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澄站在陵川縣破舊的城牆上,若有所思的往城下看去。


    昨天,就是在這個位置上,陵川縣那個知縣發出了最後的咒罵和呐喊,緊接著縱身躍下。


    可惜,他的聲音在千軍萬馬的嘶喊聲中,幾乎沒有人能注意到。


    但董澄注意到了。


    董澄注視著那個墜下的身影,一揮手中三十斤重的潑風刀,號令士兵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因為他知道,此人一死,陵川縣便是自己的了。


    就是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知縣,用瘦弱的胳膊困難的揮舞著一支再普通不過的鐵劍,用語言激勵著守城的官兵,抵抗著自己一撥又一撥的進攻。


    就是這個知縣,把董澄阻擋在陵川縣城門外足足三天。


    要知道,城裏麵連訓練過沒訓練過的,老弱病殘加在一起不到三千人。


    雖然依托了這破舊的城牆,董澄依然打心眼裏佩服這無名知縣。


    在第三天,城內派出了信使。


    董澄命令士兵暗中閃開一條路,微微阻擋了幾下便放那信使離去。


    絕大多數人認為董澄這種運用重兵器的猛將,在謀略方麵肯定是水平低下。


    鈕文忠看重的是董澄的勇猛,這才派他作了先鋒。


    所以不但是鈕文忠,就算是身邊的偏將沈驥和耿恭,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思。


    直到董澄下令的那一刻,沈驥和耿恭才猛然醒悟自己看錯了這位先鋒大人。


    “圍城要留缺。”董澄當時是這麽說的:“如果一味圍死,從那個拚命的知縣以下,守軍的神經是崩得緊緊的,但如果我們放走了信使,肯定會出現一絲鬆懈。”


    “隻有知縣認為自己守不住的時候,才會派出信使;但一旦派出信使,那知縣便認為自己的使命似乎完成了。”


    沈驥和耿恭第一次從董澄的濃眉大眼中看出了一絲狡黠,於是,在驚訝之餘,他們在董澄的指揮下發動了不一定是最大規模,但肯定是節奏最緊張的進攻。


    果然,這一次成功了。


    兩萬大軍進入了陵川縣城,董澄下令安撫民眾的同時,也下了另外一條命令。


    “不管是否投降,曾經阻擋我軍前進者,殺無赦。”


    沈驥和耿恭從心底打了個哆嗦,殺降不祥這個魔咒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但這一次,董澄卻絲毫不顧這個魔咒,下令屠殺已經投降的士兵。


    二人對視一眼,果斷的去執行。


    董澄就站在知縣跳下去的那個位置,從城牆上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副場景。


    差不多有一千人被強行帶到城牆外,屠殺!


    鮮血又一次染紅了陵川縣城牆外的土地。


    “信使肯定會帶來援兵,我們就在這裏阻擋住他們的去路。”董澄看著回稟的沈驥和耿恭二人,言語出乎尋常的斬釘截鐵:“我們有兩萬人,足夠了。”


    “先鋒大人,聽說大宋以高俅為元帥,有十萬人大軍討伐我朝,陵川可是首當其衝。”沈驥忍不住指出即將到來的危險:“我們還是放棄陵川,和樞密使大人的軍隊會合,把高俅趕出蓋州去。”


    董澄冷冷的看了一眼沈驥,隻說了兩個字:“不行!”


    緊接著董澄又重複了自己的觀點:“兩萬人,夠了。我讓你們在城牆外處決那些降兵,為得就是打擊宋朝士兵的銳氣。”


    沈驥和耿恭頓時無語,這貨是認真的麽?


    “你們下去準備吧。”董澄看著遠方,那裏便是衛州的方位:“隻怕不出五七日,宋朝大軍必到。”


    鈕文忠大人就是不顧一切的性子,田虎手下他出力最多,但沒想到董澄比鈕文忠還要猛。


    而且似乎剛才董澄話裏麵就根本沒有命人飛馬稟報鈕文忠的意思。


    莫非這貨打算就在這裏把高俅連同十萬大軍釘死?


    沈驥和耿恭唯唯而退,都覺得自己跟了個瘋子。


    也許這就是鈕文忠讓董澄做先鋒的真正原因?


    宋兵比董澄估計的來的還要快,第三天的下午,耿恭的探子已經回稟宋兵到來的消息。


    很快,耿恭帶著探子來找董澄匯報情況。


    “有多少人?”董澄挾著塊爛熟的牛肉往嘴裏送去:“打得什麽旗號?”


    陵川縣附近的耕地大半都已經被丟棄,那些耕牛唯一的下場便是充作了軍糧。


    其中主要原因是董澄不喜豬羊,獨愛牛肉。


    在農耕時代,這口味確實獨特了些,幸好董澄不是農夫,而是先鋒。


    “回先鋒大人的話,人數大概在一萬到一萬兩千人之間,打的旗號是陳州兵馬都監吳。”那探子說到這裏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有一個有點奇怪的旗號,上麵有吹血親兵隊的字樣。”


    “鮮血的血,不是白雪的雪。”那探子特意補充了一句。


    “唔?吹血?”董澄把口中牛肉吞下,摸了摸腦袋:“這是誰的軍隊?查查!”


    耿恭隨即取來一本小冊子,翻了翻:“有了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吹血麽”


    這本小冊子是白英獻給田虎的,裏麵記載了宋朝各軍駐防和都監、統製的名字,但耿恭從頭到尾翻了三遍,還是沒有找到“吹血親兵隊”的信息。


    “沒有?莫非這支吹血親兵隊是突然冒出來的?”董澄不耐煩的用竹箸敲著那裝著牛肉的大碗:“你再找找!”


    董澄和沈驥、耿恭之中,隻有耿恭識字,這也是為什麽那本小冊子在耿恭手裏的原因。


    耿恭冒著汗又翻了兩遍,終於從後麵某頁找到了一些聯係。


    “這裏有個西門慶,字吹雪,但並不是鮮血的血,而是白雪的雪。”


    “這人是幹嘛的?哪州哪府的?都監還是統製?”董澄繼續追問。


    耿恭搖頭道:“都不是,此人是清河縣人氏,眼下在皇城司做指揮使。”


    “區區一個指揮使能有多少人馬?”董澄丟下竹箸,啞然失笑:“皇城司都是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說起打仗可不行。”


    “若明日宋兵不來攻打城池也罷,若是來了,區區一萬人,讓他們有去無回。”


    “區區賊兵,何必在意?”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聽探子回報城頭已然換上了田虎的旗號,哈哈大笑道:“明日四更埋鍋做飯,五更拔營攻打陵川!”


    西門慶卻有不同看法:“既然太尉派我們來查看陵川情況,現如今目的已經達到,無非是在此地固守營寨,等待太尉大軍;又或者是撤回輝縣,再做打算。”


    “監軍大人莫要怪我多嘴。”吳秉彝笑道:“刺探情報,你行我不行;打仗,我行你不行。眼下功勞唾手可得,明日一鼓作氣便能衝進陵川,拿下城池。何必多此一舉?”


    “貿然進軍必無好事。”西門慶皺眉道:“不管如何,還請吳都監在此等候,待稟報太尉,再做定奪。”


    吳秉彝答應再考慮考慮,西門慶也隻好離開,待回到帳中和梁山眾頭領商議。


    霹靂火秦明頓時皺起了眉頭:“吳秉彝這廝隻怕是要一意孤行,全然不把西門兄弟這個監軍放在眼裏。”


    “要換了第二個兵馬都監,多半也是要貪功冒進。”病尉遲孫立一語道破天機:“他在陳州又能有什麽功勞?好不容易被高俅單獨派出查看陵川形勢,這功勞不要白不要啊。”


    西門慶沉吟半響,還是讓鼓上蚤時遷偷偷潛進陵川,刺探敵情。


    時遷去了多半夜,快五更了方才回來,稟道:“城內守軍約莫有兩萬上下,主將是鈕文忠手下先鋒董澄,還有兩名偏將沈驥和耿恭。”


    “兩萬人!”西門慶微微吃驚:“吳秉彝若是去攻打城池,隻怕是反而要吃虧。”


    “還有一個情況。”時遷皺眉道:“那董澄下令殺了降兵,把城牆外麵的土地都染紅了。”


    魯智深沉吟道:“這是消磨我軍銳氣之法,那董澄頗有心計。”


    西門慶正待去找吳秉彝,沒想到剛出帳篷便耳聽人馬嘶鳴之聲,四下裏士兵往營寨外麵湧去。


    林衝大吃一驚,劈手抓了個士兵來問,那士兵道:“吳都監下令四更做飯,五更拔營攻打陵川,現如今正是下令集結。”


    西門慶聽林衝說了,急忙翻身上馬,來尋那吳秉彝,沒料想早就特意躲了開去。


    待到營寨外麵時,火光中遠遠看見吳秉彝披掛整齊,手中一條大戟,正在訓話。


    西門慶策馬趕到前麵,大呼道:“吳都監,敵軍有兩萬之眾,不可冒功突進!”


    陳州兵馬都監吳秉彝聽這話冷笑一聲:“賊兵均是烏合之眾,就算有十萬,我軍以一當十,也是猛虎入羊群!監軍大人若是害怕,隻管回去睡覺!”


    說完吳秉彝手中大戟一揮,一萬人馬齊齊開往陵川城下!


    西門慶見吳秉彝不聽勸阻,長歎一聲返回營帳,喚來眾人商議。


    破曉之時,吳秉彝已經將一萬人馬在陵川縣城下擺開,縱馬來回兜轉,口中大罵道:“草寇賊兵,還不出城受死?”


    早有士兵稟明董澄,董澄和沈驥、耿恭三人披掛齊整,到城牆上看時,見吳秉彝耀武揚威,不免失笑道:“這便是宋朝大軍?待吾出戰會會這吳秉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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