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初帶著風不留快速穿過重重殿宇直奔瑤妃的寢宮,他知道羽帝現下不會在別處。帝王疼惜病重的妃子日夜守候在流光殿,不早朝,不問政,太子監國,嗬嗬,多麽深情的一段佳話,這就是皇宮,這就是天家,所謂的事實背後總有另一個事實。


    流光殿已近在眼前,雲意初望著門口身長玉立正眺望著他的男子停了步,兩人對視片刻,同時移動迎向對方。


    “六弟。”


    雲意初挑眉:“還是瑞王聽起來順耳些,太子殿下。”


    還是這樣!雲意衍心內唏噓,多少年了,無論他怎樣示好,雲意初就是不肯忘掉小時候兩個男孩兒之間的磕磕碰碰,哪有兄弟間沒打過架拌過嘴的?他隱隱明白除了小時候的事兒,讓雲意初對他如此敵視還有一個關鍵——雲意洄。他認定他母妃毒死了前太子,認定他搶了本應屬於雲意洄的一切,認定他沒資格繼承羽國……可悲的是,雲意初認定的並非真相,更可悲的是他知道真相,卻沒有權利,沒有立場說出來。


    他心下微歎,難道他們兄弟今生要一直鬥到一方身死才能和解,才能了卻恩怨麽?這樣想著,他不由放緩聲音認真問道:“瑞王,父皇生死難料,外界強敵窺伺,你我兄弟這時候能不能讓他老人家省心幾天!?”


    雲意初心中一緊:“父皇如何了?江重重呢?是否在宮裏?”脫口而出的語句收也收不住,待尾音落他輕聲一嗤,何必問雲意衍,等一會兒自然能看到。


    雲意衍頗為詫異,想起殿內正守在羽帝身邊的那個清高男子氣就不打一處來,那麽多進宮的醫者隻有這個江重重算有些真才實料,不但控製住了羽帝體內毒素蔓延,甚至已經分辨出幾種毒物的成分,但此人的行止態度卻是他難以忍受的,每每對著江重重,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對他雖麵兒上恭敬,但他看得明白,那人心裏可並沒存半分恭敬,隱隱還帶著幾分排斥,原來……江重重是雲意初的人……怪不得……他這個六弟究竟招攬了多少能人隱藏在暗處?


    兄弟倆的目光還在相互膠著試探,倒是一旁冷眼瞧著的風不留被惹急了,毫不留情道:“你們哪像是兄弟,簡直是宿世仇敵!老夫可不是來看你們誰能打死誰的!”若不是他知曉周圍必定有護衛守著,早扔下兩人徑自進去了。


    雲意衍略有些不悅,掃了眼風不留簡樸的衣著,目光重又鎖定雲意初問:“這位是?”


    雲意初牽牽唇角,但這笑絲毫沒有將氣氛暖熱,反而讓周圍的空氣更冷了幾分,他好心情地指指殿內為雲意衍解惑:“江重重的師父。”說完越過雲意衍,大步走進流光殿,風不留搖搖頭緊跟上去。


    雲意衍苦笑,能讓他舒心的話這輩子怕是不會從雲意初口中聽到了。


    寢殿內落著厚厚的幔帳,幾乎看不到宮女太監的影子,床榻邊江重重剛施針完畢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旁邊靜靜守候的瑤妃道了聲“辛苦”,替羽帝披上寢衣,每一個動作都那麽小心謹慎,仿佛重一點都會碰碎羽帝的身體一般。


    風不留走上前時,雲意初卻頓在門口,冷冷看著瑤妃的神情,眼中流露出無法克製的厭惡。


    江重重回頭見到風不留,忙站起身垂頭行禮:“師父,您來得真及時!”言辭中像早知道風不留會來一樣。


    風不留沒有回話,直直盯著臉色晦暗的羽帝,此時羽帝正在昏迷中,倒省了三跪九叩的麻煩。他先翻了翻羽帝的眼皮,接著坐在下手撈起羽帝的左手凝神細診,三指時而輕時而重,許久後輪換細診其右手,這期間,瑤妃、雲意初兄弟、以及江重重都屏息默待,像是怕呼吸稍重些都會打擾到風不留。


    門窗緊閉的宮殿,停止流動的空氣和這份安靜讓雲意初覺得胸中憋悶,尤其在看到羽帝幾乎脫了人形的腕骨與臉頰後,這種憋悶讓他幾乎無法忍耐。他移到江重重身旁,傳音入密問:“風不留可信麽?”


    江重重複雜地回視他,同樣傳音回道:“若不可信你以為我會讓他碰你老爹一指頭麽?雖然他是我師父,但我還不會糊塗到看不清羽帝一死遭殃的是誰,更不會忘記保羽帝無恙是誰的命令。”


    “他的女兒是葉熒惑殺的?”


    江重重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不但是葉熒惑殺的,而且還是用極其殘忍的手段……


    雲意初識趣地沒有追問,風不留和江重重在提到風又蘭之死時,如出一轍的表情讓他明白還是不問的好,因為那表情他太熟悉,當初雲意洄死時他很久都不敢照鏡子,鏡子裏那張臉,太可怕……


    右腕,風不留診的時間略短,撤手的同時他撩開被子,先拽出羽帝貼身佩戴在胸前的玉牌瞧了瞧道:“多虧有這塊靈玉,壓製且吸收了不少毒氣。”緊接著,他在羽帝肚臍處壓按觀察片刻,最終繞到床尾,捧起羽帝的腳心紮了幾針,江重重發現風不留的手在抑製不住地顫抖,心下大驚,走上去扶住風不留的肩問:“師父,可是有什麽不妥。”要知道,他當了風不留這麽多年的徒弟,即便是再棘手的病情,且在風不留三兩日未眠的狀態下,察穴施針時風不留的手也沒抖過一次。


    風不留嘴唇輕顫,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他閉起雙眼,努力平複激動的情緒,腦中回放著久遠的畫麵,因為太過久遠,畫麵中暈染著柔紗輕覆的朦朧。


    “蘭兒,你太醉心於毒術了。”


    少女回頭吐了吐舌頭,堆起討好的笑拽住風不留的手臂搖晃著:“哪有醉心,隻不過有點點興趣而已。況且爹不是說過,萬物皆可為毒,萬物亦皆可為藥,關鍵在於使用他們的人是善還是惡。”


    風不留被她搶白,嚴肅的表情有些繃不住,誰叫他幾次用毒救人被這丫頭看到了呢?


    少女狡黠地眨眨眼睛,指著桌上淩亂的瓶瓶罐罐道:“女兒想將天下最毒的毒物糅合在一起,觀察它們哪些相斥,哪些相克,還有該怎麽解。”


    “讓爹看看,你試過多少種了。”


    少女掰著指頭一樣樣數著:“赤蠍粉,禪蟻液,冰蛛絲,藍須烏頭,一品紅……”


    風不留神遊一般離開床榻邊,坐去殿內陰暗處垂頭問:“阿重,你分辨出幾種劇毒?”


    江重重擔心著風不留的反常,但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幾乎無意識地當即回道:“赤蠍粉、禪蟻液、冰蛛絲、一品紅……總共七種,其中有三種毒性相斥,卻不知為什麽能天衣無縫地溶合在一起,所以徒兒判斷這些並非全部。”


    “的確不是全部,在你已知的七種裏,起碼少了一味藍須烏頭,能讓人喪失心智,於幻境中死去的劇毒。這幾日羽帝應該多數時候在昏睡,且昏睡中夢囈不斷。”


    “正是!”


    風不留心下百味陳雜,最後一次與風又蘭討論毒術沒多久,她就和葉熒惑私奔出千楓渡,那時,她自創的天下第一奇毒尚未成功,他還記得她笑著說要起個名字……沒想到多年後他要和自己的女兒一較高低。是什麽將幾種相斥的劇毒相溶,依風又蘭的脾性,他能肯定絕不會是普通的東西,而是不遜於已知幾種的劇毒。


    瑤妃不知道此時風不留的心境,她隻看到風不留顫抖的手和陰沉的臉色,腦海中回蕩著一句話:“他可能會死,可能會死!”風不留也許是羽帝最後的希望,即便世間可能還有比他更厲害的神醫,但時間不會等……閻王亦不會等。她被巨大的恐懼掐住,心頭一陣絞痛直挺挺暈了過去,倒在險險接住她的雲意衍懷裏。


    江重重忙湊過去略瞧了瞧道:“沒事,隻是暈厥,正好現在她最需要的是休息。”


    這邊雲意衍的慌亂風不留視若無睹,全副心神都在羽帝體內的劇毒上,能解嗎?難……非常難!羽帝很有可能是他風不留第一個救不活的人,勉力而為他自己也要擔上性命之危,但醫者道德讓他忽略了對自身的思量,何況這毒出自風又蘭之手,他在發現時除了震驚還有一股說不清的隱隱喜悅,仿佛能從劇毒中觸及到女兒的魂魄,讓本無再會可能的父女兩人奇妙地被牽係在一起。


    雲意初沒有像瑤妃那般激動,可不代表他不緊張,從風不留診脈開始,他的心就隨著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而起起落落。


    風不留掃開書桌上一堆奏折,這些日子雲意衍日日在此一邊守候羽帝,陪伴瑤妃,一邊替國事操勞,筆墨紙硯都是齊備的,風不留攤開宣紙,落筆如飛,雲意初一瞬恍惚,這樣的風不留和他的父皇指點江山時竟然有幾分相似。


    風不留寫滿一張,丟給江重重吩咐道:“上麵的毒物十日內必須給我找齊。”接著將另一張紙塞到雲意初手中:“這些藥材一樣都不能缺,兩日時限。”


    江重重掃了一眼,衝雲意初攤出一隻手道:“令牌,我得出宮。”


    雲意初想都沒想,隨手掏出一塊金燦燦的小巧令牌放進將重重掌心:“早去早回。”江重重前腳離去,他也緊跟著準備往太醫院親自監督禦醫配藥,還沒走出兩步,隻聽羽帝微弱的聲音響起:“初兒,是你回來了嗎?”


    雲意初一震,緩緩轉身,看到羽帝無力探出錦被的手正向他的所在伸展,羽帝的眼神迷茫,似乎已分不清身在現實還是毒素作用下的幻境,這一幕讓雲意初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穿透他的胸膛,捏住心髒,然後狠狠地掐了一把。原來心中再怨、再恨……也抵消不了曾經深刻的愛與仰慕。


    雲意衍走到雲意初身旁,從他手中接過藥單道:“我去,你陪陪父皇,他……一直在等你。”(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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