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目光之中,有羨慕,有驚訝,也有不甘心,也有不服氣。


    方臘武功、資曆在諸位舵主之中都不過是中上遊水準,為什麽鍾教主第一個卻是要喚他進去?


    方臘認得那年輕白袍男子乃是鍾教主之子鍾相,雖然心裏暗自吃驚,但也不表露出來,隻是緩緩往裏走去。


    “方舵主一向可好?”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舵主突然乘著這機會開口,好像剛剛見到方臘進院子似得。


    但方臘方才已經在院子裏麵獨自一人站立了許久,此人現在才出聲,卻有幾分諂媚之意。


    這舵主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是冷哼一片,顯然對此人的表現極為不滿。


    而方臘則是微笑著看著話音傳來的方向,朗聲道:“原來是嚴州王舵主!不知道衢州餘舵主有沒有同來?”


    那王舵主頓時老臉一紅,衢州和嚴州相鄰,衢州舵主乃是一名女子,喚作餘五婆;江南諸路舵主都傳聞這王倉和餘五婆有些不明不白,關係曖昧。


    方臘話中點出餘五婆,自然是嘲笑王倉不務正業,隻會談情說愛;這會兒又見方臘第一個被叫進去,馬屁立即拍上。


    “有勞方舵主關心,五婆來了。”


    便在此時,從院子門口飄進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


    方臘有些愕然的轉過身子,院子門口飄來進來一個白袍中年女子,手大腳大,不是餘五婆又是哪個?


    曆來明教教主都是男子,所以此次雖然鍾教主命人通知江南各路舵主,但眾人都沒見到餘五婆,都以為她根本不回來。


    萬萬沒想到,餘五婆真的來了。


    眾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看好戲的興奮感,方臘還沒有進去,便已經遇到一個難題。


    方臘如何麵對,如何對應,眾人十分期待。


    隻見方臘一本正經的向餘五婆行禮道:“方某一時口快,衝撞了餘舵主,萬分歉意!”


    說完又向王倉行禮道:“方某口快,得罪了!”


    衢州和嚴州都是小去處,方臘的資曆和武功比二人不知高過多少;但就為這一句玩笑話,方臘嚴肅對待,認真道歉,頓時引起眾人一陣稱讚。


    餘五婆暗自點頭,對方臘道:“方舵主言重了,不過是些江湖戲言而已。既然鍾教主見召,方舵主還是早點進去的好。莫要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絆住手腳。”


    眾人聽餘五婆此語,竟然有暗中支持方臘的口氣,方臘兩聲道歉換來了兩個支持,竟然是大為劃算。


    鍾相微微一笑,接著餘五婆的話頭往下說道:“方舵主還快請進去見鍾教主罷。”


    方臘便做了個羅圈揖,又名四方揖:“諸位,少時再會。”


    這一下惹得眾舵主紛紛還禮,也有少數資格比方臘老的隻是微微頷首。


    鍾相領著方臘往裏走去,方臘隻見屋門緊閉,裏麵若有若無的傳出一絲藥香來,心底暗暗吃驚。


    原來這第八代教主鍾萬仇天賦異稟,武功造詣極高,又有一門奇功護體,身體一向康健;雖然歲數已過六十,但jing神不亞於年輕人。


    消息傳出,方臘隻道是這位鍾教主厭煩俗務,要辭去教主一職,專門武學一道;所謂不久於人世雲雲,方臘從來就沒有相信過。


    但這縷藥香卻證明方臘所想大錯特錯。


    “莫非是教主受傷?”方臘猶豫了一下,問鍾相道:“難道是受了仇家暗算?”


    麵對方臘的問題,鍾相隻是搖頭,在門外站住了腳道:“方舵主,你自己推門進去,便什麽都知道了。”


    方臘帶著深深的懷疑推門進去,迎麵而來的藥香變得十分濃鬱,旁邊的火爐上正煎著藥,有仆人細心照看。


    而正麵床榻之上盤腿坐了一人,卻隱在帳幔之後。


    旁邊伺候的仆人見是方臘來了,急忙撩開帳幔,裏麵傳出一個聲音:“方舵主,你來了?”


    方臘聽得分明,這便是明教第八代教主鍾萬仇無疑,而這聲音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是受傷之人。


    “方某拜見教主。”方臘恭恭敬敬的低頭行禮。


    卻聽鍾萬仇歎口氣道:“這些繁文縟節,能免就免了罷!”


    方臘聞言抬起頭來,來看鍾萬仇,隻見這位教主好端端的盤腿坐在榻上,手裏執著一張羊皮,滿臉殷紅如血,非但沒有生病的樣子,而且顯得十分康健。


    “來人!看座!”


    方臘坐下,再看鍾萬仇臉sè,見這位鍾教主突然間滿臉鐵青,但臉上這鐵青之sè一顯即隱,立即又變成血紅之sè,忽青忽紅,在瞬息之間接連變換了三次。


    “教主,你這是”


    方臘大吃一驚,鍾萬仇瞬間變臉數次,顯然是在修煉一種極為高明的功法,隻是不知道為何出了岔子。


    鍾萬仇苦笑道:“方舵主,你也看出來了罷?”說著一樣手中羊皮:“老夫醉心武學,這門神功始終不能忘懷,忍不住嚐試一番,終於在第四層出了問題,無法控製真氣變換。”


    方臘也知道些教內秘聞,忍不住問道:“教主修煉的,莫非是乾坤大挪移神功?”


    “正是這門害死人不償命的神功。”鍾萬仇頷首道:“本教開創一來,數位教主便是因為此功法走火入魔,悄然離世;老夫一生醉心武學,從上任教主手中獲得這塊羊皮,便無一ri不想嚐試,但教內事務繁多,便一直拖到今年,沒想到還是逃不脫命運。”


    方臘看著那上麵空無一字的羊皮,也歎息道:“莫非就沒有辦法?”


    這羊皮可以說是明教教主一樁秘事,代代傳下來,外人並不知曉;但好幾位教主都因為這門神功走火入魔,竟然是手足無措。


    這門神功本來隻有教主才可以修煉,但這樣下去,這門神功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鍾萬仇嗬嗬笑道:“老夫走火入魔,每ri真氣錯亂數次,近ri來真氣錯亂的次數越來多,隻能苦苦支撐;老夫細心回顧這門神功,其中居然有諸多紕漏,似乎故意被人刪去不少,又或者當初傳承下來的時候就沒有抄全偏偏不去修煉便無法得知。”


    方臘見鍾萬仇說了這麽多,竟然是隱隱要把教主之位傳給自己的意思。


    想起臨動身之前在水中看到的異像,本來並沒有打算做教主的方臘也忍不住有些心動。


    “隻要身為明教教主,便能振臂一呼,聚集江南諸路教眾之力!”方臘暗忖道:“到時便和水中看到的一樣,自稱為王,即可將明教作為國教,何愁明教不興?”


    方臘想到要在汴梁城磚上留下明教聖歌,便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鍾萬仇看到眼裏,微微一笑道:“看來方舵主已經明白老夫喚你進來的用意了。”


    方臘在椅子上叉手不離方寸,隻等這位老教主繼續說下去。


    “誠然,你在教中名望並非最高,資曆也並非是最老。”鍾萬仇笑道:“但你卻有一件別人無法比擬的優勢方才老夫從你的眼中已經讀懂了。”


    方臘並不開口,隻是微微頷首。


    鍾萬仇突地麵sè又是來回變了幾次,急忙運功鎮壓錯亂的真氣,許久才重新開口道:“如你做了教主,便當如何?”


    “救民眾於水火,讓教眾遍及天下。”方臘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方某當竭心盡力,讓本教發揚光大。”


    鍾萬仇喜道:“若真如此,老夫便也能放心去了隻有一樁事情,這乾坤大挪移神功你千萬碰不得!且發個誓來!”


    方臘起身,跪倒在地,當即發誓道:“方臘若有虛言,絕門滅戶,自身永墮黑暗!”


    明教教義便是善惡不兩立,善為光明,惡為黑暗,而光明必將會戰勝黑暗;教徒信奉明教,當努力向善,便是要最終走向光明、極樂之世界。


    方臘發此誓言,在鍾萬仇看來確實是個永遠無法違背的誓言,十分滿意的點點頭道:“你起來罷。”


    方臘起身,鍾萬仇又道:“且上前來。”


    方臘依言走進床榻,鍾萬仇便把那塊羊皮丟給方臘道:“縱然你不能修煉此功,但其中奧秘不可不知。此羊皮上的字,須得喂過鮮血,方能顯露出來。”


    方臘無法拒絕,又問道:“既然此物害人不淺,為何不將其毀去?”


    “這怎麽可以!”鍾萬仇聽方臘此說,臉上都是駭然的神sè:“此羊皮乃是波斯總壇傳出,呼祿法師攜來,決計不可損毀!萬一總壇派出使者,來本教尋找此門神功,如何以對?”


    方臘把那塊羊皮收入懷中:“傳聞波斯總壇教眾ri益減少,此神功縱然是有所紕漏,等本教發揚光大,也可去波斯總壇質問!”


    鍾萬仇這才頷首道:“此語倒是不假,你做教主之後,當可自為之。”


    方臘正待勸鍾萬仇好好歇息,便見鍾萬仇臉sè又是瞬間三四遍,突然做歌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我明教。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歌聲一停,鍾萬仇已然閉上雙目,溘然離世。


    方臘便知這位老教主自斷心脈,忍不住歎息一聲,反身出來,卻見鍾相含淚守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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