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兒,朕時日無多,人之將死,以往看不開的,放不下的,而今已然通透。若你願意,就接你母妃去王府照料吧,起碼她後半生可以過得舒心。沉雪交給你,大羽百姓交給衍兒,朕也就放心了。”羽帝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雲意初的表情。


    四兩撥千斤,好隱晦的提點,好亮堂的規勸,羽帝自始至終沒有提一個“權”字,感動的語句後是他掩藏的帝王心術,雲意初心湖凝結成萬丈寒冰。如果他是他最重視、最在意的兒子,為何將他打拚一生的江山交給雲意衍,為何此時心心念念替雲意衍來擺平他這個麻煩?羽帝並非在訴說心中愧悔,而是用愧悔加重為自己辯駁的砝碼。


    何必看得這麽清?


    何必想得這麽透?


    太累了……實在太累了……他也想騙過自己的心,可他做不到。


    若九分真情裏參雜半分功利,半分駕馭之心,那麽隻會讓九分真情都變得虛假。而雲意初恰恰從小就在陰暗裏摸爬滾打,論敏感他比高高在上的羽帝強出數倍,壓抑的咆哮掩蓋在平靜如水的眼眸之下,雲意初緩緩從懷中掏出金燦燦的虎符,中央鑄著一個顯字,當年始帝共打了十塊純金虎符,十塊上分別用十位封疆大吏的封號鑄印,他手指摩挲過顯字尾端一橫的收筆處,然後一步步走近羽帝,端正跪好,將虎符雙手奉於羽帝。


    羽帝挑眉,眼中滿是欣喜,但亦存著幾絲試探與揣度。


    “初兒,你可是想通了?”


    雲意初搖頭:“有些命運從出生一刻起就已注定,兒臣隻是累了,不想再爭了,唯今隻願接母妃出宮,竭心照顧她,略盡作兒子的本分,望父皇體恤。”


    兩人保持著僵直的姿勢沉默許久,最終羽帝從雲意初手中取過右半塊虎符道:“左半符你留著,若你們兄弟齊心,一統三國都不是空談妄想,朕的苦心你明白嗎?”


    雲意初落寞一笑:“請父皇一並收回,虎符在兒臣手中,永無合二為一之時,您了解兒臣,若要爭便拚上性命去爭,若放手絕不拖泥帶水徒留牽絆。您不是說過,希望兒臣做個閑散王爺,逍遙終老麽?”


    “唉……”羽帝長歎:“朕也知道你和衍兒從小就不對盤,罷了,朕不為難你,你能看透恩怨,朕心甚慰,遠離權利,你會比朕、比衍兒活得快樂許多。”


    金牌離掌,手中一空的同時心底也有什麽被掏空,繼而又填滿。雲意初暗暗唏噓,看透恩怨?徹底放手?不……作為父親,他太不了解他的兒子,若真的重視,真的在意,怎會看不出他不過也是在試探,同時為今後的局落下第一子。


    父皇,兒臣讓你安心渡過剩下的時間,沒有掛礙,沒有擔憂地去往極樂淨土,這是兒臣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讓步,皇位屬於大哥,大哥交托於我,雲意衍沒有坐上去的資格,為您,我便給他一年時間鞏固權力又如何!隱匿鋒芒,攻敵不備,置之死地而後生,可惜……父皇……這些不是您教給我的,而是大哥手把手帶我學會的。


    雲意初閉起雙眼鄭重叩拜,起身時他對早看傻眼的碧闕道:“碧姑姑,麻煩你收拾一下母妃的細軟,今天就接你們回王府。”


    碧闕怔忪半晌才反應過來方才羽帝和雲意初達成了怎樣的協議,很多事她不懂,但今日這一場,分明是羽帝利用蕭沉雪,誘導雲意初做了一個事關一生的讓步,她全身發寒,帝王心究竟長得什麽樣?蕭沉雪被他害成這副樣子,事隔經年,他沒有關心過她,沒有看過她一眼,卻在需要的時候堂而皇之走進合曦殿說一個故事,利用她牽製他和她的兒子。


    “碧姑姑?”


    碧闕一驚,低頭應道:“奴才這就去。”她不敢將心聲吐露半字,一個奴才能左右羽帝什麽?她懼怕羽帝,這份懼怕正是她能安然活著的依憑。蕭沉雪不怕,所以與親子生離,被禁足,被冷待,被逼瘋,被拋棄。她曾立誓要侍奉蕭沉雪一輩子,完成諾言首先得活著,而在宮中活下去的法寶就是管好自己的嘴,不多說一句話,更不能說逾越本分的話,哪怕再不平,再怨恨都要忍。


    待碧闕退開,雲意初略作思量後開口道:“父皇,兒臣還有一事相求。”


    “喔?但講無妨。”


    “請您放過楚笑幽!”


    羽帝眉心緊鎖:“朕何時為難過她?”


    雲意初深深吸氣,沒有麽?一定要他出言不敬才能坦誠相待嗎???


    “那麽兒臣鬥膽問您,將澹台沁橫死嫁禍給兒臣的是誰?幕後操控葉熒惑的又是誰?”


    羽帝麵上陰晴難定,他知道雲意初直言問出,必然已想通了很多關節,半晌後羽帝釋然一笑:“是朕。”


    雲意初左手在袖中合握成拳,攥得死緊死緊,“隻為將我和她分開?”


    “對,隻要她離開你遠遠的,朕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她身上,不過這是從前的想法。”


    雲意初翹首等待羽帝繼續說下去,而羽帝卻收了話頭,顯然不想再談。既然說開,雲意初怎能不要個結果,事關笑幽安危,他不敢讓步,“能否告訴兒臣,葉熒惑是何時依附於您的,您又怎麽會接納他,到如今被他暗害……”


    羽帝注視著雲意初堅定的眼眸,無奈道:“算了,告訴你也無妨。”


    “兒臣謝過父皇。”


    ……


    “好吧……”羽帝略整理一下思路道:“葉熒惑投靠朕是在堯今滅國第五年,他為表示誠意,直接告訴朕他是堯今皇族後裔,等於表明他根本沒有複國的念頭。朕自然不會輕信,試探、調查他整整三年才開始讓他辦些小事,動用江湖人當然是見不得光的任務。這些不用贅述你也明白,你手下也有釋音樓上官一脈之類的嘍囉。”


    雲意初不解:“他若一直規規矩矩,不求複國他求什麽?父皇您說過,世上兩種人不可信,過於貪婪者與全無所求者。”


    “他求平安,亦求些庇護。一月殺刺殺過好幾位朝廷官員,甚至還有皇族,憑什麽依舊橫行卻沒人去清剿?朕身邊有神侍,成王和星夜那邊亦有類似的存在,即使不用,他的殺手再高強,能強得過幾十萬大軍?他替朕辦事,朕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順手料理他惹的禍,對他來說已是莫大恩賜。”


    “這麽說,父皇您一直都沒有信任過他?”


    “恩,包括你和楚笑幽一事,你對神侍太熟悉,所以朕才交給葉熒惑來做,彼此利用而已。”


    雲意初抿抿唇:“父皇……澹台沁……是您下令殺的嗎?”


    “朕倒是想殺他,但從未對葉熒惑下令,一切都是葉熒惑自作主張,朕隻要結果不看過程。”


    “父皇此話當真。”


    “這種小事,朕沒必要瞞你。葉熒惑殺澹台沁大概隻為私怨,順道完成朕的交代,要楚笑幽離開你方法太多了,不見得非要殺人。不過葉熒惑此舉倒是立竿見影!可惜你太過執著……”


    談話間,雲意初沒有放過羽帝臉上每一絲變化,他緩緩吐氣,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羽帝沒有騙他,殺澹台沁果真隻是葉熒惑一力而為。但……聽羽帝話中隱含的意思,他不但知道澹台沁這個人,似乎還有些許過節,好奇怪!


    “父皇和澹台沁見過?”


    羽帝皺眉:“陳年往事,不提也罷。”他略作停頓,緊盯著雲意初道:“初兒,放棄楚笑幽,她不適合你。”


    “為什麽?就因為她是江湖女子?父皇莫非忘記了,母妃也來自江湖。”


    羽帝煩躁一揮手:“她和沉雪不同。”


    “兒臣不覺得哪裏不同。”雲意初有幾分賭氣,這分明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羽帝眸光閃動,太久太久他沒看到過雲意初頗帶小孩子氣息的一麵了,他勾唇一笑,笑容裏帶著些許慈愛與無奈:“江湖永遠不可能融於皇室,如果說從前是朕對她有偏見,更不想你重蹈朕的覆轍,而現在,朕很客觀的告訴你,你不能娶她!因為她是上楚風族遺孤,你卻是大羽皇族,若你娶她,華國會怎麽看?星夜會怎麽看?她會招來多少禍患你不懂嗎!即便兩國不敢明來,暗地裏下手,她和你在一起,你難免受到波及,死士是查不出身份的,屆時我們連為你報仇都不知該去找誰!破蒼卷的誘惑太強,連葉熒惑那隻螞蟻都背主圖謀,妄想借此複國,他早就知道楚笑幽身份的秘密,但他從未向朕回稟,直到秘密公開,傳遍三國時朕才知曉,忙去信責問葉熒惑,而讓朕中毒的就是葉熒惑送來的回信,那日朕太過急切,根本沒想葉熒惑會下手害朕,麵對破蒼卷沉穩如朕都會失去冷靜啊!”


    “父皇也想奪取破蒼卷?”音落,雲意初訕訕而笑,純粹問了句廢話。


    “自然。”


    “那麽父皇清醒後為何毫無動作?”


    “一來楚笑幽行蹤難定,二來貿然行事怕使你對朕的怨恨更深,三來……朕答應了風神醫,在他心願未了前不對楚笑幽出手,朕欠風神醫太多,若非他賠上自己的性命,朕哪還有機會和你說這麽多,來平息大羽災難的隱患,初兒,很多強國一夜覆滅並非因為外敵侵略,而是亡自內鬥啊!”


    雲意初將最後幾句話自動忽略,兵戈四起的內鬥或許會導致亡國,但他絕不會單純依賴於這麽費力不討好的方法,大羽絕無可能在他手上亡國。他將重點拉回到笑幽身上:“若風神醫心願了卻,父皇會怎麽對待笑幽?”


    羽帝打量雲意初半晌語速極慢:“朕,還沒想好,若朕活不到那一天,衍兒明白該怎麽做。”(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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