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歲的外甥孫陽,黏著玉蓉不肯回家,小菊姐來接,也接不回,隻好帶著女兒孫穎回去了。娘就逗孫陽:“你那樣喜歡玉阿姨,就給幺舅做兒子,過了年讓玉阿姨帶你到江城去。”孫陽雙腳一跳,高興得直拍手:“要得要得!玉兒滿麵幸福地看著孫陽,禁不住俯下身在他粉嘟嘟的嫩臉上親了幾口。”


    臘月二十四是小年,祭灶神,請他上天言好事。晚上下了一場大雪,打開門,白茫茫的一片,無邊無際,隻有遠處那條機耕道上的兩行楊樹,披銀戴月,昂然挺立。門前的稻田裏,平展展一片,低的是田,高的是田埂,稻草垛東一個西一個,卻落滿厚厚的積雪。積雪蓋住了田地,稻樁上的穀粒和昆蟲,成群的鳥兒飛起又落下,找不到丁點兒吃的,餓著肚子,嘎嘎地叫著。爹做了幾個稻草把,留個洞,放了穀子,設下絆線,送到田埂上,不一會兒就有成群的鳥兒來啄食。


    “捉住噠!捉住噠!”孫陽粘著玉蓉守在堂屋門口,跳腳又拍手,方斌趕緊跑出去,解開,是一隻斑鳩。爹給孫陽做了個小籠子,放了水和穀子在裏麵,把它放進去,孫陽就賴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守著。


    原來準備過年時去看三個姑姑和兩個舅舅的,沒想到趁著大雪,他們都來了,提著自己家裏做的年貨,拉著玉蓉的手,塞上一個個的紅包,玉蓉不知所措,望望方斌,又看看方斌的娘。


    “拿著吧玉蓉!這都是長輩們的心意,也是他們珍貴你。”娘站在親戚們後邊,喜氣洋洋。在龍陽,新媳婦第一次上門,家裏親戚長輩,或多或少是要封個紅包的。


    “斌伢子,看你好聰明的一個人,?傭鏈笱д媸翹?上r恕!貝蠊美?歐獎蟮氖鄭?緣?擔骸案縋鬩彩牽∧鬩膊蝗帽筘笞尤ジ炊烈荒輳堪懲謇鎘懈鮐蠖??缺筘笞踴共蝗紓?筘笞釉諞恢校??故竊諏?卸戀模?炊亮肆僥輳?獠唬?衲昕忌狹舜笱В?依鍇肓訟罰?估戳爍櫛琛!?p>方斌家在當地算是大族,一房一枝也分得很清,幹什麽都喜歡攀比,方斌從小聽話,成績也好,姑姑們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沒想到方斌卻沒有考上大學,早早地出門打工了,白白說不起硬話。


    “老二!”小菊姐抓起方斌的手,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她在家中是忙裏忙外,卻隔幾天就來娘家一趟,既擔心父母,又牽掛著玉蓉和文斌,還惦念著調皮搗蛋的兒子。雖然隻比方斌大幾歲,卻對方斌無微不至,在縣裏讀高中時,給學校交的米糧,帶的鋪蓋行李,都是姐踩著自行車送的。方軍雖然是哥哥,卻怕嫂子,嘴又笨,想送也不敢。記得有次大雪,方斌沒錢吃飯了,天又冷,隻穿著兩條薄薄的單褲,青鼻涕都凍出來了,中午下課,同學們都吃飯去了,他一個人挨挨捱捱地留在教室裏,突然聽到門口有人喊:“老二!”方斌一回頭,看到小菊姐滿身雪花,雙手凍得通紅,泥漿濺到了大腿上,站在教室門口。方斌鼻子一酸,握起姐姐的手,淚水洶湧而下。


    “姐你哭麽事?”方斌對小菊姐的感情,比對哥哥要深厚得多,這時看到姐姐哭起來,格外心疼。


    “老二你命苦呢!投胎到這樣的爹娘。”小菊姐放肆地哭著,不肯放手。方斌望望父母又看看玉兒,玉兒低了頭沒看他。方斌明白一定是玉兒和小菊姐講了什麽,也不好怪玉兒,隻能拍著姐的手:“姐!過年呢,莫哭了啊?”又笑笑,“不這樣,我哪碰得到玉蓉?你看孫陽,好親玉蓉,天天粘著和她睡,纏著玉蓉講故事。”玉兒嗤嗤一笑:“小菊姐,孫陽睡覺,調皮得很呢。”


    臘月二十七那天,方軍跑了趟縣城,背回來一台彩色電視機,孫陽高興得手舞足蹈。可惜鄉裏沒有有線台,隻能靠一根天線接受信號,除了央視一台、江南省台、本地縣台和市台,其它都是麻麻點點的。


    鄉下的年味很濃,大年三十,從淩晨到晚上,鞭炮象煮粥樣沒停過。在龍陽,吃團年飯都是要放鞭子的,而吃飯的時間有遲有早。相傳,明未清初,張獻忠潰退sc,有次在行軍中屙屎後沒有手紙,隨手扯了一把芭茅草揩屁股,辣得屁股生痛,腫起老高,勃然大怒:鳥樣的sc,連草也欺負我,人便更可惡了。遂下令殺盡sc人,沿途所過,無論老幼,盡付屠刀,大軍不帶口糧,以人肉為食。致使sc人口銳減,赤地千裏,十室九空。到清初,遷徙兩湖兩廣的百姓到sc,又遷徙兩江兩淮的百姓到湖廣,即所謂湖廣填sc,江淮填湖廣。尋常百姓,大多不願意背井離鄉,官府便用繩索捆了百姓雙手,由差人押著,長途跋涉,饑寒交迫,病死者不絕於途。既使要屙屎屙尿,也要差人批準,解開繩索,名為解手。繩捆索綁的老百姓,順次抵達目的地,時間有遲有早,為紀念先祖的艱辛,後人遂以先祖到達的時刻作為吃團圓飯的時間。方斌家的先祖來自jx樟樹,到龍陽時已是中午,所以是在中午吃年飯。吃年飯前要在堂屋裏用三牲祭祖,吃完年飯後要到先人的墳上去,點個火把,放掛鞭炮,順便清理下墳頭的雜草。


    看春節晚會的時候,孫陽總是不安生,跑來跑去,最後又纏著玉蓉去放鞭子,方斌不放心,跟了出來。漫天的夜空中,到處是衝天的禮花、衝天炮,映紅了夜幕,響徹雲霄。玉蓉捂著耳朵,伏在方斌耳朵邊說:“好漂亮啊,好熱鬧啊!”


    娘打開堂屋大門,拿出個撮箕,遞給方斌:“來,斌兒,你試下明年的運氣。”這是每年的保留節目,叫打卦。玉蓉不解,疑惑地望著方斌。方斌嗬嗬一笑:“鄉下人迷信,祈求來年風調雨順,招財進寶,用拋撮箕來預測。如果撮箕口向內,表示進財,向外,表示新年不順。”玉蓉款款一笑:“你也信啊?”


    方斌嗬嗬一笑:“入鄉隨俗,鄉下人把握不住自己的命運,對來年又充滿希望,隻能用自己看到得的事來寬慰自己。”一邊說一邊站在門檻邊,關了門口的燈,默默祈禱幾句,將撮箕甩過頭頂,用力一拋。


    “哇!幺舅幺舅!”孫陽興奮地喊著跳著,打開燈,撮箕口向上,正正對著堂屋門口。


    “多謝菩薩!多謝祖宗!”娘雙手合十,不停地念叨許願。顯然這是個大吉大利的好卦。


    回到屋子裏,方斌取出五十塊錢,裝進紅包裏,遞給玉蓉。玉蓉嫣然一笑,沒說話,卻另外又掏出五十元,一起裝進小紅包,逗孫陽:“孫陽乖!你給玉阿姨拜年,我給你大紅包。”粉嘟嘟的孫陽麻溜跑過來,雙手亂搖:“拜年拜年!紅包在前。”樣子滑稽可愛,逗得一家人大笑。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鄰裏相互拜年,娘準備了許多糖果花生餅幹,對每一個到家裏來的小孩子,娘都封了小紅包,四塊八塊不等。方軍帶著嫂子侄兒第一個到,穿著玉蓉買的新衣服,一家人喜氣洋洋,方海接過玉蓉給的紅包,漲紅了臉。


    “玉蓉,”嫂子劉小梅笑嘻嘻地,看了玉蓉又看看方斌和爹娘,“今朝中午都到俺屋裏吃中飯啊,等下小菊一家來了一起。”方斌心裏高興,感激地望望玉蓉,嫂子這麽開通,可是盤古開天第一次啊。


    下午,方斌提了煙酒,牽著玉兒的手:“我們去看看我師傅。”河堤轉彎處,大團楊樹水杉圍繞中,三間老式瓦房,斜斜的小坡直通門口的禾場,幾個稻草垛,幾株落盡枝葉的果樹。


    “貴嗲!”方斌親熱地喊一聲,一個精瘦矍鑠的老人走出房門。看清是方斌,爽朗一笑:“是斌伢子啊?”老太太也聞聲迎出來,拉著玉蓉問長問短。老兩口無兒無女,無欲無求,自己種糧,自己喂雞喂鴨,閑散平淡,打打拳,唱唱曲,近八十的人了,卻一點也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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