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夫人回到家中時, 廚房的灶膛裏已經隻剩下餘溫,飯菜在桌上蓋著,謝員外問她:“又去了哪裏?”


    “河邊。”寧夫人用濕帕子擦手, “阿刃小時候經常往橋洞裏鑽, 我今日突然想起來, 便去????那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結果還真挺安靜的,坐一個時辰也聽不到一句人聲,小崽子挺會挑。”


    謝員外道:“你若是想靜些,咱們??如去鄉下。”


    “去鄉下做什麽?謝府雖說??大,可也有二十幾口人,你我若是一走了之,放他們獨自在城裏, 豈非更叫人欺負了去。”寧夫人坐在桌邊, 柳眉一豎,“況且你以為鄉下就沒有閑言碎語了嗎, 到時候若是話更難聽,又當如何?”


    謝員外提壺斟茶:“我這??是看你整日煩心,??以才隨口提個建議。反正我是不怕那些閑話的, 愛說就由他們去說,那些人被阿刃壓了十幾年, 再??抓緊機會出氣, 怕是會憋出毛病。”


    寧夫人白他一眼:“都被挑釁到家門口了,你倒是想得開, 今日若不是我,那些人還??知道要如何欺負劉嬸。”


    “欺負劉嬸,是因為他們沒本事欺負別人, ??以隻能挑軟柿子捏,往後這買菜的活,??如安排給人高馬大的老鍾去做。”謝員外拍拍她的手臂,“忍?這段時間吧。再閑的人也有自己的日子要?,總不能天天盯著咱們說三道四。”


    “忍”這個字,原本是同謝府沒有半文錢關係的,謝刃橫行四處自不必說,寧夫人也是火爆脾氣,至於謝員外,雖然看起來一直樂嗬嗬的,損人的功夫卻不低,一家三口在杏花城裏堪稱無敵。


    ?今時不同往日,雖說曜雀帝君暫時沒有為難謝府,??起來也信了他們“??知兒子去往何處”的說辭,???長遠會如何,誰又能說得準呢?更不知還有沒有眼睛在盯著杏花城,風聲鶴唳,風口浪尖,風雨如晦,多低調謹慎亦??為過。


    寧夫人歎氣:“罷了,隻盼著阿刃與小雪能平安度過這一劫,別的都不重要。”


    她食??知味,沒吃幾口就撂了筷子,睡得也??踏實,做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夢。第二天中午昏昏沉沉起床,想去廚房裏????,卻見劉嬸正坐在院中整理著食材,青菜碧綠掛露水,肉也新鮮,牆角胡亂堆了七八隻雞鴨,一隻比一隻肥。


    “夫人,你怎麽來後廚了。”劉嬸趕忙丟下手裏的活,“這裏亂七八糟的,小心弄髒了衣服。”


    “……今日是誰去買的菜?”


    “我。”劉嬸道,“夫人,我正準備收拾好了去前院找你,今天怪得??,市場上那些人像是終於吃對了藥,突然就熱情了起來,盡挑好東西給咱們塞。”


    寧夫人聽得皺眉,聽上去雖然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沒道理全城的人都在一夜之間睡醒了腦子。她拎著佩劍出門去探究竟,結果恰好遇到對麵酒樓的夥計,對方將她請進雅間,壓低了聲音道:“寧夫人,這是幾位小公子的主意。”


    也是在城裏傳謠言,傳謝刃此番並非真正叛逃,而是受曜雀帝君之命,要裝出叛逃金殿的落魄模樣,好誘騙出天地間的最後一名大妖。至於瓊玉上仙,當然也就不是天生邪靈了,而是同謝刃一樣,在假裝自己是邪靈,名為亡命天涯,實為保護燭照,畢竟倘若被那大妖抽走神劍劍魄,可不得了。


    情節活靈活現,傳得煞有介?,乍一聽還真能唬住人。


    寧夫人遲疑:“這……”


    酒樓夥計道:“夫人放心,這?我們做得極隱秘,更何況最近關於謝公子的傳聞本就???,多一則?一則,混在這真真假假的大隊伍中,並不會顯得十分突兀。”


    寧夫人問:“他們相信?”


    “??全相信,?也??得??信。”酒樓夥計解釋,“寧夫人您想,謝小公子天資?人,這一年斬九嬰禦紅蓮,是何等風光顯赫,又是多?人豔羨的對象,這麽一位前途無量的?年英雄,突然卻被傳出叛逃流亡的消息,整件?本就顯得古怪離奇,如今有了這??謂的‘內|幕隱情’,倒是方便了外界將前因後果理順。”


    ?年忍辱負重假意投敵,再伺機絕殺,這種情節在話本故?中並??罕見,也挺符合謝刃平時玩世??恭、天地逍遙的形象。雖然每一個傳流言的人都在強調,噓,這?絕密,倘若被大妖知道??出來了,豈非白費曜雀帝君一番苦心,你可千萬別說出去!???明顯並沒有什麽用,杏花城本來就??大,像此等重磅消息,隻需要一個早上就傳遍了全城。


    那先前幸災樂禍的、趁亂推牆的,可就都要掂量掂量了,畢竟從前的謝刃已經十分??好惹,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又一次斬殺大妖風光歸來,那……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肝發顫,膝蓋也軟。


    於是囂張氣焰頓熄,行為也收斂???。


    寧夫人卻擔憂:“??會連累風氏與阿煥他們吧?”


    酒樓夥計笑道:“寧夫人??必憂慮。況且謠言這種?,隻需要起個頭,往後自會有人主動往下去編,倒??用咱們多費心。”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已傳來大型木雀煽動翅膀的聲音。近幾個月,修真界眾人對於這種動靜已經??熟悉了,無非又是慶祝哪裏的誅妖台又新建成,這工程原是歸墨家的,後來墨家人手??夠,就陸續又從各大世家抽調了許多仙築師,一座座參天高台聳立,像一柄柄利箭,橫七豎八地插滿天地間。


    彎月如鉤。


    謝刃正在桌邊配藥,他將砝碼仔細放上小金秤,還未來得及湊近??,後背上就軟綿綿貼來一個人,慌得他趕忙反手托住:“你怎麽自己下床了?”


    風繾雪帶著鼻音應了一句:“下來看??你。”


    “我在備明天要用的藥。”謝刃扶著他站直,“走,回去躺著。”


    “??躺,我陪陪你。”風繾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渾身依舊酸疼,傷也遭罪。謝刃??他強忍??適,脊背挺直,目光還要若無其事左右飄的模樣,又笑又心疼,將人摟到自己腿上坐:“我若真生氣了,靠你這沒誠意的道歉怕是哄??好。”


    風繾雪皺眉:“誰要道歉,我被那些金光弄得疼死了,說話聲音還??能大些?”


    然後身體??誠實地往?一靠,伸手摟住他的肩膀。


    謝刃低頭親親他:“都說了,我沒生氣。???明日取金光時,你??許再胡亂發脾氣了,若實在疼,就打我兩下。”


    風繾雪問:“這種日子還要?多久?”


    謝刃用拇指按著他的唇瓣:“你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我哄哄你?”


    風繾雪將臉埋進他懷中:“算了,我都不想聽。”


    謝刃替他將散落的頭發挽好,露出一截光潔脖頸:“一年,我爭取在一年內替你清理完。”


    青雲仙尊用來覆住金光的靈力,頂多也隻能堅持一年,待靈氣散盡之後,倘若金光仍有殘存,被曜雀帝君感應到,僅憑著海島外的結界與風暴怕是攔不住他。


    風繾雪也清楚這一點,??以並未對“一年”提出異議,隻問他:“那你的課業呢?今日我疼昏頭了,都沒顧得上檢查。”


    “??了,??完了。”謝刃道,“隨便問,我若答得??對,你盡管打。”


    風繾雪疑惑:“你怎麽總想讓我打你?”


    謝小公子覺得自己十分冤枉:“我這??是隨口一比方,誰要你真打了,我才??想讓你打我,我想讓你親我。”


    風繾雪摸過桌上的書:“這本也??了?晦澀枯燥,按照你的性子,該逃出十萬八千裏遠才是。”


    “那是在長策城時,現在不一樣。”謝刃道,“書是師父精心挑的,我自然要全部看完,哪怕隻能從中悟得半分道,也總算沒有白費。”


    風繾雪扯住他的臉,左右晃了晃,眉間有些心疼不舍:“長大了。”


    謝刃答:“總要長大的。”


    “也好。”風繾雪笑笑,“這島上枯寂無趣,反倒更易靜心。而且除了課業與修習,你八成也尋不到別的樂子,倒是省得我費心監督。”


    “這你就錯了,島上的樂子還真???,沒看白牙這兩天已經樂??思歸了?”謝刃抱著他往床邊走,“??著急,待你將傷養好,能下地了,我再帶你一一去見識?。”


    樂子之一,??女兒打架。明月島上大大小小的靈獸不算?,?白牙一來就圈地為王,靠著凶悍霸道的性格與閃電般的速度,迅速占據了第一把交椅。


    樂子之二,種地。蘊滿靈氣的土壤,隨便撒一把種子,??到十天就能采摘,果子又大又甜,紅彤彤分外可愛。


    樂子之三,垂釣。或者懶得垂釣時,幹脆隨手撒下一張網,總能捕得一桶呆頭呆腦的鮮美海魚。


    謝刃還在最高處紮了個秋千,與青靄仙府中的一模一樣,被花藤纏繞著,能蕩出滿山香風。


    他將日子安排得溫馨忙碌,努力想讓這座遠在天涯的孤島也有一些家的味道。而風繾雪也猜到了他的心思,於是等到能自己走動時,就挽起袖子將後院的荒草除盡,再用歪歪扭扭的柵欄分隔出不同菜地,和謝刃商量,這塊種什麽,那塊種什麽。


    “我覺得你拿錯種子了,這??是茄子,是吞金妖草。”


    “那茄子呢?”


    “我哪裏知道。”


    “完了,謝刃,我好像把??有種子都弄混了。”


    “……”


    那就胡亂種,總得有一兩樣能吃的吧?


    兩人小心翼翼地培好土,每日按時澆水,結果收獲了一院子茂盛粗壯的食人藤蔓,在雨後破土,瘋狂爬行扭動。


    風繾雪毛骨悚然:“謝刃!”


    “在這在這!”


    謝小公子禦劍而來,揚手放出一道火海,將藤蔓燒了個幹幹淨淨。


    風繾雪看著冒煙的院子:“我再也??種菜了。”


    謝刃攬住他的肩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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