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趁著京城防務更迭,各部院間人事異動之際,京師之類治安狀況也自嚴重惡化,小至雞鳴狗盜,大至殺人搶劫,都自時有發生,近日來甚至還有連環采花大盜出現,更是弄得人心惶惶。


    在這樣的時刻,若是真有亡命之徒鋌而走險,不惜縱火,哪可真可謂是彌天大禍了。


    包大仁在數日之前就曾麵見劉琦,訴說了個中的要害,現下京中駐防士兵,也早已調拔出一部分來專門處理防火事務,兼之這數日來,臨安行在連日雷雨,總算也讓他的心下稍安穩了一些。


    隻是原本入秋以來,早已不應有如許驚雷,這種情形落入一些有心人的眼中,卻也又成了話柄流言。


    臨安城本就是天子腳下,街頭巷尾對於朝堂異動十分敏感,每每邸報一出,便被傳抄翻印,廣為流傳,是以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文臣武將之間的龍爭武鬥,早已不是什麽秘密的事情,而且前一段時間萬俟卨奉秦檜之命,將宗穎帶到西市欲公然行刑,迫使嶽飛、劉琦等不得不臨急應變,調集親軍,接掌防務,移防之間這等大的動作,雖然已經盡可能不多擾民,但也終究無法盡數瞞得過臨安城百姓們的耳目。


    現在的臨安城中,誠可謂是無風尚要刮起三尺浪,每日裏都有種種新鮮的流言蜚語出爐,甚至是種種稀奇古怪的民謠、話本都自在街頭巷尾間流傳了起來,有說是昔日太祖皇帝開朝立鼎之時,曾見天浮二日,則現在陰雨不開,多日來未見天日,正是禦駕親征的天子官家駕崩在外的征兆,有也說深秋之際,仍自驚雷滾滾,便是因為現下國有妖孽,擅更祖宗成法,老天特遣雷神以表警示之意,反正種種奇談怪論,不一而足,卻又都是幾乎衝著推行新政的嶽飛與自己這波人而來的。


    暖風薰得遊人醉,隻把杭州做汴州。臨安城內的百姓商戶,或是長居於斯,未經戰火,或是城破之後,自北方遷徙而來,二者一則對於金人的殘暴未曾有過切身體會,把那些慘痛的經曆隻是當做奇談佚聞來聽,一則卻是在那曾有的戰火離亂家財散盡甚至家破人亡,現下在這臨安城中好不容易胼手胼足,又自有了一個較為穩定的生活,心中所想,莫不是如何保住眼前這個看起來尚算平安的日子,在這臨安溫暖和煦的風華之中,江北離他們已經太遠太遠,於是又自多半厭聞戰事,而樂於粉飾太平,是以當日朝堂之上趙匡胤怒逐金使之時,出於對英雄好漢的崇拜乃至於一處獵奇心理,他們無不不津津樂道甚至對此大加崇敬讚賞,然則一旦當他們竟未到這一舉動竟爾可能要變更到他們眼前生活方式的時候,卻自然而然又是換上了另一幅嘴臉。


    是以嶽飛與包大仁推行的這加征那兩項捐賦之法,原本所針對的隻是商戶巨賈,對於貧民百姓並無影響,然則在臨安市民這樣微妙心理的影響之下,卻是成了十手所指。


    於此同時,那些商戶巨賈原本便是控製著茶樓酒館這類信息傳播最為通暢的地方,那些講古、唱本的藝人,更是多半直接控製在他們的手中,在他們的潛移默化之下,現下臨安的輿論風潮幾乎都是一麵倒地表現了對嶽飛與包大仁等加征兩項損賦措施的排斥,卻也是當然之義。


    包大仁一念及此,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


    他眼下已然取得了嶽飛、劉琦等軍方統帥的完全信任,也知道了以機密渠道送抵的一些軍情,知曉現下天子官家已然將女真大軍誘入了埋伏之中,然則從劉琦的話語中來講,此舉卻又是一著險棋,若勝則必是創下一個奇跡性的戰果,若敗,卻是必然全軍盡墨,滿盤皆輸。


    就按這等形勢看業,方此之時,若是天子官家在前線真正有了什麽閃失,隻怕這大宋帝國分崩離析之禍,也就近在眼前。


    任他想破腦袋,也總覺得這片天地再不是自己原先所熟悉的那一段曆史。


    自己對於末來,再不能有半分的把握。


    又是一道電光耀過,映開包大仁陰沉沉的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收拾心情。


    節列忠良祠,已然近在眼前。


    …… ……


    “什麽?”


    “把他放了?”


    “那……那是談成了?”


    金兀術那句淡淡的話語,卻是大出帳內所有人的意料,一時間營帳內的那些將領,都自猜測紛紛,雖然礙於金兀術的威勢,暫時不敢直言相詢,但卻是相互間交頭接耳,都自以征詢的眼光望向金兀術。


    完顏雍也是大出意料,他於辛棄疾本有密約,這數日來也一直借巡行軍營之便,暗地裏做了不少動作,隻是他對於自己這位四王叔的本事心下卻是明白萬端,是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心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自信應當不會被金兀術看出端倪來才是,現下卻是忽然聽得金兀術說已然與辛棄疾商談結束,甚至將其放歸,一時間不知他們之間究竟是否另行達成了什麽協定,而他自己又是不是會被辛棄疾順手賣給了金兀術,不由得方寸微亂,隻是看著金兀術神色如常,卻又不似有異,連忙強自壓抑住狂跳不已的心神,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四王叔,那你們究竟談了些什麽?和……和議可曾談成了?”


    “和談?”金兀術環視眾將,微微一哂,開口道:“可能你們這些日子來,也一直在想,宋使提出的和談條件是什麽,而我們所能接受的底線又是什麽,是不是?”


    他微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不知你們聽過沒有,這些日子以來,軍營中甚至迭有傳言,說哪怕隻有一半人能夠活著回去,也比這所有人都死在這裏要來得合算,所以與宋使的和談幾乎是無可避免,是不是?”


    完顏雍聽著金兀術的語意之間,仍如意料中一般對於與宋國和談執反對態度,卻也定下了心來,點頭說道:“我聽過。”


    金兀術目光微凝,定在他的臉上,問道:“那你覺得這話說得對不對。”


    完顏雍沉吟半晌,卻也抬眼望向金兀術,坦然答道:“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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