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杞淒然一笑,死灰色的眼底透出一絲掙紮,終於將埋藏心底數十年的冤屈盡情陳訴。黃浩麵色漸顯凝重,沉吟半晌,道:“原來是他!”魏杞怔怔地望著黃浩,嘴唇有些顫抖地道:“你認識他們?”黃浩微微點頭,沉肅地道:“如果老夫猜的不錯,當年那個青年,當是韓知古無疑。”蕭藍若不由“啊”地一聲,道:“那不是我契丹‘妙手刀王’韓匡嗣韓將軍的父親嗎?”


    “正是為契丹立下汗馬功勞的韓知古韓將軍。”黃浩淡淡地道。“而那個女子談望月當是他的結發之妻。”魏杞麵如死灰,縈繞心頭四十年的疑團,終於撥雲見日。蕭藍若亦是閃動著熠熠生輝的雙眸,如夢方醒。因為傳他如此高深穴位大法之人,正是自號“閑空居士”的韓知古發妻,原來她的俗家名字叫做談望月。契丹人幾乎人人都知道,“閑空居士”乃契丹中書令韓知古之妻,篤信佛教,在韓知古威震朔北之時,毅然拋夫棄子,帶發修行,足跡踏遍契丹的每一寸土地,行醫問藥,積善行德,得到契丹上至權貴、下至平民的衷心愛戴和無上崇拜,敬若神明。但是,卻鮮有人知她的真實姓名。


    魏杞絕望地圓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喃喃地道:“封氏乃韓氏世仇,封寒冬乃我‘萬毒宗’之婿,原來如此!引狼入室者,竟是我魏杞。”回首前塵往事,曆曆在目,心痛欲裂。


    原來,封寒冬的妻子就是“萬毒宗”宗主“毒王”司空圖的小女司空婉如,封寒冬為報父親封劍秋之仇,逼迫妻子司空婉如將“化骨丹”秘方示之。司空婉如萬般無奈,交出秘方後,遠走天南。封寒冬通過內監,成功毒殺北司右軍中尉“棉掌”韓文約。然後,臥薪嚐膽,忍辱負重,先後將韓允中、韓簡兩代魏博節度使送上了西天,並幾乎滅絕了薊州玉田韓氏滿門。


    豈料,就是那個當年的漏網之魚,尚在繈褓之中的韓知古,在義仆韓天恩的教誨下,一朝崛起,成為武林重地“黑暗山莊”的永遠的噩夢。韓天恩曆時十年,終於察查清楚,真正的幕後黑手。在川西的三年裏,韓天恩不僅學到了一身醫術,更是知曉了主子的真實死因。


    韓知古憑借出神入化的刀法,踏足江湖,威震中原。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裏,結識了初到中原的談望月,兩人一見傾心,遂結成伉儷。後來,韓知古為對付武林世家“萬毒宗”,特意安排談望月與魏杞見麵,刻意試探。待一切就緒之後,一舉覆亡了屹立江湖百餘年的“萬毒宗”。談望月被血腥的場麵所震懾,更是與自己素來的信仰所悖離,數年之間,無一日靜心安枕。終於,她忍受不了內心的煎熬,毅然離家修行。因其仁慈的胸懷、不凡的醫術和高絕的武功,幾十年來,因此而受益者甚眾。


    “東方愚!蕭藍若!你們在門外給老夫護法,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準任何人進來,包括你們自己。若有闖入者,殺無赦!”魏杞語氣凝重,眼中寒光閃閃,殺氣森然。東方愚、蕭藍若默默點頭,一聲不響地走出茅屋,全神戒備。


    “你說這都七天了,怎麽還沒動靜?”東方愚布滿血絲的雙目深沉地望著柴門問道。“但願師兄吉人天相,能夠脫離大難。”蕭藍若不無擔憂地道。


    忽然,一條灰色的影子驀然出現在二人的視線之內,瞬息即至。當蕭藍若感到那刮麵生痛的掌風之時,東方愚已長劍出手,殺手對危機的感知,確非常人可比。


    來人輕“咦”一聲,身形一頓,躲過東方愚勢如破竹的一劍。蕭藍若沉喝一聲,單掌上揚,拍向灰衣蒙麵人。灰衣人腹背受敵,身子滴溜溜一轉,灰影一閃即沒。東方愚冷哼一聲,長劍向後疾刺,灰衣人再度輕“咦”一聲,斜身閃避,蕭藍若錯步插上,一掌拍下。灰衣人退無可退,避無可避,抬掌迎了上去,“嘭”地一聲悶響,蕭藍若“騰騰”向後退了兩步,灰衣人“嗨”的一聲,直飛出去。東方愚如影附形,劍氣如虹,如附骨之蛆般緊隨其後。


    灰衣人感到凜凜的殺氣,迫在眉睫,忽然在空中一折身,一掌拍在身側的一株古木上,借勢直撲向東方愚。“嗤”的一聲裂帛之音,灰衣人竟與東方愚貼身而過。電光石火,二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蕭藍若左掌高,右掌低,再次出手拍向灰衣人。灰衣人重重地出了一口濁氣,身形一轉,快如閃電,已到了蕭藍若身後,蕭藍若不及轉身,身子微側,右掌穿過左肋,向後拍出。灰衣人沉喝一聲,雙掌平推,“嘭”的一聲,蕭藍若向前跌出,而灰衣人卻背抵柴門,破門而入。


    東方愚、蕭藍若同時駭然變色,雙雙撲進茅屋。隻聽“轟”的一聲,一道灰影衝天而起,徑直穿破屋頂,絕塵而去,半空中傳來一陣蒼老的笑聲。再看魏杞和黃浩,皆是一臉頹廢,麵如死灰。魏杞喟然一歎,道:“功虧一簣!你又何必出手救我。”黃浩淡然一笑:“生死有命!救與不救,有何區別?”“你若不出手救我,你的毒已是解了。而如今,毒素散於百骸,卻是回天無術也!況且,你所中之毒,乃我所為,你我本該是敵人,你這又何苦來哉!”


    黃浩麵色沉肅,沉吟道:“這些年你招惹的高手當真是不少,適才偷襲之人,武功之高,恐怕不在你我之下,連東方和藍若聯手,都未能製住他,照理應該也是江湖中成名的前輩英雄。但是,顯而易見他不願以本來麵目示人,居然連自身的成名武功,都深藏不露。即使是遇到凶險,都絕不露底,如此苦心孤詣,若非老於江湖,不能有此作為。”


    魏杞冷傲地道:“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否則他將生不如死。”蕭藍若神情悲戚地道:“此人功力極其深厚,尤其是輕功。以東方愚的輕功,都未必能與之相較。”東方愚“嘿嘿”冷笑道:“你又何必如此顧及我的顏麵呢?此人之輕功,的確比我高明,而且不止三五分。”魏杞忽然詭異地一笑,道:“他的武功再高,又豈能逃脫我‘毒神’之手?”三人不由同時望向魏杞,目中都充滿了驚駭,如此高手,難道竟在不知不覺間,被他暗中下了毒?


    “唉!冤冤相報何時了!”話音未落,門首出現了一位著月白色衣衫的氣質高雅的老婦人。瘦削而高挑的身材,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密布細微皺紋的臉上,慈眉善目。


    蕭藍若驚呼一聲:“閑空前輩!”來人正是“閑空居士”談望月。魏杞死灰色的雙眸忽然綻放出一股灼熱的光芒,殷紅的麵頰瞬間變成了血紅。雖然兩人數十年未見,但眼角眉梢間的風情,依稀就是當年那個清麗美豔的絕世佳人。


    閑空居士嘴角一牽,勉強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沒來由的,四人心頭皆是感到一陣酸楚。“往事如風矣!都過去幾十年了,還有什麽事看不開呢?”閑空居士恬淡的聲音,飄渺而恍惚。


    魏杞熱切的目光癡迷地望著閑空居士,喃喃地道:“你還好嗎?”這一聲壓抑了四十年的問候,令二人心頭驀然一酸,直欲落淚。閑空居士眼眶微紅,輕聲道:“逝者已矣!曾經無死不休的敵人,如今可不都在異世共處,再也不分彼此。我等未亡之人,又何苦耿耿於懷?人生百年,過眼煙雲,無論帝王神佛、販夫走卒,到頭來,亦不過一抔黃土埋身,豈分尊卑貴賤?豈有愛恨情仇?”


    “不!我是‘毒神’,天下何人不懼我三分?”魏杞的話音未落,屋外有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說大話!我就不怕你。”門首一位紫衣少女依門而立,卻是楊飄雪。“你的確算是一個例外,‘毒神’連‘千毒丹’都給了你,這世上又有什麽毒物能傷得了你?”閑空居士悠然地苦笑道。


    “你!你如何知道?”魏杞狐疑地望著閑空居士。閑空居士沒有回答,隻是用恬淡的目光如清風般掠過魏杞的麵龐。魏杞宛如大夢初醒一般,癡癡地望著閑空居士,良久微微閉上雙目,腦海中翻騰著數十年的過往,心潮起伏。“原來是你!怪不得我尋遍天下,都找不到你,你居然一直就在我身邊。如此說來,在我每次遭逢大難之時,都是你在暗中施以援手?”


    閑空居士輕聲喟歎,卻轉向黃浩,道:“黃大哥!小妹對不住你。”黃浩“哈哈”大笑,道:“閑空居士何出此言?老夫縱橫江湖、快意恩仇,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能苟活至今,已心滿意足矣!”閑空居士眼圈一紅,心下難過。二人相交數十年,當年也是她力邀黃浩入主“淩雲閣”。後來,“碧螺山莊”一場惡戰,黃浩下落不明,究其原因,恐怕與韓知古有著莫大的幹係。因此,閑空居士的內心始終都有一種負疚的感覺。而如今,她又遲來一步,致使解毒功敗垂成,怎不令她深愧於心、傷心難過?黃浩亦知她心中所想,卻並不點破。


    楊飄雪冷哼一聲,道:“惡賊!你已劇毒攻心,即使大羅金仙,也救你不得!”魏杞怪眼一翻,突然沉喝一聲,道:“小丫頭!這‘陰絕毒穀’什麽時候輪到你說話了。”楊飄雪俏臉一寒,道:“老毒物!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你沒有毒死黃浩,我們的誓約就沒有生效,你管不著本小姐。不過,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本小姐不妨告訴你,現在穀外已經聚集了上百號的武林豪傑,等著誅殺江湖公敵魏杞和他的同黨黃浩等人。”眾人聞言,皆是大驚失色。


    魏杞卻饒有興致地仔細看著楊飄雪,咧嘴一笑,不無讚賞地道:“夠狠!夠絕!老夫果然沒有看走眼。”閑空居士眉頭微蹙,麵露不悅。魏杞幾十年的恩怨,經過這一場生死徘徊,在此刻已是豁然開解,又加之談望月始終都在自己身旁,從未遠離過,心下大慰,頓覺雲淡風輕,世間萬物,再也不縈於心,不由豪氣幹雲,振衣而起,高聲呼道:“去也!去也!大家都隨我出去看看,是誰如此大膽,竟敢來我‘陰絕毒穀’尋釁滋事?我‘毒神’之名,難道是白叫的嗎?”


    陰絕毒穀,峭壁遮天,陰風陣陣。丈餘寬的穀口,穀內青草萋萋,穀外白雪茫茫,前兩日才落下的一場大雪,竟是將穀內外分成了冰火兩重天。此時,穀口人頭攢動,喧聲震天,群情激昂。


    當魏杞等人施施然走出穀口之時,喧聲頓止,百餘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他們。魏杞略微拱手,昂然道:“老夫魏杞!不知各位來此,意欲何為?”頓時,驚疑聲大作,大名鼎鼎的“毒神”,竟然是這樣一位似乎病入膏肓的老者。


    站在前排的一位胖大魁梧的漢子,粗眉一立,罵道:“老東西!原來你就是‘毒神’,老子還真以為你生了三頭六臂了呢!今日,看老子不把你個老不死的挫骨揚灰,為老子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言罷!哇哇怪叫著,衝上前來。這漢子本是兄弟五個,其中四個在一次偶遇魏杞之時,一言失和,同時喪命在魏杞手中,可謂與魏杞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魏杞森冷而詭異地一笑,腳下一晃,迎上前去,就在二人即將相撞之時,魏杞忽然側身,右手輕揚,衣袂帶風,與大漢錯身而過,大漢竟連魏杞的衣角都沒碰著。忽然,大漢隻覺口中一鹹,似乎有什麽東西到了嘴裏,他下意識地張嘴就吐,卻聽耳邊有個陰惻惻的聲音道:“辱我者死!因為我是‘毒神’,神是不可褻瀆的。”如果,他的兄弟泉下有知,當可知道,魏杞此言,與彼時如出一轍。


    大漢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向前撲出,激起漫天雪霧。當飛雪落定之時,群雄駭然發現,這個在武林中素有“鋼軀鐵幹”之稱的一代武林豪強,竟在與“毒神”的一個照麵下,就此殞命。他那一身傲視天下的橫練功夫,竟然抵不住魏杞的信手一擊。


    “他中毒了!”群雄中有明眼人,一語道破玄機。頓時,站在靠前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後急退,引起一陣騷動。閑空居士微微搖頭,歎息道:“這又何苦呢?”魏杞冷笑道:“天下人皆欲與我為敵,我豈能讓他們失望!”楊飄雪驚愕地睜大一雙俏眼,喃喃道:“好厲害!”她突然衝到魏杞的身旁,拉住他的胳膊,迫切地道:“魏前輩!你收我為徒吧!無論上刀山下火海,楊飄雪都跟定你了。”說完,竟然不顧滿場訝異到極點的目光,翻身納頭便拜。


    魏杞嘴角露出一絲不經意的微笑,冷厲的聲音道:“好了!老夫收下你便是。”群雄登時嘩然,心頭都湧起一股強烈的被人愚弄和出賣的感覺,因為在場的眾人幾乎都是受楊飄雪之邀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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