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仁心中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做作,都被麵前的這個不起眼的帳房先生看了個通透。看來,這還真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


    “先生此言何意?”俞仁假裝不懂,要試探試探這個帳房先生。


    帳房先生放下手中的一冊帳本,從容的站了起來。“沈東家新病,俞東家又剛到鬆江未久。沈家的生意七成在於這織房。而織房裏的這些棉布主要都是銷給幾位向北方販貨的老客商的。


    這如今,沈東家病倒了,而那幾位老客也都一一被徐家給招攬了去。咱們倉庫裏堆了如此多的棉布沒銷出去,可織工的工錢、進棉花的錢卻一項也不能少。如此下去,用不了兩個月,沈家織房便會入不敷出。


    沈東家既無子嗣,也無侄婿,而沈小姐正好不在家中。俞東家此時一人肩負如此重擔,而您居然還有心情提籠架鳥到處閑逛,您這不是故意做給下人們看的,又能是什麽呢!”


    帳房先生一語道破俞仁的心思,俞仁也不否認。


    於是俞仁向帳房先生深施一禮。“先生真是真人不露相,小子今日正是身處危局,一時彷徨無計,還請先生教我!待來日沈家脫出危局,小子定當重謝先生。”


    說完,俞仁親自端了把椅子,請帳房先生坐下。


    帳房先生也不客氣,便坐了下來,然後隨手在桌上畫了兩個圈。“大家都知道鬆江府是東南一帶盛產棉布之地,這兒產的棉布不僅質地好,而且還便宜。而在鬆江府,最大的兩家織房便是沈家與徐家。


    原來,鬆江府的大小織房可以說數不甚數。可是由於最近幾年徐家與沈東家的努力。徐沈兩家的織房產量已占到了鬆江府棉布產量的四五成。而我沈家的織房產量便占整個鬆江府棉布產量的二成有餘。


    這一次,徐家突然接去了我們家的幾位老客,一來是因為沈東家突然病倒了,再者,他們也一定為他們開出了更低的價格。


    可是?他們徐家突然接了這麽多單,織房必定一時產不出來。想要憑著在其他小戶那處收貨來填充,大多數的小戶也都有著固定的客源,憑此收上來的數量也有限的很。


    以我猜想,徐家打的算盤必然是認為,隻要讓我們沈家的棉布暫時銷不出去。到時他們便可以借機找人上門,壓低價格,將我們的棉布買過去。


    如此一來,我們沈家的生意命脈便掌握在了他們徐家的手裏。從此在鬆江府,織房業便由他們徐家一家說了算了。”


    俞仁聽著帳房先生的分析,是越聽越是佩服。他對這些情況也了解一些,可是卻完全沒有像帳房先生分析的如此深。


    “如此,我該怎麽辦?”俞仁急切的問道。


    “東家如果與徐家去爭那些老客,一來沈東家新病,不能出麵;二來,如此相爭,必然兩敗俱傷。沈家就算是將幾位老客爭取回來了,這價格也必然被大大打壓。將來這織房的日子隻怕也不好過了。


    如果去爭取徐家的客人,徐家也必然想到這一點,不會不防上一手。隻怕也難以奏效。


    我認識一位走南洋的大商家。他們每年也都要收不少的棉布。不過,因為聽說這位大商家出身有些不太幹淨,沈東家當年為了怕惹禍上身,便沒有去與他們做生意。


    眼下,這已是我們最後的希望。至於爭取徐家的老客方麵,我認為還是要派個得力的人去。不為了拿來訂單,而是為了把徐家的價格也壓下去。徐家既然想吃掉我們,我們也不能讓他們好過。”


    俞仁連連點頭。“商場如戰場,先生所言及是。爭取徐家老客的事情,我便托付給先生了。需要些什麽?先生盡管明言。至於那位南洋海商,也還是要請先生幫我引薦引薦。”


    帳房先生站起來:“放心吧!徐家的幾位老客,我都知道,回頭我先找幾個熟人牽一下線,與他們分別約個時間,東家再出麵與他們聊一聊。順便給他們開個低價。不過價格也不宜太低,要讓徐家的老客們既覺得這個價格有誘惑力,又不至於低到不現實。


    如此,萬一他們真的向咱們買。咱們也可以賣些給他們。


    至於南洋海商那邊,我也沒什麽熟人,隻能幫東家引薦他們一位管事認識。這後麵的事情,便需東家自己搞定了。”


    俞仁連連點頭。“如此,便足夠了。”


    說完,俞仁便從袖子裏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帳房先生。“這點銀子,先生先用著,如果不夠打點,隨時向我開口。需要些什麽人,也盡管直說。


    從現在起,您就跟在我身邊,幫我處理棉布銷路的問題,至於這倉庫的帳目。回頭我自會找人接管。”


    帳房先生伸手接過銀票。“好,那我現在就先去聯係一下熟人。”說完,便轉身走了。


    俞仁望著遠去的蔡帳房,心中漸漸有了幾分底氣。終於在紛繁雜亂的沈家事務中理出了一些頭絮。雖然自己暫時還不能確定,這位蔡帳房給出自己的主意是善還是惡。但至少他的這一翻分析是有道理的。


    接下來的幾天,俞仁先去會了幾位徐家的老客商,跟他們報了個低價。不過,正如帳房的蔡先生所預料的,這幾位起初聽了俞仁的報價,都顯的很有興趣,可是接下來卻沒有了後文。


    俞仁知道,這一定是徐家也開出了優厚的條件和價格。雖然沒能在這幾位身上拿到訂單,但這本就在俞仁的意料之中。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攻下南洋海商這個城堡了。


    這幾乎已經成了俞仁唯一的希望。


    這一天,蔡帳房終於托一位相熟的朋友,聯係上了那位南洋海商手下的一位管事。


    本來約好了上午辰時,在太白居,俞仁請這位姓焦的管事吃飯。可是俞仁帶著蔡帳房還有他的那位叫歐陽明的朋友,在太白居從上午辰時一直等到了午時,這位焦管事才姍姍來遲。


    見到這位焦管事抬著高傲的頭,俞仁的心裏便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暗自在心中猜測,這一樁生意隻怕不是那麽容易拿下。


    果然,焦管事十分托大的在主位上坐下後,連看也不看俞仁一眼,便直接問一旁的歐陽明。“你今天請我來吃飯,隻怕不僅僅是吃飯吧!有什麽事情,就快些說好了。我忙的很,一會兒還得回鋪子。上午收了一大堆的貨都擺在那兒,還沒來的及分類清理呢!再過半個月便是出海的日子了,這些貨可得早些準備好。”


    歐陽明趕緊給焦管事斟了一杯上好的竹葉青酒。“都知道您老是大忙人。不過,既然來了,總要吃過喝過再走。我也難得請您老一次,順便還有兩位朋友給您引薦引薦。”


    歐陽明說著,趕緊給俞仁和蔡帳房介紹了一下。


    那焦管事眯著眼看了俞仁一眼。“你就是沈明航的外甥吧!聽說了。沈明航最近一病不起,你小子倒是幸運的很,拾了個現成的金元寶!”


    這焦管事說話無禮的很。俞仁這心裏便有著幾分不舒服。可是又拿他沒有辦法,誰讓他現在有求於人呢!隻能忍著。


    焦管事一麵拿起桌上的一個雞腿啃起來,一麵向著俞仁道:“今天是你要找我吧!說吧!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看在歐陽明的麵子上,我都會盡量幫著你的。誰讓大家都是朋友呢!”


    說完,焦管事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的歐陽明。歐陽明會意,趕緊把俞仁事先交給他的一塊足有二十兩的銀子悄悄塞到焦管事的袖子裏。


    那焦管事接了銀子,臉上的笑容便更顯的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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