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一襲紅衣,然而,曾經的豔,似是王者邪魅權謀的象征,而如今,卻更似傷心的血淚凝成。


    她不在這裏,她去了何處?


    邵柯梵失神地在坑旁走來走去,方才他在坑的上空飛了一圈又一圈,又在坑內的密林中尋了個遍,卻看不到簡歆的身影。


    幾個月過去了,在水源之靈的滋養下,一丈深的巨坑被類型多樣的樹種填滿,七彩樹冠齊齊地冒出坑頂二尺,在坑底和坑壁,有無數藤蘿蔓延纏繞,連成一片,散發出清新的香味。


    生命的氣息,曾經被靈魑之火灼燒殆盡,如今卻是盎然得令人有些炫目。


    步伐沉重地繞著方圓十裏的坑走了兩圈,邵柯梵在原點停了下來,注視著黃綠色的天際出神。


    簡歆嗬!自從你離開人世,我便一直在尋你,你回來亦是,難道,我的人生,都是在尋你麽?


    現在,她又會是在何處?


    默默地佇立了良久,邵柯梵打消了尋她的念頭,獨自回王宮,如萬芒刺心,隱身時魂不守舍,差點從萬丈高空跌落。


    三年來,身為亡靈的她與那人……他們……


    一開始的時候,任是誰也想不到,事情竟是如今這樣的局麵。


    邵柯梵頹然地坐在書案前,麵如死灰。


    聽聞書房裏有響動,果彌小心地推開門走進去,看到國君的模樣不由得一怔,輕聲,“國君,奴婢為您泡一杯熱茶罷,緩一下……”


    “滾出去。”邵柯梵狠狠一拍桌案,目欲噴火,“誰叫你進來的?”


    果彌已經端起茶盞,經這一嚇,手一抖,茶盞落地,摔成碎片,以為即將人頭落地,正要跪下求饒,卻看到國君寞然地坐著,表情恍惚。


    他眼神空洞,似乎能將人吸了進去,那一襲妖魅的紅衣,將他襯托得恍若荒原上踽踽獨行的火狐。


    刹那間,雙十年華的丫頭心弦被撩撥了一下,竟忘記快點離開是非之地,隻是怔怔地注視著他。


    餘光裏,那個丫頭竟沒走人,邵柯梵目光將她一掃,語氣淡,輕,冷,“還不滾麽?不過,本王可以讓你的人頭先滾出去。”


    “呀!是。”果彌回過神來,慌忙朝門外跑去。


    邵柯梵長舒一口氣,想到什麽,思緒停頓了一下。


    方才,果彌的眼神……


    看來,得換人了。


    若兮洞。輕巧的木橋晃晃悠悠,仿佛時光在過去和未來之間過渡。


    在橋上蕩腳的女子停住動作,站起身來,有些悵惘地注視著圓台壁上的藤蔓,憶起當年,維洛摘下一朵龍吐珠,別在她的發間。


    隨著他魂飛魄散,一切記憶變得深刻而遙遠,觸摸的無力變成噬心的疼痛。


    可是,出來得七個時辰了,該回去了罷!


    她不是故意冷落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原來的隔閡,加上她已是維洛的妻子。


    好幾次,她都想待在留有秦維洛氣息的地方,靜靜守候,永生永世,然而,想到他可能會因此遍地尋她,誤了國事,心又軟了下來。


    如果尚在錫林郭勒大草原,那麽,她一定順利地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結婚生子,生命如同白開水那般寡淡,但卻充足安樂。


    然而,身在莽荒,她除了受到一波又一波的挫折外,一事無成,虛度年華,空有一顆悲涼的心。


    在這裏,她又能做什麽?不知權謀,不願醜惡,因此,隻能碌碌無為。


    她想到那名名叫祭塵的劍客看她時那樣鄙夷的表情,似乎在嘲笑她是一個隻知道悲傷的廢物,心不由得一疼。


    是的,她向往簡單知足的人生,對大作為無甚希冀,但從未想到要當廢物。


    無法回到那個世界,她又能做什麽?


    齊銘宮門口響起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那個被門衛攔住的丫頭淚水漣漣,“王不聲不響地將果彌換掉,這是為何,摔壞茶盞是錯了,不過果彌保證不會再犯,求王開開恩,讓果彌繼續服侍王罷。”


    她怎麽也想不通,王雖然狠毒,但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怎會因為一個茶盞將她換了,並替成一個年近五十的奴才。


    “請回,這不是你胡鬧的地方。”一名侍衛動了動橫在她胸口的劍,口氣生硬,“需要我拔出來麽?”


    果彌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仍不願意離開,淒切地道,“求王,讓果彌服侍王罷……”


    邵柯梵接過奴才達慶手中的茶,剛送到嘴邊,眉頭一皺,放了下去,“她還不走?”


    達慶歎息一聲,輕聲,“這丫頭服侍國君,約莫一年多了,國君忽然換掉她,她難以適應呢!”


    邵柯梵鼻子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向大殿門口走去,達慶一邊恭敬地跟著,一邊厭惡地打量著果彌。


    不知好歹的丫頭,想從他手中搶回這個燙山芋般的位置,門都沒有,君無戲言,國君是不會收回決定的。


    看到走出的紅衣男子,果彌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目光乞求而無助,眼淚還凝在臉頰上。


    “怎麽?”冰冷熟悉的聲音響起,“將你安排到樂房,那裏的月俸不比待在齊銘宮少,你還不滿意?”


    “不。”果彌搖搖頭,“果彌隻想服侍國君,果彌摔壞茶盞,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會小心,求國君開恩。”


    邵柯梵掃一眼她跪著的腿,“蒼騰已經廢除跪禮了,站起來。”


    果彌忙點點頭,匆匆站起來,身體卻在戰栗,“求國君……”


    “夠了。”邵柯梵一拂袖,轉身朝裏走去,“把她帶走,趁本王現在不想殺人。”


    達慶終於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果彌的哭喊聲越來越遠。


    忽然感到後背泛起一股涼意,邵柯梵略一皺眉,轉過身,麵露驚喜,“簡歆,你回來了。”然而,心結猛地扯了他一下,他的表情瞬間黯然。


    簡歆目光清冷地注視著他,“國君威嚴在上,真是可以隨意決定他人的命運。”


    邵柯梵知道她肯定在為果彌不平,也不想解釋原因,隻沉聲道,“我還有事情要問你呢!”


    達慶知趣地退了下去。


    簡歆凝視著他,等著他開口,眸子中的光芒忽暗忽明。


    邵柯梵側過臉,拚命抑製住內心的沉痛,幽幽開口,“秦維洛並沒有去投胎轉世,你們……是不是走到了一起?”


    簡歆的臉色忽轉蒼白。


    他是怎麽知道的?她和秦維洛多次來過王宮,他雖能力超群,卻不是通達三界的那類人。


    邵柯梵轉過來,注視到她的神情,苦澀而艱難地笑,“告訴我?”


    他心裏已經明白,隻是想聽到她親口承認而已。


    簡歆的身體晃了一下,咬住嘴唇,答,“是的,我嫁給了他。”


    仿佛做了虧心事,她垂下了頭。


    天雷轟頂!


    嫁?她嫁?他向她求婚兩次,她不都拒絕了麽?然而,她竟告訴他:她嫁了,對方是他一直忌諱的仇家。


    她嫁,對他而言,簡直是一個痛心到極點的笑話。


    難道,她在秦維洛身上找到了歸屬感?


    三年來,他們共同經曆了什麽?


    邵柯梵向後倒退兩步,捂住胸口,然而,氣血逆行之勢不可擋,洶湧而出。


    不封穴,不調息,隻是任血從嘴裏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為什麽會這樣?


    簡歆忙到他麵前扶住他,邵柯梵目光一狠,一把將她推開,怒吼,“你嫁了他,還管我做什麽?”


    這是他第一次拒絕她,簡歆怔在當場,一時不知所措,聽他淒厲地大笑,“哈哈……我真愚蠢,竟然以為你的魂魄在孤獨無依地漂泊,卻不料……卻不料……你知道麽……知道麽?……我一直很想你,一直為你痛苦……”


    歸來後,簡歆第一次主動抱住他,順手點了他胸口處的穴道,“我知道,我多次來王宮看你,一直在你身邊。”


    血,緩緩止住。


    邵柯梵愣了愣,苦笑,“那你為什麽要嫁給他?”


    “因為……”簡歆搖搖頭,“人鬼疏途,我雖念著你,但已經沒有辦法,那時,我如何還當自己屬於陽世?”


    忽然想到,她的死亡因他發動戰爭而發生,倘若他改變決心,後來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邵柯梵閉上眼睛,緩緩吐出幾個字,“他如今在何處?”


    “被靈魑打散了,那個大坑……”簡歆頓住,秘密被揭發,她更加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邵柯梵歎息一聲,“果然如我所料。”


    嘴角的獰笑一閃即逝,魂飛魄散,不複存在,無法轉世,秦維洛,這便是你搶我女人的惡果麽?


    簡歆凝視著他,摸不清楚他的意圖,“你很高興是麽?”


    邵柯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皺眉思索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似的道,“以後你去看他,我不攔,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簡歆有些詫異。


    “一定要回來。”邵柯梵的眉頭幾乎蹙到了一起,嘴角餘下絹帕擦拭過的淡淡血跡,嘴唇卻是紅潤得妖豔,這讓他看起來更是悲涼。


    簡歆默不作聲地點頭,淚水簌簌而落。她什麽都沒做,然,滑入命運的漩渦,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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