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劍法?”趙光義瞳仁一陣緊縮,短短的半個月,高瓊的劍法竟一精如斯,可怎麽看,都與那“公孫劍法”似是而非。“這恐怕不是劍法,而是刀法,純粹的刀法!”耶律青雲篤定地道。


    “高瓊!真人不露相啊!呼延!你帶人看住他,但不要妄動,隻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麽就是了。”趙光義如是吩咐呼延讚。呼延讚自從少了右臂後,趙光義憐其忠勇,時刻將他帶在身邊。並且,還延請中原善使左手的武術名家專門教導他左手使鞭的訣竅。因此,他才能在很短的時間裏武功盡複,而且大有過之而無不及。呼延讚得令,當即帶侍衛領命而去。


    大相國寺,方丈貞俊禪師特意擺下幾桌素席,給蕭小人壓驚。大相國寺的素席乃天下一絕,即使是貴為皇帝的宋太祖亦是讚不絕口,津津樂道,每隔一段時日,就要擺駕大相國寺,為的就是這令人無可或忘的素食。趙光義做為開封府尹,自然是受邀之人。還有就是和氏夫人,她確是當事人。


    宴席之上,四鮮、四幹、四蜜餞(素包、素卷圈、素盒、素鵝脖)、四押桌,首先上席,然後是金花獻佛、佛海尋珠、法輪常轉、禪心似月、佛陀悟禪、天帝散花、佛門仙齋、吉祥如意、東籬賞菊、苦盡甘來、紅棉袈裟、羅漢八齋等色、香、味俱全的佛家大菜,緊跟著燴素帽、炒麵筋絲、炒蘭白線、素什錦、金邊白菜、燈籠麵筋,令人垂涎欲滴,滿桌三菇(香菇、草菇、麻菇)、六耳(石耳、黃耳、桂花耳、銀耳、榆耳、白背耳),時鮮果蔬,應有盡有。宴席盡興而散,賓主皆歡。


    方丈室內,貞俊禪師仍然是一張苦臉,他緩步來到幾案前,提筆繪下一張畫像,觀之良久,微微喟歎一聲,伸手將畫像揉成一團,扔向屋角,屋角的廢紙,已然蔚為壯觀。貞俊禪師閉上雙目,提著狼毫的手,紋絲不動。一道清明的慧光從心頭掠過,貞俊禪師驀然睜開雙目,運筆如飛,一揮而就。


    “唉!心魔難祛!契此大師!你難不成早已屬意於他嗎?天意昭昭,徒呼奈何?”貞俊禪師頹然地擲筆於地,舉目向畫上看去,但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大肚和尚,身荷布袋,盤腿而坐,敞胸露腹,咧嘴憨笑,神情樣貌,活脫脫就是那個盜經而去的昭敏和尚。貞俊禪師的本意是想繪出契此和尚的樣貌,興許是離別的時日已然久遠,無論他如何執著,最後落筆而成的卻總是這個憊懶的胖和尚。


    “方丈禪師!你真的要將他當成彌勒佛供奉在‘天王殿’?”蕭小人看著畫像中的昭敏和尚,不由啼笑皆非。眾人正待離去之時,小沙彌過來請眾人,言道:方丈有請。原來,大相國寺準備重建“天王殿”,貞俊禪師決定重塑彌勒佛的金身,並親自執筆繪像,結果卻令眾人啞然失笑。


    “阿彌陀佛!佛祖慈悲,老衲數番執筆,福至心靈,終有此未來佛普渡眾生之世俗法相。王爺曾笑言老衲小肚雞腸,難有容人之量,老衲反思良久,受益匪淺。而今,這彌勒佛笑口常開,大肚能容,彰顯我佛博大之胸懷,廣濟天下。老衲以為,千古彌陀,非此莫屬!”貞俊禪師侃侃而談,目光炯炯,心中豁然頓悟,再無一絲芥蒂。


    貞俊禪師一錘定音,笑彌勒就此落座大相國寺“天王殿”。此後,笑彌勒的形象廣為流傳,深入人心,各大禪院爭相供奉,由此奠定了第三代彌勒佛的真身法相。貞俊禪師老成持重,唯一的一次離經叛道,卻開佛教之先河,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


    開封府衙內,趙光義仔細地聽著呼延讚的稟報,當聽到高瓊闖進“快刀門”壇口,以血腥手段誅殺其門人弟子兩百餘人時,悚然動容,心中略有不忍。


    趙光義其實在內心裏十分反感“快刀門”,他們好好的鄆州不呆,偏偏要到京師地界來,而且橫行霸道。做為開封府尹的趙光義,常需處理一些他們惹下的官司。但是,皇兄卻又時常袒護著他們。趙光義知道,那是皇兄與石守信過命的交情使然。可是,他們卻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最後竟然發展到滅人滿門。可歎的是,皇兄居然會命官府幫著他們追殺滅門慘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高瓊。


    趙光義當時就極不讚同。可是,當看到石守信悲痛欲絕的神情時,他就不再言語了。因為,畢竟石守信是趙氏皇室的嫡係,是大宋江山的擁立者和奠基者之一。更何況,高瓊不過是汴梁城裏的一個市井小人、潑皮無賴而已。殺了他,對京師的安定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呢?隻是,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樣的一個潑皮,單槍匹馬,僅憑掌中一柄劍,就將“快刀門”的數百弟子斬殺殆盡,他的刀法竟然比善使快刀的“快刀門”更快更狠。


    趙光義這招“借刀殺人”之計,本意是借著兩個門派的械鬥,將“快刀門”徹底地趕出京去。可他萬萬沒有料到,事件一發而不可收,完全脫出了他的臆想,竟然演變成了滅門慘案。“快刀門”失去了“十八羅漢”,已然不足為患。高瓊之殘忍好殺,令人發指。驅狼縱虎,並非趙光義所願。但是,萬事都有例外,若是此人能為己所用……,趙光義的臉上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高瓊背倚城牆,手持長劍,左臉上老大一道刀痕,顯得醜陋異常,陰森恐怖。他嘿嘿冷笑道:“高某大仇已報,雖死無憾!”呼延讚麵沉似水,喝道:“高瓊!你殺人無數,罪大惡極,已是難逃公斷。天下之大,步步殺機,哪有你立足之地,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高瓊血洗“快刀門”,自己卻也受傷非輕,強自支撐著欲躲進“光明寺”,卻發現身後始終有人跟蹤著自己,而且武功皆各不弱。高瓊生怕連累了“殘缺和尚”,遂孤注一擲,決定殺出城去。未至城門,已見城門緊閉,守城官兵,早已是嚴陣以待。高瓊不願與官府為敵,欲回身逃回城中,身後卻已成合圍之勢。高瓊虛張聲勢地揮舞著長劍,最終被逼至城牆腳下。


    趙光義站在不遠處看著眼前的一切,眼底是耐人尋味的沉靜。耶律青雲和蕭小人也趕了過來,對於一個醉心武學之人,怎能禁得住這致命的誘惑?此時,他們就站在趙光義的身側。


    開封府的侍衛們,早已按捺不住,紛紛叫嚷道:“高瓊!趕快棄械受擒。”高瓊微微瞥了一下嘴,不屑地道:“即使某家此刻有傷在身,卻也不曾將你們放在眼裏。”此言一出,登時引起公憤。早有兩個侍衛“嚓”地一聲,抽刀而上,眼見高瓊窮途末路,此時不上,更待何時?


    雙刀砍向高瓊,高瓊長劍一揮,擋開前者的刀鋒,寒光一閃,正中後者的麵門。前者一呆,高瓊的長劍回圈,砍在他的右臂之上。眾人皆是心中暗讚高瓊的“刀法”,確實精妙異常,又快又狠。


    轉瞬之間,蜂擁而上的侍衛又有數人被高瓊砍倒。呼延讚不再遲疑,持鞭而上,一鞭打向高瓊的右肩。他自右臂斷了後,左手使鞭,反而多了許多變數。高瓊舉劍擋開單鞭,隻覺手臂微震,竟然有些酸軟。呼延讚單鞭回旋,橫掃高瓊的中路。高瓊回劍擋格,手臂又是一震。


    高瓊深吸一口氣,不再理會呼延讚的進攻,長劍斜挑向呼延讚的右肋。呼延讚見他“刀法”怪異奇妙,不禁讚道:“好!”,單鞭敲向攻到的長劍。高瓊知道呼延讚臂力驚人,不敢硬碰,長劍微微一斜,劍鋒一偏,斬向呼延讚的右肩。兩人片刻之間,已然交手十餘招之多。


    這時,圍鬥的圈外人群中,有兩個烏衣男子冷眼觀瞧著他們打鬥。這兩個男子衣著古樸,雖然看樣貌隻有二十歲左右,卻顯得卓爾不群。更為奇特的是,他們右腰懸長劍,左腰懸箭囊,身背長弓。其中一個男子目不轉睛地望著高瓊,對身側的男子道:“師兄!你說高瓊背上的可是‘秋痕’?”他師兄沉吟片刻,道:“有點像。”男子接著道:“如果高瓊被官府拿到,恐怕‘秋痕’將永不再現江湖了。”


    說話間,卻見高瓊右手長劍奮力架開呼延讚的單鞭,倏然伸左手抽出了背上的“秋痕”,一刀砍在呼延讚的右臂上。呼延讚直如未覺,單鞭揮舞,擊中高瓊的右臂。“哢嚓”一聲,高瓊右臂登時骨折,痛徹心脾,長劍脫手而飛。原來,高瓊不知呼延讚的右臂早已失去,出奇製勝的一招,未曾建功,卻被呼延讚覷個正著,打中了右臂。


    高瓊十分驍勇,竟不顧右臂之傷,將“秋痕”使個摔刀法劈向呼延讚的頸項。呼延讚招式已老,避無可避,心中一涼。驀然,斜刺裏飛到一枝花翎羽箭,“叮”的一聲,將“秋痕”打的偏向一邊,順著呼延讚的肩頭滑落。高瓊一驚,斜眼看去,卻是兩個高個男子,彎弓搭箭,凝箭待發。就此一緩,呼延讚立即單鞭出手,一鞭打在高瓊的“秋痕”之上,然後向一旁躍開,暗呼僥幸。


    高瓊“秋痕”出手,勢如瘋虎,眾侍衛擋者披靡,竟無人是其一合之敵。任誰都未想到,高瓊的左手刀法,竟絲毫不遜於右手。原來,高瓊初始練刀時,因右臂傷重難愈,他又複仇心切,不得已以左手先行習練起來。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的原因,就是他自小就是左撇子。巴青娘為了教會他右手使劍,可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因此,高瓊左手使刀,尤勝右手。


    “這才是真正的魔刀,‘魔尊刀法’!”耶律青雲看了一眼聚精會神的趙光義,若有深意地道。“這不是‘摩尼教’的刀法嗎?”蕭小人駭然驚呼,他可是對這詭異的刀法,記憶猶新。“耶律兄台真是目光如炬,原來早已看出了端倪,這廝化刀為劍,瞞天過海,其心可誅!”趙光義咬緊牙關,聲音中寒氣凜然。


    當年,夢黃粱鎮一戰,“摩尼教”兩個女流,以一柄波斯彎刀,力敵六大高手而不敗,四大護衛一死三傷,折苑卿身死、呼延讚丟了右臂、輔超和王承恩皆受內傷,若不是耶律青雲乘“光明長老”接手波斯彎刀未穩之際,出其不意踢飛波斯彎刀,後果不堪設想。


    王承恩與輔超互望一眼,同仇敵愾,眼中殺機盎然。呼延讚虎目圓睜,死死地盯住高瓊,惡狠狠地道:“真看不出,你竟是‘摩尼教’的人,呼延拜貴教所賜,無日或忘,你,受死吧!”三大護衛各執兵刃,撲向高瓊。因趙光義感念折苑卿護主之德,這些年,寧缺不補。三大護衛的武功雖是遠遠高於眾侍衛,但高瓊將刀使發了,加之“秋痕”寶刀,鋒銳無匹,竟是無人能敵。


    “這刀是‘秋痕’!”趙光義驚呼道。“秋痕”乃當世寶刀,據說先時為潞州李筠所得,李筠反宋,為宋太祖所破,**而死,此刀落在攻破潞州的石守信手中。石守信對三子寵愛,遂將此刀佩於他。石保義身死,此刀無人敢用,供在石保義的靈堂之上。高瓊殺進“快刀門”,第一眼就看中了這柄刀。


    高瓊非是不想用刀,一來他的劍是母親留給他唯一的信物,二來用此劍為父母報仇方顯誠意,三來卻是為了掩人耳目。如今,以“秋痕”使“魔尊刀法”,正是物盡其用。


    眼見眾人不敵,趙光義雙手攏在袖中,雙掌緊緊地握住,回首對耶律青雲道:“耶律兄台!是你上還是本王上?”耶律青雲傲然一笑:“群毆非吾所願!”卻是擺明了兩不相助。


    忽然,輔超冒然激進,鷹爪抓向高瓊的肩頭。“小心!”蕭小人旁觀者清,高聲疾呼。趙光義本已蓄勢待發,卻是遲了半拍。突聽蕭小人的呼喝,不由大是感激,他真的不想再將貼身護衛搭進去了。


    “這個蕭小人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紀,就已達到如此修為,若是待他成年,何人是其敵手?如果有那麽一天,使其主宰了大遼國,這天下之大,還不是任由他欲與欲求,這是多麽可怕的事情,想想都會令人寢食難安。”趙光義腦海裏翻滾著這些念頭,本是燥熱的身體,竟生出一股冷颼颼的寒意。


    此時,輔超招式已老,但見高瓊刀光如練,堪堪劈到輔超的手腕。呼延讚和王承恩皆是大驚,得蕭小人提醒,一劍一鞭,豁出命般遞到高瓊胸腹之間,令他無暇傷人。高瓊眼見錯失良機,惱凶成怒,“秋痕”回削,以強弓破弩末,“嗆!”的一聲,將二人的一劍一鞭削成四節。


    眼見勢危,斜刺裏驀地飛來兩枝花翎羽箭,一箭射中高瓊的左肩,一箭射中高瓊手中的“秋痕”。高瓊一聲狂吼,“秋痕”脫手,飛出丈餘,看著近在咫尺、撲麵而來的三大護衛,高瓊慘笑一聲,笑聲淒厲哀絕,令人毛骨悚然。高瓊的拳腳功夫與之刀法相比,相去何止千裏。高瓊萬念俱灰之際,萬分不甘地將眼一閉,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驀然,一道青影倏忽而至,高瓊隻覺身體陡然懸空,宛如騰雲駕霧一般,直飛上天,胸中強撐的一口真氣立時渙散,癱軟如泥,耳旁隻聽得有人放聲狂笑:“趙王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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