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覺得有些好玩,這段時間情緒一直低落的國君嘴角擒起溫柔的笑意,俯身拿起武功秘籍,看了一眼古銅色封麵,上麵寫著幾個字:幻針。


    幻針!邵柯梵眉頭一皺,她練這樣邪惡的武功做什麽?幻針亦屬於女子陰功,練成之後,可一次性發射千根元氣凝成的針,雖是幻物,但卻猶如真針那般具有實行,細而尖銳,一次性穿透人身,加上攜帶了一股強大的氣勁,亡者的後身會出現碗口大小的窟窿。


    簡歆不快地一把奪過秘籍,“我不想當廢物而已。”


    “咦!”邵柯梵莫名其妙,“誰說你是廢物了。”


    簡歆茫然地坐到椅子上,“在莽荒,什麽都做不了,我二十七了,渾渾度日。”


    邵柯梵心一沉,欲第三次向她求婚,然而,還是忍住了。


    一半緣由是怕她拒絕,另一半,他忽然有所驚覺。


    萱薇,舒真,蒼騰兩位王後,先後離世。


    這是命運對他的詛咒麽?讓嫁給她的女子不得好下場,而簡歆與他有所糾纏,便如此多舛。


    因此,他僅是神色凝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麽,你就練罷!”


    簡歆卻沒有繼續的意思,“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忽然想起什麽,她有些訝然,“祭塵被鄭笑寒帶走,已經三天了,你不去救?”


    邵柯梵一時悵然,眼裏隱現一絲恨意,轉瞬消失。


    是的,他曾經承諾過,隻要祭塵殺得了舒真,無論他用什麽辦法,那都是他的本事,作為國君的他不會怪他。然而,看到舒真死於他的設計下,他畢竟還是有些恨的。


    隻是承諾在先,祭塵又對他衷心耿耿,他頗多看中這個得力的劍客,從未因此事流露出不快而已。


    這次,鄭笑寒將祭塵帶走,以鄭笑寒的性格,一定不會給他活路,他本應該派人去救,卻猶豫不決,甚至不止一次冒出惡毒的念頭:讓鄭笑寒替他除去這個算是仇家的人,或許更好。


    熟料,簡歆竟然親口提了出來。


    邵柯梵側過臉,幽幽道,“已經派人去了。”他忽然一笑,“祭塵並不待見你,你,還為他說話?”


    簡歆毫不介懷,“畢竟也是一條人命。”


    見她如此表情,邵柯梵心一寒,知她在嘲諷自己曆來的所作所為,然而,對於這個問題,兩人之間的不同理解已是定論,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這造就了她的種種磨難――生,死。


    這讓她的心離他越來越遠。


    他不知道再跟她說什麽,仿佛兩人之間橫了一條鴻溝。


    一種深沉的悲涼感籠罩住了他。


    憶薇殿陷入寂靜之中,蘇蔓緊張地佇立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再也沒有什麽事比簡歆複生更令她高興的了,然而,小姐回來後一直鬱鬱寡歡,對國君的態度冷淡寡涼,她的喜悅感逐漸被衝淡,被難以言表的憂傷取代。


    仿佛是幾年前,小姐勸說國君停止統一莽荒的計劃未果,與他冷戰的那般局麵,現今,是小姐放當年的心病不下麽?然而,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已經改變,不似表麵那麽簡單。


    “你知道麽?”倒是簡歆先開口,“舒真死的時候,我就在你們的身邊。”


    邵柯梵神色一動,皺了皺眉,“你是介意我對她說的那些話?”


    “不。”簡歆緩緩吐出一個字,神色淒迷,“我想告訴你,她靈魂出體的事。”


    靈魂出體!永遠走了。


    邵柯梵心底湧起一絲感傷,沉聲,“你說。”


    “她的靈魂竟是一個遲鈍虛弱的老妤。”簡歆歎了一口氣。


    邵柯梵一怔,憶起那天懷中的遺體:年輕,冷豔絕色,皮膚彈性無褶,長發烏黑發亮,不禁訝然,“不可能,**和靈魂是統一的。”


    仿佛是想到舒真已經八十多歲,喃喃,“我懂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簡歆看穿了他的心思,“剛開始,我以為是她意誌力強,才在歲月流逝,靈魂枯老的情況下,維持外表的年輕。後來才想到某一次我和維洛……”意識到犯了忌諱,她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


    邵柯梵麵色一沉,並未發作,隻是示意她繼續。


    簡歆咬了咬嘴唇,“我們一起路過荒原時看到她,融在她體內的靈魂也是年輕的。”


    “那為何?”邵柯梵一直垂著頭,此時抬眼看她,充滿疑惑。


    簡歆苦笑,“她已經八十多歲,死去時容顏本該瞬間蒼老,為了在你眼裏保持美麗,她將自己所有元氣強留遺體裏,因此,靈魂變成了老妤。”


    邵柯梵的心一陣恍惚。


    竟然是這樣!


    同時震撼的,是這些話竟然從她嘴裏說出來。


    “你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簡歆的臉上是說不出的惋惜和責備,有些憤怒地反問,“她下葬之後,你從未去祭奠她,她是不是太不值了?”


    邵柯梵緩緩睜開緊閉的眼睛,凝視著她,“我對不起舒真,因為心幾乎都在你身上了。”


    他用了“幾乎”二字,說明他對那個殘酷而悲慘的女劍客是有一份情意的,正如她臨死前他說的那樣。


    或許微不足道,但畢竟有。


    簡歆看了一眼殿門外漸漸黑起來的天,目光似乎穿透了時間和空間,“如今,我們都是各自有歸屬的人了。”


    邵柯梵苦澀一笑,本想說,“死亡後,你既然因人鬼疏途選擇他,為何在他魂飛魄散,而你複生的情況下,不因同樣的理由選擇我。”


    然而,忽然想到那可能的詛咒,從口中出來的卻是淡淡一句,“那麽,過幾天我去看看她。”


    簡歆一怔,有些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他竟然沒有像之前那樣執意留她。


    為什麽!難道說,他對她開始絕望和疲倦了麽。


    看到她失落的樣子,邵柯梵有些心疼,又隱隱感到滿足。


    果然,她仍在意他的愛。


    可是,為什麽與他有過糾葛的女子都沒有好下場。


    他隻是拍拍她的肩膀,“別多想,也許你說得對,我應該去祭奠她。”


    “我多想什麽了。”簡歆裝作不知道,別過臉去。


    “我本來不信命,可有的時候不得不信。”邵柯梵沉重地歎息一聲,從軟榻上起身,鮮豔的紅衣衣袂緩緩滑落及地。


    “除非有重要的事,以後我就不來了。”


    他饒有深意地垂頭凝視她,心像烈火灼燒那般痛苦。


    蒼天,你給了我超越眾人的能力和一顆狠辣的心,讓我殺伐決斷不皺眉,擁有其他君主難以企及的大好河山,難道,承受的懲罰,便是身邊的女子,接二連三地遭遇不幸麽?


    她們都離開了人世。


    隻不過,簡歆碰巧是異世來者,沒有在這裏轉世的資格,所幸遺體又得以完整保留,故而能夠複生而已。


    他怎能讓她再次承擔死亡的風險。


    倘若她再度死去,誰來保證她複生。


    簡歆張張嘴,剛想說什麽,他已經施展隱身術,無影無蹤。


    她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為何突然間,他的態度轉變了那麽多,讓她懷疑他是不是一下子遺忘了對她的愛。


    她亦無法理解自己。


    複生後,不是希望他不要來麽?為什麽自己還會如此沮喪,如此難過?


    她頹然而淒涼,忽然覺得人生如一團亂麻,如何也扯不清。


    婕琉殿仿佛蒼騰王宮的一個棄處,平時幾乎無人來往,殿門無人守衛,院子無人打掃,地上總鋪著不淺的落葉,花枝雜亂交錯,參差不齊,雖然一切生命看起來鬱鬱蔥蔥,卻是格外的蕪雜和冷清。


    沒有人在意,這裏住著曾與陵王地位相比肩的護澤使的遺孀,自從澤觀亡國,澤觀君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封的護澤使職位也沒有實質上的權力。


    而後來,護澤使引他國進攻蒼騰,這件事眾所皆知,在蒼騰人眼中,他不啻於一個無恥的叛國者,忘恩負義者。


    因此,這本該誅連九族的罪,蒼騰國君卻依然留住昭漣母子的命,讓他們居住在偌大的宮殿裏,每月命人送去一些生活必需品,已是莫大的恩惠。


    至於其它關照,那簡直不啻於癡心妄想。所幸,昭漣每天也隻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婕琉殿,並未向國君提出什麽額外的要求。


    任季節輪換,花園荒雜。


    除了子淵和骨灰罐,以及遙望對麵被封的賦寒殿,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她動容。


    所謂生死,人生最重要的兩個問題,在至愛的兩個人身上發生,子淵生,秦維洛死,已全部掠走了她的心緒。不似邵柯梵,生死之外仍有權謀,河山,野心。


    昭漣拿起擱在花園一角的掃帚,按照半月一次的習慣清掃落葉,一下又一下,簌簌作響,像極了葉落地的聲音。


    她神色依舊憔悴,臉蒼白如紙,那雙勾人的狐眼蒙上了一層灰色,已流轉不出當年的風韻,身體羸羸不經風,每走一步都似飄浮那般。


    子淵的讀房裏朗朗傳出,穿透下午悶熱的空氣,在花園裏陣陣蕩起,似清風送涼,昭漣忍不住會心一笑。


    然而,待聽清朗誦的內容,昭漣臉色瞬間大變,扔下掃帚跑進書房,一把奪下子淵手中的書,低叱,“娘親說過多少遍了,可以朗讀出來,右側的隻能默默地看,一個字都不許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魅國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槿並收藏邪魅國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