道:“不是老子吹牛皮,什麽八卦六十四卦,老子一卦定乾坤。”


    小道童鄙夷道:“狗屁,俺還沒看到過一枚銅鈿兒起卦的規矩,你先莫說大話,占了卦再說,且看你如何占卜。”


    “你們都看著,等一下我拋出這枚銅鈿,如果正麵朝上,就表示我死不了;如果反麵朝上,就……”


    “如果反麵朝上,就表示你必定砍頭,對不?”小道童未等徐馳說完,就接過了話茬:“你這也叫占卦麽?這叫碰運氣好不好。”


    “錯了,反麵朝上,就表示不但不死,還能升官發財;如果是直立起來,才表示必定砍頭。”徐馳糾正道。


    小道童“噗嗤”一笑:“天底下的好事,你一個人占全了,你還要不要臉了?還直立呢,你扔到下輩子,也扔不出一個砍頭的卦來。”


    “世界上沒有想不到的事,隻有做不到的事,你試都沒試過,怎麽知道扔不出來?”徐馳雙手合什,嘴裏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顯神通;好狗不擋道,好漢不拉尿;兩個黃鸝鳴翠柳,一條淫棍對蒼天……”徐馳一邊絮叨,一邊隨手一拋,那枚銅子兒滴溜溜亂轉了半天,最後塵埃落定,反麵朝上。


    “嘿嘿,”徐馳嘿嘿笑道:“老家夥的卦還是挺準的,和我的合得起來――你們看我的卦多好,簡單易懂,哪像你們,故弄玄虛,胡雞巴扯半天,還似是而非,模棱兩可。小子,以後拜我做師父,保證你半年出師,自立門戶。”


    何靜張大了嘴巴,敢情還可以這麽占卦的,心想,等下找個沒人的僻靜處,給自己也來上一卦,驗證驗證。


    小道童嗤笑道:“又不是仙娘跳大神,還天靈靈地靈靈呢,你的卦要是準,那就真沒天理了。”


    老道士與高延福麵麵相覷,一齊微笑搖頭,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幾人喝酒吃菜,不覺間天色漸晚。此時正是仲冬時節,雖冷風如刀,卻不時有漁舟往來江麵。兩岸荻花瑟瑟,河鷗翔集。片刻功夫,天空霧蒙蒙一片,竟噗噗簌簌,飄起雪片兒來。


    漕運小吏何靜,果然找了個僻靜處,摸出一枚銅子,暗說,若是正麵朝上,便永世在這江麵上風餐露宿,不得升遷;若是反麵朝上,必會旬月之間,鹹魚翻身,省卻奔波之苦。然後弄些銀子,討兩房小妾,不枉來人世間一遭。


    何靜默念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將銅子兒往舷板上一拋。銅鈿彈了一下,卻蹦進了河中。


    何靜懊惱不已,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反平白無故丟了一文。何靜隻得又從袖中摸出個銅子,又念叨一陣,再一拋,卻是正麵朝上。


    何靜呆了呆,心想,掉進河中的那枚銅鈿說不定就是反麵朝上,這枚第二次扔的,是算不得數的。


    何靜決定最後扔一次,是好是歹,是凶是吉,皆以第三次為準,再不作更改。


    這次,何靜將祈禱詞慎重地默念了三遍,雙手合什,把銅鈿窩在掌心,搖了一搖,再神情專注地往舷板上輕輕丟去。咯嘣一聲,銅鈿既沒彈跳又沒滾動,直挺挺的扒在那裏,竟然真的是反麵朝上。


    卜了三次,三次的結果截然不同。何靜終究是拿不定主意,到底以哪次為準數。


    漕船一路北上,間或靠岸補充些油鹽醬醋,日夜不停,非止一日。自杭州沿江南河,到京口、江都,再沿長江折而向西,至盱眙。自盱眙沿邗溝北上,不數日便到了江淮河畔的楚州(今淮安)。


    近楚州時,已是入夜,淮河岸邊,停泊的漁舟,竟綿延了四五裏。岸上便是楚州城,風燈高懸,萬家燈火,漆黑的江麵也好似亮了幾分。


    徐馳在船舷上看得都呆住了,想不到大周淮河邊上,還有這麽大一座城池。心想,要是到了岸上,趁著漆黑,隨便往哪個巷子裏頭一鑽,逃出去應該不難。


    徐馳拿定了主意,突然大叫一聲,捂著肚子倒在船板上,痛苦地打起滾來,嘴裏不住的喊:“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高延福與何靜等人圍上前來,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痛死我了,哎呦!我要死了。”


    高延福狐疑道:“一直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痛了?”


    “高哥你甚麽意思?好像我想肚子痛似的……哎呦,哎呦……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何靜問道:“公公當如何辦?要不卑職將船泊到岸邊,帶他去醫館瞧瞧病,再行定奪?”


    何靜心道,你小子最好不要掛了,老子還指望你升官發財呢。


    高延福點了點頭,道:“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何靜指揮河工將漕船靠向岸邊,兩個禁衛扛了徐馳,上了岸。


    高公公及另外八名禁衛,老道士師徒二人,也跟在徐馳後邊上了岸,何靜與其他河工士卒依然留在漕船上守護。


    幸好離碼頭不遠,便有一家兩層的鋪麵,下麵一層開的醫館,上麵一層卻是客棧。


    禁衛將徐馳扛進醫館中,徐馳可著勁兒的喊痛,大吵大鬧,如同殺豬一般。


    醫館不大,之所以開在碼頭處,想來是方便南來北往在江中行船的人。頭痛腦熱的,偶感風寒的,暈船嘔吐的,或許還能勉強應付,但像徐馳這種嚴重的病痛,恐怕還是第一次遇見。


    醫館僅有的一個坐堂郎中慌了神,趕緊來替徐馳把脈。


    可憐的徐馳,躺在榻上,痛的捶胸頓足,涕淚橫流,郎中哪裏把得到脈,嘴裏念叨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去痛片!快給我去痛片!哎呦,哎呦,痛死老子了……”徐馳大吵大叫的,忙得不亦樂乎。


    “去痛片?甚麽去痛片?”老郎中雲裏霧裏,哪曉得什麽去痛片?


    高延福也有一絲疑惑,開始還以為徐馳故意裝病,但是看樣子又不像。或許在江中受了風,抑或吃了甚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去痛片都沒有,你他媽的還開什麽鳥醫館?趕緊把牌子拆了……哎呦,痛死老子了――薑湯水總有吧,給老子來一大碗薑湯水,哎呦……”病人嚴重到一定的程度,就會脾氣暴躁,暴跳如雷,徐馳正好符合這個症狀。


    “有,有,有。”郎中一疊聲地應道,聲音都發起抖來,心想,這人病也奇怪,人也奇怪,還腳鐐手銬的。跟著的十幾個人,有太監,有道士,還有拿刀拿劍的,看不出是官兵還是水匪,自己得好生應付。


    不消片刻,薑湯水就來了。大冷的天,不管有病沒病,喝一碗滾燙的薑湯水自然大有裨益。


    徐馳一邊喝藥,一邊犯著愁:這麽多的人圍著自己,哪來的機會跑路?不行,得拖上一個晚上,爭取時間,想個辦法出來。


    徐馳心安理得地品嚐著自己要求來的吃不死人的良藥,說道:“等一會睡一覺,出一身汗,看好不好點,麻煩高哥耽誤一晚上,明天再走成不?”


    高延福拿不準他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便吩咐一個禁衛去江邊通知何靜,停泊一個晚上,明日再走。


    醫館上麵便是客棧,兩個禁衛扛了剛剛喝完糖水的徐馳,送到樓上一間房中。


    徐馳胡亂哼了幾聲,便不想再大張旗鼓了。大吵大鬧,大喊大叫的裝病,比真的病了更難受。


    聽得高延福在外頭道:“你們十個人,分成兩班,輪流替換休息。兩人守在他門外,另三人在下麵醫館周遭布哨。不怕一萬,隻防萬一,切不可掉以輕心。”


    徐馳氣得想哭,老子容易嗎,肚子都鬧疼了,就是為了跑路。你倒好,把老子的路全部堵死了,你讓我怎麽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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