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薩爾塔門失魂落魄地連夜出了碧海城,回風白居的路上,每一顆沙粒都釋放著沉重而壓抑的氣息。


    一個時辰前,他給洗劍閣的四十人解了毒,沒有人感謝他施舍的慈悲,一道道冰冷仇恨的眼光幾欲將他淩遲。是的,如果沒有他楚笑幽不會陷入如今的境地,如果沒有他洗劍閣不會剛拉開戰場的序幕就束手待斃!他並不慈悲,骨子裏他和葉熒惑是一樣的人,整個民族的呻吟時刻響在他的耳側,所以他是全風白居上下最不愛出門的一個,因為隻要跨出大門,隨處可見自己同胞被折磨到空洞的眼睛。


    無可否認,葉熒惑的野心昭然,但誰能否定他的野心中是否包含著深深的憐憫與期望,為自己也好,為同胞也好,他沒有逃避,二十多年來細細謀劃,一點點站穩根基。


    白薩爾塔門仰頭望著無邊蒼穹,在某種意義上,他還比不上葉熒惑,因為他一直都在逃避……獨善其身地將自己鎖在風白居的勢力範圍內不跨出一步。那裏沒有人敢將他當做亡國奴,那裏沒有人敢說他的血液肮髒,久而久之,那裏的人忽略了他是異族這個差別,他眷戀那裏的溫情,更眷戀著初見麵時為他拭去一臉灰土的竹心,溫暖的手,溫暖的聲音,她說:“我和你沒有什麽不同,我們都隻是人而已。”


    她是第一個和善待他的羽國人。


    她或許永遠都不知道,為了她的那句話,他可以從容交出自己的生命。


    但,他背叛了她。救了宅院中的四十人,不過是因為他心中有愧,也因為他知道那些人是否活著對葉熒惑不會構成什麽威脅……


    為什麽要有戰爭?


    為什麽要有種族?


    同樣是人類,為什麽一個民族會將另外一個民族當做畜生一樣唾棄殘害。


    國家戰敗了,他的子民同時也成為了新的君主轄下的子民,為什麽卻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這些疑問撕裂著他的神經,但想到竹心自此會和所有羽國人一樣唾棄仇恨他,他的心髒就會不由自主地抽搐,他,舍不得!


    他!亦無法去欺騙。


    眼前蜿蜒的道路,隻要快馬加鞭一日就能追上竹心,追上她,懺悔,請罪,即使無可挽回,即使自此分道揚鑣,如果連對她坦承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麽對得起她這麽多年的傾心相待!


    一聲呼喝,黃鬃馬四蹄如飛,揚起一路塵埃。


    逗留在澄陽的雲意初對碧海城的變故全然不知,他不回上津,一方麵是因為和一月殺的遊戲,一方麵是因為神出鬼沒的絳獒。


    當日,他以為留做後招的兩名追蹤者或許能給他帶回好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六顆血淋淋的人頭。出師未捷,讓他意識到一月殺遠比自己想象得還難對付。


    顧輕隋損失了得力的手下,氣得不但要與他絕交,更要找上飲月齋去報仇。他知道顧輕隋平時最重情義,手下並不是單純以供驅策的人,而是兄弟、朋友,正因為顧輕隋重義氣,所以才明知危險還一力助他,他好容易穩住了顧輕隋,聲稱他會給他一個妥善的交代。於是便有了後麵的遊戲,一石三鳥的遊戲。


    竹心飛鴿傳書給他說,笑幽沒有住進戈兀山莊,而是留在了山下的宅院裏,簡單的一句話,他卻立刻就猜到那個不服輸的女子想做什麽。葉家父子他並不擔心,和笑幽一樣他擔心的是與之聯手的一月殺。所以他親自帶人拆了飲月齋的房子,砸了飲月齋的牌匾,殺了主事的山羊胡,又在殘木斷梁旁擺下巨大的烏龜,極盡羞辱挑釁之能事。事畢,他立刻讓同去飲月齋的手下向八方奔逃,並安排好了一應逃跑的策略,而自己有恃無恐的留了下來,一月殺不會動他,卻一定不會放過其他參與者,他們能逃多遠,能拖多久,他無法預測,隻希望笑幽能在一月殺處理完飲月齋事件前動手,否則他實在想不出更多掉轉其注意力的方法了。


    “雲意初!你給我出來!”這一聲大喝震得整個客棧的燭火都亮了起來,雲意初揉了揉太陽穴,他不是已經拆了飲月齋麽,顧輕隋這多事的家夥還不放過他。他輕歎一聲,慢悠悠地走下樓,顧輕隋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靠著大門怒視著他。


    “我又哪裏招惹你了,顧大少爺。”


    顧輕隋看著雲意初不緊不慢的步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竄上前破口大罵:“我顧輕隋一世英名,怎麽就交了你這麽個沒長人心的敗類。雲意初!瑞王爺!我好久沒和人打架了,讓我在你身上劃兩刀,我敢保證你的血絕對是黑的!”


    不明不白的一通亂罵讓雲意初怔了怔,他好像這幾天都比較安分,沒做什麽天怒人怨的事兒吧。


    樓上的住客見樓下有好戲看,也不管夜有多深,那寶藍華服的俊美公子臉有多冷,紛紛探出頭來瞅熱鬧。雲意初豈是能讓人當猴看的主兒,顧輕隋可以指著鼻子罵他,因為他們是朋友。樓上這群人卻還搞不清,目睹了這位瑞王的尷尬是多麽危險的事,隻見院裏一陣飛沙走石,強烈的勁風似乎吹得整座樓都抖了兩抖,緊接著一片哭爹喊娘聲此起彼伏,原想看熱鬧的人,不是被碎石打得臉頰生疼抱頭哀號,就是被窗子上的硬木砸得找不到北。製造這一場慌亂的人卻背著手迷茫地看著顧輕隋。


    “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我為什麽罵你!”


    “我的確不知道。”雲意初答得理所當然。


    顧輕隋差點沒跳起來:“你說你會給我個交代!就是這樣交代的?!”


    “顧大少爺不會是讓我直接端了他們的老巢才算交代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是王爺身份貴不可言,弄不好以後還是九五至尊,更貴不可言,可這樣就能把人命當螻蟻一樣踐踏?!為還我的情理所當然地取走更多人的命!你那些手下為你肝腦塗地,別以為我不知道圍著那把人人都想坐的椅子私底下要幹多少髒事,你為了形象要把自己摘得亮亮堂堂,他們不嫌髒幫你做了,到頭來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雲意初恍然大悟,顧輕隋唱得到底是哪一出了,想分辨,對方卻完全不給他解釋的空隙,繼續罵道:“去砸飲月齋的十幾個人,若留在你身邊還有活路,你卻用完了眼不見為淨地把他們甩到天邊任人追殺!這是人做得事嗎?”


    雲意初眸色暗沉,靜靜看著顧輕隋張張合合的唇,過了許久,等顧輕隋發泄完了才淡淡道:“我沒你那麽愛惜下屬,一個個像寶貝似的捧著護著,但我也不是隨意拿他們去犧牲的人。”


    這下換到顧輕隋怔了一怔,相交多年,雲意初算不得好人他明白,但他更明白雲意初也不是個敗類……


    “輕隋,滅了飲月齋一是為你報仇,二是為保護我心中極為重要的人,至於三,嗬嗬,可以告訴你,我沒有犧牲任何一個忠誠的下屬,那些人不過是朝中各種勢力派在我身邊的細作,吃我的,花我的,轉過頭就將我賣給了他們背後的主子,這樣的人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奸細?背叛者?顧輕隋沒了語言,幹站了片刻悻然掉頭就走。這次是他衝動,但要想他給這隻妖精道歉,想都別想!


    雲意初也不甚在意,他們之間本身就無需“對不起”“抱歉”“錯怪”這類的詞匯。他兀自輕笑,轉步回房拎了壇酒躍上房頂,被眾人呼喝著去請大夫的小二眼見這尊瘟神進了房不過片刻又鑽了出來,大刺刺地往房頂一坐,從院中走到院門硬是被嚇得連跌了幾跤。


    雲意初豪飲一通,暗想明日這客棧裏大概會比較清靜了吧!


    他將酒壇放在一旁,情不自禁地望著碧海城的方向,眉宇間化不開的擔憂讓他如妖如仙的臉龐多了幾分人氣。


    旁邊黑影一晃,雲意初連看都沒看就知道是誰來了。


    絳獒撈起他身邊的酒壇,一氣喝了個底朝天,丟開空壇的同時用袖子一抹嘴道:“你的酒是越來越香了!”


    “終於舍得出來了?”


    絳獒不答反問他:“你究竟什麽時候回上津?!”


    雲意初掃了一眼絳獒的痞笑,他打絳獒的主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因為絳獒或許是探出一月殺老巢最便利的一條線。絳獒的任務是保護他完好無損的回到上津,也就是說,他得在踏進上津之前找到這油鹽不進之人心內的突破口。在盤羲城初見他就知道絳獒也是個酒徒,為了勾引暗中躲藏的絳獒現身,他搬空了顧宅所有陳年佳釀,沒事兒就坐在月下獨酌,還有意用內力讓酒香蒸騰,開始絳獒對他不理不睬,強自無視陣陣撲鼻的酒香,後來偶爾會突然冒出來,一把搶過他懷中的酒壇,惡狠狠地一氣喝完,再將空壇子扔回給他,但從他滅了飲月齋後,無論怎麽勾引,絳獒就和消失了一樣,今天顧輕隋的一通亂罵卻讓他想透了其中關鍵。


    “你明明心中存著正義,為什麽還要繼續為一月殺賣命,我不知道你殺過多少人,但你殺的人真的都是該死之人麽?”


    雲意初的話讓過了酒癮正準備離開的絳獒頓住了腳步,他臉上浮現一瞬的複雜,隨即轉頭笑道:“我連心都沒有,又哪來的正義?不要憑自己眼見之事來判斷一個人,如果我和你想象中一樣,飲月齋你能輕易得手麽?正義的人會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在麵前,卻連一點同情都懶得施舍麽?”


    “那麽黔鷺呢?沒有心的人會冒著生命危險達成一個死去的人最後的意願麽?絳獒,你在騙人還是在騙自己?”


    聽到黔鷺二字,絳獒笑意未變,眼神卻冷了下來淡淡道:“隨你怎麽想。”說完再不管雲意初的反應隱進了黑暗中。


    雲意初有些挫敗,絳獒有心,一顆單單為黔鷺還保持著鮮活的心,但黔鷺亦是絳獒的結,不允許任何人觸碰,尤其是不允許他來觸碰的結。可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今後即使能設計抓到一月殺的人也套不出任何線索,因為在落網的瞬間,那些人必定自絕性命,落在他手裏會受盡折磨,但出賣了自己的組織他們會生不如死,所以他們恐怕連問一句話的空隙都不會留給他,更不要說像絳獒這樣和他幾次傾談。即使不甘心,怕也沒有辦法了,因為他不可能一直耗在外麵不回上津,眼看羽帝的壽誕就快到了,他是絕不能缺席的人,大概催他回去的人馬也該來了吧!


    這個念頭才在他腦中一閃而過,遠處奔騰的馬蹄就響在了耳畔,為軍中戰馬配置的蹄鐵發出的聲音是獨特的,澄陽又沒發生什麽叛亂需要出動追雲騎掃平,顯然是衝他而來,雲意初兀自苦笑,這地界還真有幾分邪性。


    一隊銀甲兵士擁著一位年邁的老者直奔客棧而來,人人都是一臉的灰土,待看清老者的容貌,雲意初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父皇就這麽怕他做出不利於雲意衍的舉動?不但將他下榻處盯得死死的,這次連身邊最得力的太監都派了來,估計不會有什麽好消息給他。


    追雲騎以雷霆之速清了客棧閑人,雲意初任他們施為,順便觀賞了下不久前自己在一眾住客臉上留下的傑作,待秦總管捧著明黃的聖旨站在院中,他才拍了拍袍擺飄落在地上,下跪聽宣。


    秦總管隻喊了聲:“瑞王接旨!”並不宣讀,而是將未曾展開的明黃綢緞遞到雲意初手上道:“殿下,此乃皇上親筆密旨。”


    雲意初挑了挑眉,接過叩首後獨自打開,其他人早已經退開一丈距離避嫌。


    “七日內速歸,商榷與華國聯姻之事。”


    聯姻!這兩個字看得他心中一跳,經過鍾緋橪的事件後,他精明的父親難道還不死心?這次還牽扯到華國,已經不是他單純的私事,而是政事。華國與羽國一向貌合神離,突然提出聯姻絕對不是單純的事件。他將密旨用內力銷毀,衝一旁待命的將領道:“分一隊人保護秦總管上路,他比不得我們馬背上操練過的人,其他人輕裝快馬,隨我趕回上津!”


    令出即行,前後不過半刻雲意初已帶領數十人飛一般馳向城門。


    暗處的絳獒一邊施展輕功追上去,一邊鬆了口氣,再過不久他就能擺脫這個麻煩的家夥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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