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柯梵抬頭看了一眼天穹,依然沒有半點星光透出,那比黑夜更黑的氣團仍舊遠遠地籠罩在莽荒上空,然而,他竟從那詭異之中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仿佛從極為遙遠的地方而來,勾起人深藏已經的記憶。


    不可能……邵柯梵心猛地一疼,一定是多想了。


    他再次頷首,有些發怔地凝視著天穹,那樣的熟悉感越來越濃,然而卻沒有料到,走神中,難以挽回的事情正悄然發生。


    簡歆皺了皺眉頭,起身下床,正要吹滅宮燈,陳眉兒出聲製止,“姐姐,還是不要滅了罷,眉兒在燈光中入睡,會覺得暖些。”


    簡歆依她的意,回到床上躺著,陳眉兒轉過身來對著她,因她渾身**,簡歆有些不自在地要側身朝外。


    “姐姐。”陳眉兒似乎並無睡意,表情神秘兮兮,“為了報答姐姐的恩情,眉兒今天鬥膽拿著姐姐的腰牌出了宮門,為姐姐捎來一樣好東西。”


    簡歆一聽有了些許的興趣,“多謝眉兒了,是什麽東西呢?”


    陳眉兒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小瓷盒,揭開蓋子,裏麵是河蚌粘稠般柔軟潤澤的半流體。


    簡歆笑了笑,知道這是女子用以香體或是擦臉的用品,“同為女子,眉兒好心思。”


    眉兒撲哧一笑,“這叫睡晨香,此藥好附靜體,入睡之前抹了全身,睡眠間會慢慢發揮效果,早晨起來,身上會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姐姐,眉兒為你塗抹一些罷!”


    簡歆本對這類東西不太上心,然而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微微一笑表示滿意,解了裏衣,任她將睡晨香抹在後背和香肩上。


    方才說話的聲音極輕極淡極輕,那密探甚是什麽也沒聽到,隻是依舊警惕地盯著窗戶。


    宮燈未滅,透過簾布遮擋的窗戶灑出曖昧不明的光芒,然而,裏麵靜悄悄的,不知寢房中的人究竟睡了沒有。


    天穹上方的無數黑色氣團忽然不安地騷動起來,在夜色中相互流竄,然而,動作卻有些凝滯,仿佛正在艱難地進行著什麽。


    邵柯梵預感不妙,有些吃驚地收回目光,卻不知道自己仰望了天穹多久,用傳音入密問身側的密探,“可有什麽動靜?”


    “稟王,毫無聲響,或者,小姐和陳眉兒已經入睡了。”


    邵柯梵本欲進寢房查一個究竟,然而,那陳眉兒似乎故意脫了衣服,倘若簡歆看到他在這樣的情況下進去,一定會鄙夷他的為人,他不想她一次又一次對他失望。


    或者,天穹上空那比黑夜還要黑的氣團,真的與陳眉無關罷!


    黑色氣團安靜了下來,緩緩的,相互交融,似乎要成為一個整體。


    再等兩個時辰,已是子時,卻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寢房中無聲響,無異味,無殺氣。


    邵柯梵心安了一些,第無數次抬眼看蒼穹,黑色氣團融了幾近一半,中央一個黑色氣層不斷向外擴展,邊緣許多氣團處於分散中,正被一股力量朝中部吸去。


    那種熟悉的感覺……為何……


    可是,看似完全沒關係的啊!


    那遙遠得縹緲的回憶一點一點地湧起,漸漸將他的心填滿。


    死了十二年麽?除了八年前他利用簡歆誘她出來那次,可說十多年沒有見麵了。


    人生中,有多少個十多年嗬!而八年前,她魂飛魄散,消失在廣袤的莽荒,再也不見。


    然而,天穹上空,明明是不詳的黑色氣霧,與善良的她,又有什麽關係?他為何會有那樣的熟悉感?


    邵柯梵示意甄椽回去,密探再看了一眼毫無動靜的寢房,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再等了半個時辰,仍是沒有異樣,心放下了一半,或許,真的是他多想了罷!便回了齊銘宮,在門口,頷首凝視了天穹片刻,終於徹底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推門走了進去。


    黑色氣霧不安地騷動一下,停頓了片刻,又繼續緩緩地融合。


    邵柯梵躺在榻上,卻是怎麽也無法安眠,一麵是對簡歆安危的隱隱擔憂,一麵是那種荒謬的熟悉感惹得他內心往事泛起。


    子時末刻,陳眉兒起身來,穿上裏衣,披上綠色的衣衫,悄無聲息地朝寢房走去。


    習武人的習慣讓簡歆察覺到動靜,迷糊地睜開眼,支起上身,疑惑地問,“半夜三更的,眉兒這是……”


    陳眉兒的肩膀不易察覺地輕顫一下,轉過身來歉意道,“眉兒去如廁,驚動姐姐了。”


    簡歆笑著搖搖頭,又躺下了。


    然而,一刻鍾之後,陳眉兒還沒有回來,倒是她身上開始發熱。


    她沒有察覺到,與此同時,那盞宮燈中的火光像被人撥了一撥,逐漸旺盛了起來。


    簡歆奇怪地看了身上一眼,膚色依舊白皙,並無任何異樣。


    然而,那種溫度飛快升高的感覺卻是真切地存在著的,並且開始由熱變成灼熱,漸漸地,如同火舌快要舔在身上那般。


    簡歆撫在小腹上手燙傷般地移開,神誌開始混亂焦躁起來,終於在床榻左側尋到水壺,想也不想,揭開壺蓋,舉起水壺,將水全部倒了下來。


    這一倒不要緊,身體頓時如同陷入火海,所有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她再也支撐不住,倒到地上,翻來覆去地滾動,發出痛苦難忍的**。


    她的身上,膚色白皙依舊。


    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宮燈中的火光越來越旺盛,裏麵有什麽在不斷膨脹,終於,“嘭”地一聲,燈罩突然炸開,火光大盛,像被什麽牽引,竄了出來,直朝地上痛得撕心裂肺的女子撲去。


    簡歆尚有一分意識,瞥見那襲來的火光吃了一驚,然而,像要躲過卻已經來不及,火光舔到身上,以她為中心,向四周迅速擴散開去,瞬間,憶薇殿大火竄起,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她成了火引。


    此生第一次嚐到如斯人鬼神皆不能承受的痛苦。


    火似乎紮根在皮膚上,烈烈向內向外燃燒。


    “啊啊啊!……”簡歆發出淒厲的喊聲,掙紮著站起又不支倒下,聽見自己的頭發和衣服發出劈啵的響聲,很快被燒光,火集中力量在皮膚上燃燒,發出“滋滋”的駭人聲音,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被融化,極端的恐懼,極端的痛苦,極端的無助交織在一起。


    “邵柯梵,救我,救我啊!……”


    這不是人間,這是地獄。


    似乎世界上所有的火,陽世的,陰世的都聚在一起,團團翻卷,將她包圍得密不透風。


    在憶薇殿火光竄起的一瞬間,微闔淺睡的邵柯梵霍然睜開雙眼。


    發生了,竟真的發生了!


    施展隱身術,瞬間落到憶薇殿外,卻被眼前的情景震驚地一句話都不出來。


    憶薇殿被熊熊大火包圍,烈焰衝天,在漆黑的夜中分外顯眼,在劈劈啪啪的巨大響聲中,隱隱約約傳來淒厲的呼救聲。


    簡歆在裏麵,她在裏麵!


    無數的婢女,奴才,侍衛提著水桶來救,劍客紛紛以元氣撲火。


    邵柯梵紅著眼睛,不顧一切地朝火海中飛去,然而,他神誌尚留得一半清明,邊用元氣護體邊用廣傳音,“璞元十式,簡歆,快使用璞元十式。”


    隻不過八分之一柱香的時間,火海中的尤物已是麵目全非,全身潰爛焦黑,沒了呼救的力氣,隻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任烈火焚燒。


    火侵入她的每一寸肌膚,甚至灼到了骨頭。


    那種痛苦,任何描述的語言皆已蒼白。


    快要死了麽?就這樣結束了麽?這次,是真的徹底地死了罷!軀體已經毀滅,魂魄無法再附著複生。


    迷糊中,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璞元十式,簡歆,不要放棄,快施展璞元十式。”


    那聲音穿透建築物被燃燒**的“哢嚓”聲,越來越清晰。


    簡歆知道,他來救他了,並且,正闖入火海。


    她的內心一陣觸動,轉念一想,不,不讓讓他進來,不能讓他受到絲毫的損害。


    她凝聚起全身最後的力氣,以殘缺之軀,掙紮著連舞十式。


    一道道藍色光芒從燒焦的體內流出,穿透火海,吐到憶薇殿之外。


    這遠遠超過她極限的力量,成功地將那個沒有防備、快要進入火海的人震出三丈遠。


    憶薇殿的火光瞬間熄了一半,然而,又很快被烈火全部包圍。


    “哢。”一聲斷裂,憶薇殿書房坍塌了下去。


    簡歆毫無生氣地癱在地上,尚存的一絲意識裏,靜靜等待著最終死亡的來臨。


    “不。”邵柯梵大喊一聲,幾近猛獸在難以擺脫的困境之中的狂嘯,再次飛身朝火海掠去。


    與此同時,黑色的氣霧終於完成了融合,連成一片,遮擋住以往星河清明的天穹。


    那黑色氣霧整體顫了顫,而後如一隻黑色的大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衝下來,在邵柯梵進入火海之前,包圍了憶薇殿,將他阻隔在殿外。


    婢女,奴才,侍衛,劍客,大臣,武將皆不由得停下施救,驚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圍住憶薇殿的氣霧雖高度濃縮,卻也有三丈距離那般厚,且帶著濃鬱的煞氣,所有人都忐忑地退出氣牆之外。


    大團大團的氣霧湧入火海,如食饕餮般貪婪地吞噬著熊熊的烈火,火勢很快小了下去。


    邵柯梵知氣霧是特來救簡歆的,焦急得到了一絲緩解,然而,仍再度飛向火海,梵暉咒光芒層層漾開,試圖衝破詭異氣霧的阻撓。


    他想知道她究竟怎麽樣了?再也聽不到她的呼救聲,她……


    與此同時,一具焦黑的軀體從火海中拋出,邵柯梵一震,趕緊接住,落到地上。


    一看懷中的人,他差點站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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