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州去往麗州,一路順流。出了渡口,江水浩浩蕩蕩,如一條狂怒的巨龍,湍轉則日月似驚,浪動則星河如覆。三五日間,隨風南下,也不覺過了多少路程。


    冷凝霜從上船後,就一直窩在房間裏看書,桑葚子說話算話,兩間上房外加三餐全免。她之前就對租船南下很擔憂,一個外來人如果選不好船家,入了江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易發生危險。幸好能搭這趟順風船,她現在開始感謝桑葚子的那枚玉佩了。


    白兔自上了船,一直和桑葚子呆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在折騰什麽,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與狐仙雙修的日子。冷凝霜希望白兔能交個能和他談得來的朋友,她心知白兔來曆不淺,一般人跟他說不到一起去,難免寂寞。雖然桑葚子有點不著調,可白兔樂意跟他胡侃,桑葚子又有了上次的教訓不敢再教他有的沒的,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一連行了四五日,最近幾日氣溫驟降,天氣一天比一天陰沉,似是雨雪欲來,卻遲遲不肯下。晌午時分,冷凝霜裹著厚披風,掀開簾子往外瞧,隻見渺無人煙,枯枝淒冷,一派寂寥。


    白兔端了一個炭盆進來,笑道:“今天有點冷,我就請船家幫我點了個炭盆,你暖暖,可別著了涼。”


    “怎麽也不多穿件衣服?”


    “我沒那麽冷。”見她關心他,他美滋滋地笑答。


    “這手怎麽了?”當他走近放下炭盆,她才發現他的手指肚上多了好幾條割傷,拉過他的手,驚訝地問。


    白兔慌忙縮回手,眼神閃爍地笑道:“沒事,就是不小心被刀子劃傷了。”


    “你拿刀幹什麽了,能劃出這麽多傷?”她從包袱裏翻出藥膏,一邊細心替他塗抹,一邊狐疑地問。


    “沒幹什麽,就是不小心。”白兔含糊其辭。她手上的皮膚有些幹燥,但觸碰在他的肌膚上,卻帶來一股灼人的熱度,讓他的心軟綿綿地發酥,他愜意地眯了眯眼。


    “你這兩天好像總在桑葚子的房間,你倆又在密謀什麽?”


    “才沒有密謀,隻是隨便聊聊!隨便聊聊!”白兔如被踩了尾巴的貓,慌忙提高音量,過於堅定地強調。


    冷凝霜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其中有鬼,也沒多問,以打圈的方式將藥膏抹勻。白兔被這樣摩挲,隻覺得手指癢,連帶著心也跟著癢了起來。想笑又不敢笑,臉憋得通紅,靦腆地說:


    “霜霜,你這麽摸我的手,我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又不是女人,被摸了手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你是女人,可摸了我的手你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啊。”


    “……”冷凝霜沉默了半分鍾,抬起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用輕柔的語調問,“你這話什麽意思啊?”


    “呃……”白兔被這問題逼入死角,足足幹笑了半分鍾,“呀,我突然想起來還沒喂哈二呢,我先出去了,你要是沒事就睡個午覺吧。”嗖地衝出去,帶上門。


    冷凝霜繃著臉坐在床上,居然嫌她不會害羞,她還沒嫌他比娘們兒還磨嘰哩!


    船行到第十天,天空中的烏雲更加厚重,濃墨昏黑的冷色調,沉沉的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得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冷凝霜第一次走出房間,來到甲板上,望見遠處人煙湊聚,城廓巍峨,曉得那裏就是麗州了。


    轉身去了白兔房間,敲了敲推開門,白兔坐在床邊也不知道正在做什麽,見她進來唬了一跳,慌忙將手裏的東西塞進枕頭底下,霍地跳起來,訕笑著問:


    “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來找我。”


    “馬上要到了,你好好收拾一下,別忘了東西。”頓了頓,她狐疑地問,“你、在幹嗎?”


    “幹嗎?什麽也沒幹啊。”他眨眨眼,回答。


    自從出了鹿鳴山,總覺得他的秘密越來越多了,冷凝霜心裏莫名地有些失落,可又不好打探對方的隱私,悶悶地轉身,出去了武髓。


    望山跑死馬,等到船隻停在碼頭上,已是兩個時辰以後。遠處,片片烏雲緩慢地聚成一團,十分昏黑,重壓城池城欲摧,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


    不久,蝶粉般的雪花從天而降,雪花很細,在半空中就已經融化了,落到地麵,更像是雨。


    冷凝霜裹緊披風,撐開油紙傘,正想把白兔罩進去,卻聽他忽然沉聲低喃一句:


    “又是雨天,真讓人討厭!”


    聲音出奇地冰冷,帶著陰沉的、如天邊烏雲一般濃厚的壓抑。


    冷凝霜的心咯噔一聲,吃驚地望著他,卻震撼地發現,他此刻抬頭仰望天空的側臉是陰鬱的、寒涼的。那沒有一絲感情的木然和冰冷讓她的心沒來由地產生出一絲恐懼,這樣的他她從沒看過。不,其實她見過,初次見麵在深潭裏,那時的他散發出的氣息和現在類似,都是如廣袤無垠的荒漠夜晚般冰冷、淒涼、寂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明明想移開目光裝作什麽也沒看見,卻偏偏被他臉上的神情牢牢吸引,怎麽也挪不開眼。


    他終於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過頭。她的心一個滑步跳,麵部神經少有地遲鈍,呆滯地望著他。


    “我最討厭雨雪天了,又濕又冷,還費鞋子。”感覺到她不對勁,他很快笑了起來,和往常一樣。可是今天他的笑卻有點沉重,仿佛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似的。


    冷凝霜明明也想裝作若無其事,可他笑容深處的晦澀沉凝讓她的心好似也被什麽東西困住了,她笑不出來,也做不出別的表情,仍舊呆呆的。


    白兔沒想到她也會有這種表情,忍俊不禁,撲哧笑了:“霜霜,你幹嗎發呆?”


    冷凝霜定了定神,裝作無事地把傘塞給他:“你拿著!”


    “怎麽,咱們要共撐一把傘在雨雪裏漫步?我好高興,你終於想通了!”他驚喜萬分。


    冷凝霜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隻有一把傘,你若想淋著也可以!”


    “我可不想弄濕你買給我的第一件衣服。”他積極撐起傘,罩住二人,美滋滋地笑著,有點賤嗖嗖的。


    “哈啊,總算到了!”桑葚子睡醒了,抻著懶筋從船艙裏出來,連打幾個哈欠。背後,雇主的家仆替他背了小書箱,百般好言求他快點下船上路。


    冷凝霜笑道:“這趟讓我們搭船真是謝謝你了,咱們就在這兒分開吧。”


    桑葚子遠遠躲開哈二,聽了這話,不滿地嚷嚷:“你這人怎麽這樣,把你們帶來你們就要走,卸磨殺驢啊!“


    “你要這麽想也可以。”


    “喂喂喂,你們要去哪兒?”


    “你不是神棍嘛,掐指一算就知道了,還用問!”


    “我……”桑葚子掐掐指頭,這怎麽算啊?


    “桑兄,這兩天謝謝了,我們會在麗州城周邊找個地方住下,到時候你過來做客!”白兔一邊跟冷凝霜往前走,一邊喊道。


    聲音漸行漸遠,兩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碼頭,桑葚子滿頭黑線,麗州城周邊可大了,鬼知道他們打算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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