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無水關聚集的三方人馬暫且不提,九華宮內瑤妃娘娘大安的消息傳遍上津,多日不見的羽帝終於蒞臨早朝,原本各懷鬼胎蠢蠢欲動的朝臣們一個個噤若寒蟬,躬身垂首,不時迅速偷瞄一眼龍座上的明黃色身影。羽帝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龍袍此時顯得空空蕩蕩,捕風捉影的消息在他露麵這一刻徹底證實——病得人不是瑤妃,而是羽帝。但瞧羽帝精神尚好,應該是大安了。


    羽帝掃視殿內,許久,他略抬了抬手,一旁候著的太監會意上前一步,展開聖旨大聲誦讀,旨意封賞了二十多位重臣,包括出征的雲意初,對辛苦維持朝堂穩定,坐鎮監國的雲意衍卻半字未提,封賞完畢緊接著一連串的職位調動,一些人被外放,一些人則明升暗降。


    眾人不懂,連雲意衍都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前方戰事未捷,這會兒大動內廷實在不智,父皇究竟在做什麽打算?雲意衍苦笑,他從來都摸不準羽帝的心思,藍須烏頭毒性一退,羽帝得知他隻有一年壽命時相當平靜,接著卻將自己在寢宮中關了整整兩日,期間隻有天欲明神殿的神侍出出進進,第三日羽帝探視了瑤妃,然後招雲意衍在南書房問話,其內容更多的是關於戰場,並未查問近些天幾派大臣間的爭鬥,可方才貶職的人每派都有,以雲意初一黨最多,而提升者卻不是雲意衍的心腹,新秀和以往不受重用的清流居多。


    羽帝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與眾臣閑話幾句便宣布退朝,仿佛這宮廷中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平靜。


    當日傍晚,雲意衍再次應詔入南書房,空蕩蕩的殿中隻有父子兩人。休憩的軟榻上擺著一壺酒和三五碟下酒小菜。雲意衍請過安,羽帝笑著招呼他坐過來。雲意衍遲疑了片刻規規矩矩道:“兒子不敢。”


    羽帝深看他幾眼:“衍兒,天欲明神殿裏那個丫頭你究竟打算怎麽辦?”


    雲意衍呆了一呆迅速回道:“兒臣已密信告知成王,隆嘉公主現下在羽國做客,成王還沒有任何回音。”


    “但你怕他假意退兵,待迎回妹妹便卷土重來,所以沒有提是否要把那丫頭送還華國,對是不對?”


    “父皇英明。兒臣的確未曾想好萬全之策,我們可以威脅成王退兵且簽署多久時間內不可進犯大羽邊境的合約,但合約終究隻是一張紙,對成王不具任何約束力,想找到一個發兵的借口太簡單了。”


    羽帝嗬嗬一笑,自斟自飲一杯:“你隻把那丫頭當人質看待?”


    雲意衍抿唇沉默片刻:“自然是。”


    “喔!這麽說你是為了表現我大羽的氣度,夜夜都去對一個人質噓寒問暖,讓奴才們搜羅了全上津的美食一樣樣往宮裏送,且到現在都以初兒的身份麵對她……對了對了,前天晚上四更好像還跑到金波池去了,結果回來兩隻落水鴨子,那夜後你倒天天躲著她,再沒踏進神殿半步。”


    雲意衍表情越來越尷尬,羽帝故作嚴肅地挑眉直視他。


    “兒臣……她雖是人質,但終究隻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子,心地純善,最重要的是她也不讚同其兄長的做法,她本不該牽涉在這場爭鬥中……所以……”雲意衍覺得額頭上的汗都快滴下來了。


    羽帝接口:“所以——要大羽的太子殿下拋開身段親自安撫?”


    聽聞羽帝這句話,雲意衍撩袍正跪,與帝國公主曖昧不明,此事可大可小,加上早朝時詭異的暗湧,雲意衍無法不緊張。羽帝也不叫他起來,悠哉夾了一塊鹵味慢慢咀嚼,片刻後道:“衍兒啊,其實還有一種方法能將戰禍消弭於無形,對你和那丫頭都是好事。你早想到了,卻為何膽怯。”


    雲意衍抿唇抬頭回視羽帝,醞釀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隻覺得心中亂糟糟一片,從懂事到現在,他還未曾有過這般感覺。


    羽帝放下筷子:“正如你所說,一張紙無法約束成王,隆嘉公主踏進上津那天起這輩子就不可能再回去,哪怕成王不再顧及她的死活依然如此。”羽帝頓了頓,拿過對麵擺著的另一隻金杯斟滿卻不飲,他將杯子推到桌邊,然後起身背對雲意衍道:“朕的時間不多了,三日後將宣布禪位。”


    “禪位”二字羽帝說得很輕,聽在雲意衍耳中卻不啻如隆隆響雷,父皇為什麽會這樣急?一年雖然不長,但也不至於三天後就退位禪讓!六弟還在邊關,屆時他會做出什麽事?不,父皇敢這樣決定必然考慮了一切,他會怎麽對六弟?


    “父皇請三思!”雲意衍失聲喊出,眼前卻哪裏還有羽帝的影子,隻聽外邊太監拖長的聲音:“陛下起駕流光殿。”


    雲意衍眉頭緊蹙緩緩起身,目光鎖定桌邊那杯酒自語道:“其實不過提早些不是嗎?”他從不認為會輸給雲意初,兩強相爭如果連自己都認為會輸,那麽連爭的必要都沒有。他追逐著那張座椅,然而隻有他自己明白,他追逐的是父皇的腳步,三日後……皇位之爭等同於他勝出,可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這算贏了雲意初。


    正獨自品味這種心情時,南書房的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雲意衍回頭望去,隻見寶晴探進半個腦袋瞧了瞧,看見雲意衍傻傻站著,大踏步走進來不客氣道:“你終於敢見我了!”


    雲意衍紛雜的思緒被這一句話趕得幹幹淨淨,他頗頭痛地揉揉前額,不必說是父皇放了寶晴過來,否則她是不可能踏出天欲明神殿一步的,他想起方才羽帝言辭間的暗示,心道:莫非父皇不是試探?


    寶晴望著他的神色,眼中閃過一絲受傷,但馬上被一股倔強掩蓋。


    雲意衍察覺淺笑道:“什麽叫終於敢見你了,不過是這幾日比較忙。”


    寶晴輕嗤:“三歲孩子都不會信!”語落,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這在相處的日子中是頭一次。她瞥見桌邊那杯酒,不知為什麽,就是突然很想喝,她伸手握住杯身,卻被雲意衍奪了下來,他挑眉一飲而盡道:“這杯是我的。”說完他坐到榻沿上重又倒了杯推給她。


    “切!連一杯酒都這麽小氣!”寶晴嘟囔著喝了,放下杯子時臉轟一下燒起來,她不時拿眼角瞟他,卻好一會兒不敢直視他。他們倆竟然共用了一隻酒杯……就算夫妻間都屬逾禮……


    她一手掩住唇,有些心虛的樣子讓雲意衍反應過來,尷尬中雲意衍的臉千年不遇地染上一層可疑的微紅。


    寶晴看了半晌突然笑出聲,最後直接趴倒在小幾上,雲意衍卻臉色越來越黑,寶晴好容易收住笑靜下來道:“你喜歡我。”不是問句,而是徹徹底底的肯定句。她突然湊近些故意看著雲意衍的臉側繼續道:“隻有喜歡一個人才會臉紅,方才你的確臉紅了。”


    雲意衍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微微後傾拉開些距離:“飲酒誰不臉紅?”


    寶晴狡黠一笑:“逞強!狡辯!敢問公子是否已滿十五歲?”


    雲意衍被噎住,她暗損他像個未曾成人的少年,他反思自己,後來這段日子每每和她一起時,他的確不像一個已有兒子的成年男人。就拿金波池那夜說,她胡鬧,他本該製止,最後反而不自覺地跟著她一起胡鬧,結果兩人都掉進了池子裏,弄得好不狼狽。想到這段,他忍不住唇角上揚。


    寶晴此時又湊近了幾分,兩人呼吸相聞,她放大的眉眼映著燭火,“我比你坦誠,起碼我敢承認開始有點喜歡你了,不過喜歡歸喜歡,欠我的債照舊要討回。”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縈繞著他,他按住她的肩強迫她坐端正,若有所思地注視她:“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懂得矜持的公主。”


    寶晴聞言先是怒意滿滿,生氣的她兩隻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反而讓人覺得更可愛,片刻後她壓製住怒色,衝他綻出一個極嫵媚的笑:“如果你喜歡矜持,本宮不介意大婚後為你演繹四十年的矜持。”


    雲意衍看著她瞬間轉換的神情氣質,隻覺得後背一陣冷風吹過,他怎麽招惹上一個這麽難纏的主兒……


    寶晴說完情緒突然急轉而下:“皇兄他已經出兵了對不對,我終究沒有趕得及,都是你,一直在拖延!”


    雲意衍眸色深沉冷聲問:“誰告訴你的?”


    “來之前,兩名神侍小聲議論,我聽到的。”


    天欲明神殿的神侍何等厲害,怎會不知道有人偷聽,雲意衍已明白,是羽帝想要她知道。


    “死了多少人?”寶晴聲音極低。


    雲意衍看著她的神色心間霎時變得柔軟起來,他不忍告訴她兩方的傷亡回避道:“開戰沒有幾天,具體的奏報還未曾送回來。”


    寶晴咬唇:“打起來了,就等於……我攔不住了對不對?禍水之名也擔定了是嗎?皇兄他……也不能回頭了是嗎?”她一疊聲地問著,轉而喃喃自語道:“現在就算你願意娶,我願意嫁也沒有意義了,我又何必讓楚笑幽恨我,被人恨的滋味真的很難受的……雲意初……”


    她忽然抬眸堅定望向他:“如今我是真正意義上的人質,若你有一點點愧疚之意,就幫我向你父皇討一份承諾,華國退兵的話,羽帝必須立誓他有生之年絕不會切斷達羅江水脈,或更改河道,親用璽印,且由史官記錄這份合約的存在,我帶著合約去勸皇兄,或許還有一絲希望。若你不幫,我也不會任羽國推我出去威脅皇兄。”


    雲意衍搖搖頭,即便她與眾不同,對於這風雲莫測的軍國大事來說,她實在還太嫩。(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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