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梵水,寂靜無聲。清冷的月配幾點疏散的星光映在河麵上,折射進船頭三人的眸子裏。


    笑幽想不起究竟是誰最後提出泛舟這個差到極點的主意,離了止園暖閣內六月的溫度,初冬的風夾雜著水氣侵透衣衫。葉離與雲意初的閑敘,她沒有心思聽,雲意初的突然出現,擾了今夜她本就紛雜的情緒。原來那日在河堤上一晃而過的寶藍色並非錯覺,是他無疑。他到底還是來了……


    她眼角掃過雲意初的側影,夜色裏,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覺到他俊顏上凝凍的冰寒,如同這天氣。她有幾分不自在,從她在地下水道中被他所救,雲意初的冷然能凍僵周圍所有人,但獨獨不會對她如此,除了……今晚……幾次目光交匯,她看不到他以往獨對她展露的笑容,莫名地失落,她未曾細想緣由。礙著葉離,她無法將壓抑了一晚的話開誠布公地傾吐,他不該來,來了也沒任何意義,她選誰,也不會選擇他……


    葉離看了看沉默的笑幽,溫暖一笑,帶著能驅趕嚴寒的魔力問:“冷嗎?”


    這兩個字,流露著不帶任何雕飾的關心,今日之約,無形中拉近了兩人之間的交集,葉離問得自然,笑幽搖頭,“不,就是有些乏了。”


    葉離看得出,雲意初的情緒也有些不對,於是順水推舟道:“雲兄,不如我們改日再聚,先送笑幽回去。”


    雲意初聽到笑幽兩字,眸光一凜,這個葉離,明明目睹了風白居三試上他對楚笑幽的情意,稱兄道弟的同時,卻做著奪人所愛的事,今日,竟然開始直呼她的名諱。他露出三人見麵以來第一個笑容,隻是怎麽看,這笑都有些讓人不寒而栗。“我此行下榻於友人別院,和玄機樓在同一條街上,正好順路。”


    葉離回他一笑,看著笑幽,似乎在等她決定。


    笑幽掃過二人,他們之間的暗湧,她怎麽會看不懂。如果不是必須要好好與雲意初談談,她一定會選擇葉離,起碼,與葉離在一起,她不會有想逃開的衝動。她直視著葉離,“既然瑞王順道,葉離你先回去吧,聽說綢城百樣居的糕點獨具匠心,明日午後我們一道去嚐嚐。”她,也直呼了葉離的名,不曾看雲意初一眼,刻意的忽略與別有深意的邀約,讓雲意初隻覺得胸口像堵著一塊巨石,她……又想逃開他,這一次還拉上了葉離做助跑。他不信她會對葉離動心,她不過是利用葉離刺激他而已。


    葉離眼裏光亮一閃,微笑答她:“好。”溫柔,堅定。


    無人的街道,偶爾有一兩個醉漢,哼著不知所謂的曲調,與正緩步而行的兩人擦肩而過。


    雲意初目不斜視,但步速合著笑幽的,不緊不慢,閑適得如同漫步在自家花園。


    笑幽微微側頭看他,想好的語句早已經全亂了,她竟然說不出口。在止園,她頓悟了許多事情,包括她自己的未來該用怎樣的心態去安排,但這些都與雲意初無關,因為他們的過往,與橫在兩人當中的破蒼卷,是一條無法跨越的溝壑,勉強跨越的後果隻有一個——一起墜落……


    她停下來,雲意初走出兩步後也停下來,回頭凝視著她。


    “為什麽來?”


    他眸光清亮,這一句的答案,二人心知肚明,她問得多餘。


    她有些挫敗地歎氣,“你我不可能,我不嫁皇族!”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不喜歡!”她迎上他的目光,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當她說謊,她往往會以帶著倔強的眼神直視對方,似乎這樣就可以趕走所有的心虛。他的為什麽,她無法答,難道她要告訴他,就是因為他是皇族,所以她才在規則裏定了這樣一條?那不是明擺著對他說,他之於她的存在有多麽特殊?


    “你收了玉蘭簪。”他不欲在皇族問題上與她糾纏,除開那個身份,他隻是他。


    “那是你逼的!你有沒有問過一句,我喜不喜歡?又為什麽幾次三番拒絕?”


    “它很適合你,至少我這樣認為。其次,別人都不配。”


    “配”與“適合”,她失笑,他與她一樣自我。淼淼曾說,他們倆有著一樣攝人心魄的眼眸,其實,他們何止隻是這一點相同。她愛上澹台沁,自顧自的付出,從沒問過澹台沁一句,需不需要她的愛。雲意初呢,陰差陽錯中迷戀於她,可能也從未考慮過,他的情之於她會不會成為一種負擔。


    她偏開目光,問:“當真不回去?”


    他挑眉,“我找不到放棄的理由,甚至十分樂意毀了你所謂的三試選婿,現在就把你帶走。”


    說話的同時,他隱藏的鋒芒展露,寒風裏舞動的墨發,宣泄著他的張揚與霸氣。她被蠱惑般陷進他的目光,執著與自信到自負的性格,一張足可禍眾的妖顏,顯赫的身份,萬物盡在他腳下的孤傲,如若,不是在這樣一個時空相遇,或許……


    她甩開這一瞬的意亂情迷,她不能被他吸引,因為這吸引足以致命。


    她冷冷開口,“雲意初,你有沒有問過自己,到底喜歡我什麽?是我的臉,還是我的身份?或者……”她停頓,挑眉間夾雜著一絲輕蔑,“隻是因為得不到,打擊了你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雲意初的眼神定定鎖住她,她以為,以他的身份必定是想要什麽就能輕易得到什麽的吧……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真的不多。兒時,他想要的是尋常百姓家的天倫之愛,然而七歲他就明白,生在天家,這樣的愛太奢侈。少年時,他想要的是父皇身下的那把龍椅,或者更甚,他要整個天下。但一場至今未查出源頭的暗害,讓他丟了問鼎至尊之位的籌碼。現在,他想要她,是真心實意想娶她相伴今生,她卻不是逃開,就是一次次將他推拒於千裏之外。她言語的挑釁,他不氣,隻覺得孤獨,還有第一次體會到的疼痛。


    笑幽本以為他會怒,會質問,會反唇相譏,沒想到他隻是用這樣一幅表情默默看著她。她突然想起,澹台沁說她的情配不上洗劍閣少主身份時,她的反應似乎與現在的他一般無二。心下劃過一絲不忍,她難以再將今日的對話繼續下去,重情難收,原來也是一種煎熬……


    “十一月初一,我不想看到你。”她甩下這句話,幾近於逃地離開,獨留雲意初一人,空站在長街上,月光將他的影子剪貼在地麵,溶進枯樹參差不齊的枝杈。


    他看著她已漸遠的背影,初見時籠罩在心間的迷霧逐漸散開。他不願信,但一點一滴的線索攢積起來,也隻剩下這一個理由,內力推動聲音,逸出他唇的三個字,隨風追上笑幽華麗的衣擺,他喚她:“楚明煙!”


    這個幾乎被淡忘的名字落在笑幽耳畔,因為多年沒有人這樣叫過,所以她沒有做出下意識的反應,但等她想明白了這三個字,“轟”一聲,腦袋裏炸雷四起,她慶幸自己沒有回頭,她因直覺確定,他還隻是試探,一次不成功的試探。


    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的心機……自嘲一笑,憑什麽她就認定他是為她而來?好傻,好可笑……人家瑞王什麽樣的美色沒見過,她,自作多情地為拒絕他煩惱、不忍。原來他也沒什麽不同,別人為著洗劍閣的名頭,他呢,為著的是心中猜測,是上楚風族,是破蒼卷,是權勢,是天下,是野心,但獨獨不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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