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圓月很早就掛上了枝頭,寒星稀稀拉拉點綴著夜空,越發的高遠空曠。月輝下,甘州城沸騰著,城中央的幾條大街亮如白晝,被各色花燈裝扮出瑰麗的繁華。


    焦嬸領著小小的隊伍漫步在城中,她是寡婦不求子,花嬸孩子夠多也不用求,剩下全是未成年少女,說到這個話題羞都羞死了,還求什麽子摸什麽釘。


    所以哩,隊伍走到北城門,等焦嬸把香插到路邊的泥裏,大小女性都拜了拜,大夥就往回走,正式開始逛花燈了。


    臨近春水街,人就越來越多,何素雪就納悶了,平時沒覺著這城裏有多少人呀,這一有熱鬧看,全跑出來了,瞧這架式,和後世小長假的著名景點差不多,看不到景,光看人頭了。


    街道太小,人太多,人.流極緩慢地向前挪動,好半天都擠到燈迷前,何素雪的耐心快用盡了。


    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娃,後世的夜景,多漂亮的沒有呀,也就是來了這大明朝,想切身體會下這種氣氛罷了,如今,體是體會到了,倆字:人多。


    別的?還沒看見。


    她跟身邊緊緊相隨的趙本真吐槽:“早知道是這樣的,我就不出來了,直接蹲藥鋪門口還能猜幾個燈迷呢。”


    趙本真一直努力穩住腳跟,不讓後麵的人擠著何素雪,他也累啊,聞言直點頭,“真的不好玩,你要不想逛,咱就回吧,也許門口的花燈攤子還有迷。”


    何素雪確實想回了,可焦嬸等人還在拚命往前擠。眼看著就要和藥鋪的四小斷開鏈接了,她抬了抬腳,又放了下來,真的不想擠了。


    趙本真瞧著她的意思,便叫王小九擠上去告訴焦嬸,他們不逛了。要先回了,剛好春水街還沒能擠進去,直接掉頭去擠琳琅街好了,好歹擠得有點意義不是。


    王小九跟焦嬸說了幾句,焦嬸往這邊看了看,苦笑著搖了搖手。這是再見的意思,於是等王小九擠出來。四小便拐向琳琅街。


    站在琳琅街口,何素雪一陣眼暈,我的個娘啊,這麽擠回去,會不會成沙丁魚罐頭啊。


    她攀著趙本真的胳膊,弱弱道:“先讓我喘口氣吧。不然真沒勇氣擠回去了。”


    趙本真眉眼含笑,輕輕點了下頭,“隨你。”


    毛永青拽著王小九說:“往年這裏有個老頭賣餛飩的。今年咋不賣了哩。”


    王小九歎了歎氣,“興許逃難的時候沒了哩。”


    毛永青張了張嘴,耷拉了腦袋,失望極了。


    何素雪不忍見青哥兒難過,怕加重他的病情,便說不如往狀元街那邊走,剛剛看到清水橋邊有一家賣餛飩的,也許味道也不錯。


    毛永青一聽就吸口水了,催促著大夥快走,一副去晚了就會吃不上的模樣。


    四人又往城北方向去,這邊人少些,果然輕鬆多了,心中鬱悶之氣漸散,何素雪慢慢又起了玩勁,看到路邊有擺小攤的,都要上去看一看瞧一瞧。


    剛才走百病時急著去城門,忽略了許多地方,這回有了目的逛攤子,竟也有不少看頭。


    她發現一家賣麵具的,居然有唐僧師徒,便買下一套收藏。看見人家賣樂器的沿街邊拉二胡邊賣,她也追上去聽了好一段,拍著巴掌叫好,王小九身上很快又多了一把二胡。


    趙本真說:“你會拉嗎?”


    “我會學。”何素雪回答得理直氣壯。


    實際上她真會拉,隻是不精,玩票性質嘛,又不是要當什麽大家,自己感覺不錯就行了唄。


    趙本真沒說什麽,跑回去買了一支洞簫,引得三人側目,他很淡定地說:“這個我會。”


    何素雪撓頭,“可惜我不會古琴,不然我倆有機會合作合作。”


    趙本真雀躍的心情沒了,忽然覺得手中洞簫很礙眼,直想將它扔到河裏去。


    王小九猛地冒了一句:“二胡不是一般和笛子配對的?”


    趙本真馬上掉頭就跑,何素雪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問:“他幹嘛呀。”


    王小九和毛永青很整齊地回答:“換笛子!!”


    果見趙本真拿著一支竹笛跑了回來,何素雪無語扶額。


    四人走走停停,到了清水橋下的河堤,賣餛飩的還在,生意還挺好,三張小方桌都坐滿了,四人便等了一會,有了空桌子趕緊占下,一人要了一碗餛飩。


    旁邊還有一家賣湯圓的,生意更好,但家裏還有芝麻湯圓,誰也沒想著要吃那個,倒是許多人家裏沒做湯圓的都來吃個應景,那對賣湯圓的年輕夫婦忙得團團轉。


    賣餛飩的大叔見四小盯著人家的湯圓攤子看,便笑著說道:“可是要吃湯圓?喊他們煮了端來也使得的。”


    毛永青忙搖頭,“不要湯圓,要餛飩。”


    何素雪笑說家裏包了湯圓,特意從琳琅街趕過來吃餛飩的,餛飩大叔好一陣感動,每碗多饒了兩個餛飩,何素雪預感自己會吃不完,先給趙本真三人各添了兩個。


    四人正慢慢地吃著,河對麵突然有人大聲吆喝起來,風大,聽不清楚,什麽回避什麽大人的,然後就見一支隊伍打清水橋過來,中間一個四人轎子,兩頭有軍士護衛,瞧著服飾的顏色又跟新西軍有所不同。


    轎子從橋上下來時,裏麵的人掀了簾子張望,何素雪一看那張抹了二兩粉的大餅臉,胃裏就翻騰起來了。


    餛飩大叔見娃娃們對那轎子感興趣,忙彎腰裝作擦桌子,低聲道:“快別看,是監軍劉大人的轎子。”


    趙本真微微側了身。


    等轎子走遠了,何素雪問餛飩大叔:“大叔認識那位大人?”


    餛飩大叔扭頭往河裏輕啐一口,“呸,俺才不認識那種狼心狗肺的東西!”


    趙本真雙眼陡然散發出異樣的光芒,“這話怎麽說,難道大叔跟他有仇?”


    餛飩大叔警惕地看了看趙本真,搖搖頭,再問,也是搖頭,一個字都不肯說了。


    趙本真急得青筋直冒,騰地站起來逼近大叔,嚇得對方躲到餛飩挑子後麵,抓起鐵勺壯膽,“你娃想幹啥!”


    何素雪暗暗歎氣,用力拽住趙本真的袖子,“小趙哥哥,我吃好了,這裏好冷啊,咱們回去吧。”


    趙本真低頭,看到何素雪不讚同的神色,眼神立刻恢複了清明。


    是啊,時間地點都不對,就是人家知道些什麽,也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是自己思慮不周。


    他鎮靜下來,對餛飩大叔說聲抱歉,他並無惡意,便付了餛飩錢,領著三個小的回轉琳琅街。


    走到狀元街口,對麵的禦馬街上鑼鼓喧天,火光映紅了夜空,無數的人在往那邊跑,多數是愛熱鬧的娃娃,毛永青和王小九也躍躍欲試,說是舞龍的來了。


    何素雪實在不想重複擠沙丁魚罐頭的滋味,問明舞龍的常規路線,便提議先回鋪子,然後上二樓書房看。


    這龍要走遍最繁華的禦馬、狀元、春水、琳琅四條街,回到自家地盤居高臨下,不是更舒服更好看麽。


    這下沒人有異議了,趁著部分遊人往禦馬街轉移,四小加快速度往回趕,就是有機會看燈迷也不看了,回到鋪子還怕沒得看麽。


    何素雪被三個少年護在中間,倒是輕鬆不少,少年們卻擠得一頭是汗,好不容易跳上自家鋪子的台階,四人皆齊齊做抹汗的動作。


    毛永盛留了一扇門板沒上,坐在櫃台裏看書,見到人回來了忙走出來,拉著他弟上下拍打,好像在檢查是否少零件似的,惹得何素雪捂嘴直笑,“永盛哥放心,大夥都全須全尾的。”


    毛永青紅著臉推開哥哥,叫道:“別拍了,哥,疼。”


    毛永盛直起腰,瞪了弟弟一眼,後者衝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複又跳下台階,到門前的花燈攤子上看燈去了。


    毛永青在那裏親熱地喊著靳大大,撩著燈迷念念有詞,何素雪好奇地問:“永盛哥,靳大大是誰呀,你家親戚麽?”


    “不是親戚,是同村的一個伯伯。”毛永盛解釋道,“他每年都來賣燈,東家念著跟我家關係好,便每年都叫我們幫他占攤子。”


    占攤子,應是擺個板凳或者兩塊石頭,標示此地有人占用的意思,何素雪點頭表示明白,告訴王小九:“把二胡放櫃台上去,咱們去猜燈迷。”


    毛永盛驚訝了,“在外麵猜了這許久,還沒猜夠?”


    趙本真說:“沒猜,人多得擠不動,我們就去清水橋吃餛飩,後來禦馬街要舞龍,便趁著人少趕緊跑回來,一會你上門板,咱們上二樓看龍。”


    他一邊說話一邊把玩笛子,一尺長的竹笛在他指間靈活地繞來繞去,就是不掉,看得幾人眼睛冒光,這手玩得很漂亮。


    攤子位置好,那位靳大大的花燈賣得不錯,何素雪下去看的時候,他那燈迷已經被人撕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概都很難猜。


    她捏著一張迷,細細看起來,“背板過海,滿腹文章。從無偷竊行為,為何賊名遠揚。打一動物名?這個不就是……哎呀,我知道了,靳大大,這個是烏賊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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