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兼之降下天旨,七日之後,將魔族二皇子單麟於魔族遞上降書之北地寒棘山剝去仙身而後以玄光鏡施以灰飛之刑,南海四皇子常佑即刻囚鎮於海底玄冰之地受火刑五萬年。而我也因看護聖物不利而被罰俸祿兩萬年且在對單麟執刑後於司內麵壁五千年。


    我覺得天帝於此時上對我的處罰其實很公平。如果不是慕尋洞若觀火及時趕到而被單麟盜走了玄光寶鏡,那麽三界很有可能會因為我的自負和大意而承受不可想象的災難。我心知自己做錯了事,就必須得承擔這錯事所帶來的業果,便也暗暗下定了決心以後都將玄光鏡隨身攜帶,鏡在人在,鏡不在就必須把它找回來。


    單麟行刑前的七日,囚禁於鳳麟洲天牢。古書有雲:“西海之際,有地名曰鳳麟洲。鳳麟洲四周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非洲道不可越也。”這句話說的是鳳麟洲位於西海海天交界之地,四周皆有弱水環繞,弱水的奇特之處在於沒有任何浮力,便是鴻毛落於水上也浮不起來。弱水臨至洲東堤一側便不再前行,形成兩丈寬的過道,是鳳麟洲與外界唯一相通的憑借,名曰洲道。在鳳麟洲內,任何術法都是失效的,而鳳麟洲四麵又有弱水作為天然屏障,唯一的過道洲道之上又有重兵把守,因此曆來都是天庭關押重犯之地。


    從九天之上下來,本上神並沒有直接返回無情司,而是去了東海蓬萊島找郤辛。因為我知芷茵此刻仍舊沉沉睡在司裏,而慕尋肯定是要在她醒來前一直陪著她,那景象太刺眼,我不耐煩看。又或許是因為我知道芷茵醒後必定要找我哭鬧,而我此刻心情很是煩躁低落,不太想在這個時候去應付她。


    我將整件事說與郤辛聽,他得出了如下結論:


    第一,我之前的那位無情司主上仙昔離,不過是初時見過單麟一麵,就能為他豁出性命,實為癡情種一個。但是也有第二個可能性,就是她對單麟手下留情是因為與她交好的常佑相求於她,至於她渡劫之日,也有可能是常佑同單麟狼狽為奸,加害於她。


    第二,單麟可能沒有想象中那麽狠辣無情。雖然他口口聲聲稱自己盜取玄光鏡不過是為了稱霸於這天地之間又十分不屑昔離為他而死、常佑照顧他並為他頂罪的行為,但這樣說也畢竟是將重罪都扛在了自己身上。這樣看來倒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當然也不能排除他確然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是個視情義為糞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且過河拆橋的無恥之徒。


    第三,如果如郤辛猜測,單麟一開始沉默是因為沒打算要供出常佑,那常佑這趟其實跑得很多餘。然而他卻仍舊眼巴巴地跑來了,且還傻乎乎地要為單麟頂罪,這麽做的原因可能有兩個:要麽,常佑確確如他自己所說是個斷袖,且思慕那魔族二皇子單麟;他求昔離饒單麟一命,又在後來趁昔離天劫之日加害她並把她的仙身渡給單麟使用,而他幫助單麟盜取玄光鏡和為單麟頂罪也是出於對心上人的一片癡情。要麽,常佑他是如單麟所說,對昔離上仙一片癡心,得她托付照料單麟,助單麟盜取玄光鏡也是為救昔離性命,這樣的話他為單麟頂罪很有可能是為了保全昔離的名聲或者甚至是想要讓單麟有機會活下來再找機會救回昔離。但不管怎麽說,他也擔得起“情聖”二字。


    然而因為沒有目擊者,當日之事究竟如何,便正如慕尋所言,隻有這三位當事人才知道。


    我其實對這件事的真相如何並不執著,因不管真相為何,那也是單麟、昔離於常佑三人之間的事,既然最終單麟沒有偷到玄光鏡而做出危害三界的舉動,於我關係不大。本上神介懷的,其實隻有兩點。


    我無法理解昔離的做法。


    父神曾說過,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世間便再有情,卻終究不能離了法度,如果人人都因情而徇私枉法,這世間便會亂套。雖然本上神也曾因曆屆無情司司主的結局終過於慘淡而抱怨過天帝他將這司主之位給我其實是坑了我,但我心下卻很明了,這份差事其實於維護天地秩序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是以昔離她既然坐在了這方位置上,便該做好執法無情的心理準備。


    然而當初在對單麟施刑時,她卻徇私枉過對單麟手下留情,且不管她是因為受常佑所托亦或是真得對單麟有情,這樣的做法無疑是視法度為草芥兒戲,這樣的人是不配坐在這樣的位置上的甚至可以說她這種做法是所有執法之人的恥辱,而因果循環,本上神對她之後的喪命也是毫無同情。


    而本上神介懷的另一點,便是芷茵。正如慕尋而言,芷茵這孩子有些太癡。一想到她若得知單麟要被處死會做出什麽事來,我就頭疼不已,再想到自己昨夜還一門心思去撮合她和化身狐狸苻啟實為魔族皇裔的單麟,便有些懊惱之前為一己之私行事太過急躁。


    我其實並不後悔自己為了慕尋而做出這樣的荒唐舉動,世人皆有執念,要我眼看著慕尋同其他女子成親並且有可能會像天帝那般在成親後同我疏遠而沒有任何作為是萬萬不可能的。然而我畢竟不知苻啟就是單麟,也不知他的結局竟是凐滅在本上神的手裏。我對芷茵雖不似慕尋與郤辛珍重,但畢竟對她也有長輩之情,因果輪回,報應不爽,若昨夜那番舉動使得芷茵對單麟癡心更重在這關頭上闖出什麽禍事來,本上神隻怕此生都要為此事難以心安。


    想到這裏我再也坐不安穩,便急急別了郤辛趕回了自己的無情司。


    說起來那個時候我其實已經料到此事恐不能善了,卻仍舊沒有想到芷茵他為了單麟,竟能做到那個份兒,想來到底還是估錯了“情”這一字的分量,終是釀下了不可挽回的慘劇,也差點幾乎因此斷送掉自己同慕尋十幾萬年的情分。


    回到無情司時芷茵已經不在。問過司裏的鬼官才知道,她醒來的確哭鬧過跪在我門前說要等我回來求我放過苻啟,鬼官被她鬧得無法便跟她說天帝已頒下要將單麟挫骨揚灰的旨意,要救下他除非是天帝改變主意。她聽後竟然不管不顧就直往九天之上的天庭闖,慕尋勸不下她又怕她惹怒天帝而被降罪隻好在半路上再次將她擊昏帶回了甫越山。


    我聽得心驚,得知慕尋攔下她後又鬆了口氣,想了想對著鬼官吩咐了幾句便招來祥雲去了甫越山。


    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我是在芷茵房門外找到的慕尋。他垂著眼靜靜坐在門前的台階上,背習慣性地挺得筆直,然而隔得老遠卻依舊能感受得到他整個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子疲累挫敗的氣息。我看了看他身後印上了結界的房門——並沒有聽到哭鬧聲,想必芷茵此刻仍然沉睡著。便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想要在他身邊坐下,誰知還沒到跟前腳下就碰到了什麽東西,一低頭發現自己撞上的竟然是個酒瓶。我目光移了移,看到周邊橫七豎八倒著的五六個瓶子,看樣子已經空空如也。


    我不由地一愣。慕尋他很擅長釀酒,因為父神愛喝,然而他自己卻是平日裏除過不得已的應酬就從不碰這東西的。


    慕尋並沒有抬頭看我,隻是保持著沉默和始終僵硬的姿勢那樣靜默地坐著。我呆了片刻,終於還是坐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忍不住腳麻微微換了個姿勢時,聽到他沉沉的嗓音從一旁傳來。


    他說:“其實我一早就看出苻啟不對勁也大致猜出了他就是單麟,但是因為並不清楚他的目的不願打草驚蛇,便一直在一旁淡漠地看著她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後來發現她對苻啟超出了一般的感情才有些慌亂起來,想要阻止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另一方麵也不想計劃功虧一簣,便隻能一再地拖下去。”


    “她說要去求天帝饒單麟一命,實在不行就用她的命換他一命也成。我心裏清楚,她平日裏雖為達目的也會同我撒嬌玩鬧有時候也會說些狠話,但這一次她是認真的。我施法讓她昏睡過去時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她眼中的怨忿讓我心顫。”他的語氣竟是從沒有過的脆弱,喃喃道,“她怨我。”默了默,抿唇苦笑道,“單麟若是死了,她會恨我吧?”


    他伸出手掌蓋上眉心,似乎是想用手臂的力量撐住頭顱使其不至於頹廢地垂落,閉上眼頓了半響,忽然譏諷地笑了:“我為了得到那顆心,卑鄙地用師徒之名將她捆在身邊,以為寵著她順著她給她依賴就能得到她的愛,卻忘了,心不由人控製。她掌控不了自己的心,就像我控製不了自己的私心一樣。我以為隻要隔著他們不讓她愛上那個人就好,嗬嗬,”他搖了搖頭,笑容苦澀,“沒錯,她不愛那個人。但是到最後,她愛上的仍舊不是我。阿歸你說,”他看向我,神情似笑非笑,“我這個人,活得是不是很失敗?”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就這樣坐著聽他說喜歡另一個人的話的心情。他問我自己是不是很失敗,我卻覺得真正活得失敗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同他一起長大,在一起十幾萬年,我卻不知他心中竟然一直都有另一個女人,不知他一直為另一個女子苦苦打算心傷,甚至連他們是怎樣相識的都不知道。


    這豈止是失敗?簡直就是失敗到了姥姥家!


    “哦,”他見我半天不答話,盯了我半響,忽而又笑了,移開目光伸手去夠一旁地上的酒瓶,“嗬嗬,我竟忘了,世人都說你無情司主是這世間最無情的神仙,”說著又瞥了我一眼,神情較真、語氣卻有些嗔怪地道,“是的,你這沒有心的石頭,當真無情。”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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