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幽一路飛馳而下,她看得清眼前的路,卻根本未曾去想,這路通向哪裏,直到在迷宮似的洞穴石窟裏失了方向,才猛然頓住腳步。八年前,她被抱著穿越這片地域,不要說沒留心通路,即便是留心了,恐怕也記不得。


    她強撐著留給他的最後一抹笑顏,這時終於緩緩褪去,從她背對他離開,那笑就機械地掛著,這會兒唇角已然僵硬。她慶幸自己沒有流淚,軟弱或許能換得他些許同情,但若那樣,她會鄙視自己一生。


    她捏了捏臉頰,從失魂落魄中找到丟失的思維,現在她可謂進退維穀,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何況,她不能回去。


    眼前的洞穴連著三條不同的路,她沒多做停留,選了左邊第一條,站在路口處,她停下來定睛看看石壁,將內力凝聚在指尖,刷刷兩下,在石壁上留下一個大大的叉。她一邊走,一邊細細聆聽周圍的聲響。她現在對這裏唯一能確定的是,入口處洞穴的水潭連著瑞聚合的水井,還記得當時水潭上方的鍾乳石偶爾也滴落幾滴水珠掉進潭裏,但即使她聽力因習武而高出常人許多倍,要在這樣的地方分辨那細微的聲音仍舊是十分困難的。她聽著周圍偶爾的滴水聲選擇路徑,能不能出去,怕是要看天意了。


    兩個時辰過去,笑幽仍在洞穴與洞穴中打轉,她停下來,摸了摸石壁,不對……她在每一道分叉口都做了標記,一路行來沒有看到任何標記證明她走的方向該是對的,但為什麽轉了這麽久,還是沒找到出口。她隨手又在石壁上劃下一個大大的叉,停下來稍作休息。接著她看到了難以相信的景象,剛劃下的標記,本是很深的痕跡慢慢變淺,就如同人的傷口,一點一點慢慢愈合,不過片刻,石壁上已看不出任何痕跡。


    她正苦思對策,遠處傳來低低的人聲。說不定是完成任務正要回閣裏的人,笑幽心下雀躍起來,尋聲而去。


    因為確定,能進得這裏的人,一定是洗劍閣自己人,所以她並未刻意藏匿氣息,離那幾人越來越近時,他們說話的聲音卻突然停了,依稀還有抽出兵刃的輕響。笑幽這才稍有警覺,停下來道:“小女欲往洗劍閣拜會江神醫,不慎在此迷路,前麵的高人能否指點通路。”這樣說該是萬無一失,如果是洗劍閣的人,見了麵自會認得她,指一人帶路便能出去了。若是想入侵天門山的人,她這樣說就拋開了和洗劍閣的關係,他們也不至於立刻兵刃相向,她伺機除之便可。


    隻聽前方洞穴裏一個青年男子聲音響起:“姑娘請過來說話。”


    這聲音十分陌生,笑幽全身戒備,慢慢走過去。石洞裏坐著四人,清一色身著夜行衣,待她看到其中一人的臉,隻覺得全身血液霎時凝固。


    是他!


    這張臉別說八年,哪怕再過八十年她也不會忘記……那個黑夜裏追殺她的紫衣妖精。心底一陣浪翻潮湧……那個夜晚濃厚的血腥味在記憶裏彌漫,殺手被刺瞎的雙眼,淒慘的嚎叫,他臉上始終掛著的陰測測的假笑……他說:“連這女孩一起殺了吧。”……他如冰又似火的眼眸閃過,接著她又一次看到了澹台沁滲著血的刀傷,和他堅毅的神色。疼……她下意識地撫上心口。


    刻意保持鎮定的臉,終還是流露出一絲刻骨銘心的痛。她皺了皺眉,在心內對自己道:“楚笑幽,你不可以這麽沒用,何況還是在這個人麵前。”她緩緩抬頭,扯出一絲笑意,向他看去。


    再見他,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憑這些年學的武功殺他,而是逃,她好容易才平息了強烈想逃開的衝動。她可以隱忍他坐在那三二把椅子上逼迫楚界明的仇,畢竟,那不單是他一人的錯。但那個充斥著鮮血的夜,夾雜著抹不去的恐懼,刻印在心底。天門山上安穩的生活淡化了這種恐懼,這麽多年,她以為她已經忘記,卻原來隻要再見他,恐懼就如野草,風吹便生了滿地。


    她輕輕呼吸幾下,小心藏起殘留在眼中不為人知的波動,轉而打量四人。


    他們顯然也在這迷宮裏轉了許久,已露出疲憊的神色。紫衣妖精從少年變成了真正的藍顏禍水,八年前她用“墨散冰玉骨,謫仙遺亂塵”來形容他的容貌,但因他的笑和一身紫衣,將他從仙打成妖。而現在看來,這十字被他詮釋得真真切切。此刻的他,即便麵臨生死未卜的境地,舉手投足間仍透著漫不經心的優雅,少年時那常掛在唇角的笑,已被冷若冰霜的神情取代,她直覺,這些年,他一定經曆了什麽重大事件,否則一個人的神情不會改變得如此徹底,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幾人本也全力戒備,看到來人不過是個少女都放鬆下來。隻有那個從前的妖精,從笑幽出現在他們麵前,她臉上的神色,他一絲都沒有錯過。她驚訝過後那一閃而過的痛落進他眼裏,他微微詫異……為什麽她會在他麵前露出這樣的表情,難道……他將所有結識過的女子迅速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卻沒有翻到屬於她的影子……也許是他想多了。


    但他還是小小試探了一下,高深莫測地凝視著她問道:“我們是否見過?”


    笑幽心裏一緊,他見過的不過是六歲時的她,覺得似曾相識是可能的,但要能認出她是誰,恐怕很難。俗語說的好:女大十八變。她定了心神,裝作回想片刻道:“沒有,如果我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哥哥一定不會忘記的。不知哥哥和這幾位怎麽稱呼?”


    她看到他皺了皺眉,似乎對漂亮這個詞很是反感,對她否定曾經見過卻沒多做懷疑。隻聽他淡淡答道:“雲起。”


    其他幾人顯然是他的屬下,沒聽到主子吩咐,都閉口不言。


    雲起?莫非他是羽國皇族,羽國國姓為雲。這個可能性很大,否則當年他怎會小小年紀便與一眾武林泰鬥三國貴族平起平坐。洗劍閣行事隱秘,藏於天門山上知者寥寥無幾。即便是閣內下屬,也是堂主以上的身份才有出入天門山的資格。他又怎麽找到這裏的,來這裏是為了抓她麽?還真是執著。她心思轉著口中也不停,衝他一笑道:“我叫紀幽,雲哥哥也是來找江神醫的麽?”


    “紀姑娘請自重,還是稱呼在下公子好些。”


    她眨了眨眼睛。公子麽?也好。再叫幾聲哥哥,她怕自己會先嘔出來。她笑笑道:“雲公子,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尋人。”他麵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


    尋人?看來真的是來找她的。不過繼續困在這裏,他們就可以一死泯恩仇了。她不再問他,現在首要該考慮的是怎樣出去。想必出去後,他也不會再貿貿然闖進這裏,她就有足夠的時間通知澹台沁及早防範。想到澹台沁,她又暗罵自己一通,既然選擇離開,就等於斬斷了關係,何必再牽腸掛肚。也罷,眼前這個禍害是她招惹來的,如果危及洗劍閣,她也有責任。


    幾人這會恢複了些氣力,準備繼續尋找出口,那個雲妖精心機頗重,行事謹慎。雖然他變了樣子,但她還是習慣性在心裏稱呼他妖精。他讓笑幽走在他前麵,再分一人走在笑幽前麵開道,如此她若有什麽小動作,就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一路上,笑幽發現他們並未在石壁上留記號,想是也知道了石壁的奇特。但若這樣聽天由命地走下去,凶多吉少。她看著前麵那人的衣角,突然想到了主意。隻是這個方法走到水潭或石梯的幾率是一半一半。如果走到水潭,當然是大家和平分手各奔東西,她若動手,一定會曝露身份。萬一帶他們到了石梯那裏,那她隻好先逃回去搬救兵,畢竟對方四人,不知根底,雲妖精八年前武功就已經很厲害,她沒有能勝的把握。


    她停下來,轉身對雲起說:“我想到了出去的辦法。”


    幾人驚訝地看著眼前少女。雲起則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借幾位身上衣物一用。”


    語落,幾人麵麵相覷。雲起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另外三人立刻脫了上衣遞給笑幽。笑幽轉頭看向雲起,眼神示意:你也逃不了。


    他呆愣片刻,挑挑眉,如墨的眼,直視著笑幽,不緊不慢地解開衣帶,修長的手指和慵懶的神情,竟然讓笑幽有種被他挑逗的錯覺,她迅速別過臉去,當手中多了一件衣服的同時,她聽到了他壓抑的輕笑。


    笑幽坐下來。好在夜行衣都是棉質織物,將衣服全部撕開,分經錯緯後,棉線比較容易鬆脫。她將每三股單線擰成一股,防止中途斷開。


    雲起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拽過笑幽身旁一件衣服,學著她的樣子幫起忙來,那雙好看的手十分靈巧,一勾一拽棉線便乖乖脫出。其他幾人也趕忙過來幫二人,但工作質量就不敢恭維了。


    好容易將棉線團成幾隻大大的線球,笑幽將棉線一端栓在一隻石筍上,一邊放線一邊招呼幾人跟上。


    雲起依舊走在她的後麵,默默行進了好一會兒,他開口問她:“你是怎麽想到的。”


    “從很久前讀過的一個異族故事中得到的啟發。”


    “喔?說來聽聽。”


    笑幽轉頭看他一眼,沒有開口。當雲起認為她不願說時,笑幽輕柔的聲音響起:“有一個殘暴的國王,名叫米諾斯,他有一個兒子是個牛頭人的怪物叫彌諾陶洛斯,天性和他父親一樣殘暴,被關在一個龐大的迷宮裏。這隻怪物每九年便要吃掉被獻祭的七對童男童女。但是因為他的強大和關押他的迷宮進去後沒有人能走出來,所以民眾隻好選擇忍受。後來有一位英雄,叫忒修斯來到了米諾斯的國家,並且與米洛斯的女兒相愛。公主告訴了他怎樣殺死牛頭怪,以及安全逃出迷宮的方法。就是我們現在用的辦法。雖然線團的另一端不是這洞穴迷宮的起點,但可以標示哪些岔路是我們已經走過的。”


    雲起注視著她的背影,悠悠發問:“那位英雄成功了麽?”


    “他成功了,但是卻害死了他父親。”


    笑幽以為他會問為什麽。沒想到雲起聽後,隻一直保持著沉默……


    線團快用完時,不遠處隱約傳來水聲……笑幽長長吐出一口氣……是迷宮的入口!她微微一笑,接下來出去甩掉這四人便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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