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繾雪最終還是坐回了石頭上, 可能是嫌崔望潮叫得實在太難聽了。謝刃握住他細白的?腕,問道:“你想要快一點還是慢一點?”


    風繾雪一聽這半吊子郎中的診法,心裏就覺得不大妙, ??想站起來跑時, 卻被早有防備的謝刃一把按住, ?往背後“啪”一拍, 赫然一道??身符!


    風繾雪毫無防備,沒料到竟會這麽著了道,一時氣極:“謝刃!”


    “我就在你麵前,別這麽大聲成不成。”謝刃雖然也比較心虛,但還是強?做出了雲淡風輕我很穩的姿態,蹲在他麵前將衣袖挽起來,細細往傷處覆蓋藥粉, 跟繡花差不多的?勢。


    雖然他心意很到位, 覺得慢一些輕一些,疼是不是就能少一些, 但現實正相反。風繾雪被這漫長的過程折磨得牙關緊咬,?後實在忍無可忍,啞聲道:“快點!”


    謝刃驚得?腕一抖, 險些倒空半瓶,急忙抬頭去看, 就見風繾雪臉上毫無血色, 雙眼緊緊閉著——倒是沒罵人,也不知道是疼懵了, 還是疼得沒力氣了。


    反正藥已經撒上了,謝刃索性狠下心來,d?下五除二將繃帶纏好, 然後提心吊膽地撤去??身符,站在一旁小心觀察,時刻做好跑路準備。


    風繾雪眼眶泛紅,眼底蓄了一層水霧,表情和揮拳打巨獸時差不多吧,反正謝刃被他一眼瞪的,覺得自己今天可能也就交代在這兒了。


    於是他後退兩步,沒話找話地說:“那什麽,你的臉上??點灰。”


    風繾雪問:“哪裏?”


    謝刃隔空指了指:“這兒。”


    風繾雪想用手背蹭,兩邊卻都被裹了厚厚的繃帶。謝刃便用手巾替他擦了擦:“好了,耳朵這裏還??一點點燙傷,你看要不要??……好的我懂,不上藥了,不上。”


    他火速將剩下的藥丟給崔望潮,自己無?發生地坐在風繾雪身邊:“我們什麽時候出鐵山?這隻炎獄怎麽辦,你別哭了好不好,你的乾坤袋能不能裝進去這隻巨獸,我又不是故意弄疼你的,不過這炎獄好像有點大,應該裝不進去吧,大不了?你?好之後,我乖乖給你掐。”


    風繾雪問:“我為什麽要掐你?”


    謝刃誠實回答:“因為你確實經常掐我,我覺得你應該挺喜歡這種消遣的。”


    風繾雪表情一僵。


    謝刃側過頭看他,自己也樂:“你肯笑啦?”


    風繾雪站起來:“炎獄在火樹林中生活得好好的,並未為禍傷人,還是將它放回原處吧。”


    謝刃跟在他身後:“好,你說了算。”


    崔望潮再度斬釘截鐵地說:“風家一??把謝刃給買了!”否則哪能如此言聽計從地去哄?


    金泓纏好最後一道繃帶:“走吧,盡快離開這裏。”


    ??了火翼炎獄,倒也不必??用春澗匕首砍路。四人按照來時的方法,一路驅使巨獸飛躍火樹林。抵達邊緣地帶時已近深夜,炎獄或許是被打得沒了脾氣,慢吞吞挪著步子走入林地深處,將龐大的身軀徹底隱沒在了暗紅色的焰樹間。


    這趟鐵山之?雖說萬分驚險,卻也收獲頗多。崔望潮可能是覺得自己偷刀不成反而掉溝裏的?為比較拖後腿,沒再提柳辭醉的?,隻蔫蔫跟在金泓身後,準備回春潭城。


    四人都不願在林地邊緣湊活休息,便又趕了一夜的路,直到天亮時才分道揚鑣。


    謝刃與風繾雪尋了個小村落歇腳,村口大嬸見來了兩名風塵仆仆的小仙師,很熱情地就把他們領回了自己家,又送來兩桶沐浴熱水,自己忙活著去煮飯。


    謝刃追出去叮囑兩句,又付了玉幣,回屋就見風繾雪已經將他自己浸到了浴桶裏,兩隻纏著繃帶的?搭在兩側,碰不得水。


    於是謝刃道:“你先泡一會兒啊,我先洗幹淨了就來給你洗頭。”


    風繾雪靠在邊沿看他脫衣服,到隻剩一條裏褲時,謝刃不得不後退一步委婉提醒:“你一直這麽盯著我,是不是不大妥當。”


    風繾雪問:“畫畫不讓人看,沐浴也不讓人看,你怎麽這麽容易害羞?”


    謝刃厚臉皮了十七年,還是頭一回被人與“害羞”二字聯係在一起,簡直渾身不舒服,於是解釋:“我不讓你看畫,是因為我畫得難看。”


    “那不讓我看你脫衣服呢,是因為你長得難看?”


    “我沒有不讓你看我脫衣服,我是不讓你看我脫褲子。”


    “嗯,一樣,難看嗎?”


    難看是不難看的,但好看也不能給你看啊!於是謝刃抽過一條布巾:“閉不閉?不閉我捂你眼睛啦!”


    風繾雪往後一靠,微微側過頭。


    片刻後,水聲“嘩啦”一響,謝刃將自己整個浸入水裏,舒服地出了一口氣,他將下巴搭在桶沿,眼睛很亮,笑嘻嘻的。


    風繾雪便想起了先?寫給師兄的那封信,甚是可愛。


    結果下一刻,謝刃就屈指彈過來一串水珠。


    “……”


    也甚是討嫌。


    謝刃叫他:“你過來一點,我幫你洗頭。”


    風繾雪背對他靠在桶沿,將頭微微抬起來。謝刃其實沒怎麽做過這種?,但好在不難,他迅速總結經驗,隻要將對方當成易碎的琉璃小人,怎麽小心怎麽來就完全沒問題。


    過了一會兒,風繾雪問:“你在想什麽?”


    謝刃替他將濕發挽起來:“想那三把劍。”


    風繾雪轉過身:“你想要?”


    “南山神劍誰不想要,可又舍不得我自己的佩劍。”謝刃道,“雖不是什麽上古神物,但當年我爹送出祖傳的芳檀木大櫃,才請來了?好的煉劍師,我娘又將她陪嫁的整套紅蓮首飾都拿出來,投入爐中熔成劍心,用三十天煉出了這把劍。當時師父恰好來家中接我,他想給這把劍取名靜心,我娘卻不肯,說八十歲的老頭子才要靜心,她盼我能無拘無束自在逍遙,便給這把劍取名逍遙。”


    把竹業虛氣得夠嗆。


    風繾雪點頭:“你娘沒錯,逍遙也很好。”


    謝刃又問:“你的劍呢?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玉劍。”


    風繾雪道:“是師父送我的,叫雲破月來花弄影。”


    謝刃被這七個字的劍名震住了!而更加震住他的是,按照風繾雪一看詩集就困的風格,怎麽會喜歡雲破月來花弄影這種文縐縐的名字,哪怕叫好大一把劍呢,也更合理。


    風繾雪解釋:“是我師兄取的名。”


    而木逢春對於喜歡的、珍貴的東西,向來是不吝字數的,十分大手筆,比如說風繾雪目前養在長策學府的那匹小母馬,芳名“酒困路長惟欲睡”的,?身就是二師兄的一匹矮腳小馬。


    謝刃道:“你師兄好像很喜歡給你送東西,他會來學府看你嗎?”


    風繾雪歎了口氣:“應當不會。”


    主要是木逢春實在太常下山斬妖了,??不少人都見過他,不方便出現在長策學府中。謝刃見他像是有些想家,就安慰:“那也沒事,?這次課業暫結後,我們都能回家待上一兩月。”


    風繾雪問:“你家在哪裏?”


    謝刃道:“杏花城,不怎麽出名,你可能沒聽過。”


    風繾雪又問:“我能跟你回家嗎?”


    謝刃受驚:“啊?”


    風繾雪找了個理由:“我沒見過幾次杏花。”


    謝刃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可是城裏連一株杏花都沒??,隻是隨便取個名字罷了,城外倒是有一大片梨花林。”


    風繾雪說:“梨花也?。”


    謝刃心想,你還~?不挑,但梨花同樣不?,因為季節不對啊,那時候都已經是夏末秋初了,哪裏還??梨花開?


    風繾雪繼續耐心地問:“那杏花城裏??什麽?”


    謝刃苦心想了半天,什麽都沒想出來,平平無奇一座小城,不像江南秀雅,不像西北粗獷,更不像主城繁華,舉目皆普通,唯一不普通的……他比較厚顏無恥地回答:“杏花城裏隻有我。”


    風繾雪:“好。”


    謝刃:“……”


    “好”是什麽意思,~?要跟我回家?謝刃湊近一些,小心詢問:“你是不是和家裏鬧別扭了?”


    風繾雪:“嗯。”


    謝刃心想,我就猜嘛,果然!便笑道:“也?,那咱們就回杏花城,讓我娘做香辣豬蹄和豆瓣魚給你吃。”


    風繾雪對這個菜色比較滿意。


    當然,他去杏花城並不是為了香辣豬蹄,而是要防備萬一一個不注意,謝刃又被血鷲崖、或者別的什麽奇奇怪怪的宗門拖下水,所以還是跟緊些才穩妥。


    兩人沐浴完後,?頭的飯菜也煮好了,當中好大一盆油汪汪的紅燒雞。大嬸笑著對風繾雪說:“這是那位小仙師特意叮囑的,要給你多做些肉,快嚐嚐。”


    鄉村菜色不講究,但好在家常粗飽,管夠。謝刃就著兩盤素菜吃下d?碗飯,心滿意足地往後一靠,風繾雪正在專心致誌地啃雞腿,轉過來問他:“你這麽快就吃飽了?”


    謝刃:“……沒,我還能再吃會兒,你慢慢吃,別急。”


    於是他挑了一根青菜,細嚼慢咽半天,陪著風繾雪吃完了整整大半盆的雞。


    可見上仙這幾天確實餓了。


    廚房裏還在煎炒烹炸。風繾雪疑惑:“?會還要吃第二頓?”


    謝刃虎軀一震:“不了吧,我??點撐。”


    風繾雪也??點撐,於是兩人禮貌地到廚房詢問,得知這頓飯是給村裏的小孩子們做的。


    “他們去後山打山猴子了,得明早才能回來呢,我先把菜備著。”


    風繾雪不解:“猴子?”


    “就是一些低等級的妖物。”謝刃握過他的?,“走,我們也去消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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