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越來越強,世瑤不由得眨了眨眼,旁邊一個小丫頭高興的說道,“姑娘醒了!”


    世瑤好像覺得自己的懷裏空了,猛地坐了起來,“福兒。”


    “姑娘叫誰!”


    世瑤這次終於聽清楚她說的話了,也看清楚眼前說話的這個正是自己家裏的丫鬟雲纖,可是,她已經沒了好幾年了!


    很快,世瑤就釋然了,“雲纖,你是來接我的嗎?”


    “嗯?”雲纖嚇了一跳,姑娘一早上起來這是說什麽胡話?


    “姑娘,是不是做了什麽夢呀?”小丫頭緊張的不行,生怕她家姑娘是讓什麽東西給撞客了。


    世瑤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圍,這才發現事情似乎不大對頭。眼下這地方,布置的整潔雅致,與華麗隆重的坤寧殿大不一樣。再看那梳妝台,美人屏,都是自己閨閣中的東西,她不是被廢黜到瑤華宮了嗎,怎麽突然之間又回了家?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呀?”


    雲纖的手扶上世瑤的肩,溫溫熱熱的,世瑤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然而,她在宮中這些年,學得最通透的本事便是隱忍,眼下情況不明,就是當著最貼心的婢女,她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哦,我沒事兒的,剛做了個夢,轉眼又想不起來了。”


    雲纖這才鬆了口氣,“哎呀,姑娘剛才的樣子可嚇死奴婢了。”


    世瑤歉意的笑了笑,十幾年的主仆情分,跟親人也差不多了。


    “奴婢服侍姑娘梳洗吧!”


    世瑤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也就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稚嫩的麵孔,沉痛的雙眸。


    她一顆心幾乎跳出了胸腔外,可是,麵上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就連呼吸,都沒有半分的停滯。


    孟世瑤安安靜靜的盯著鏡子裏自己的樣子,猜想著她是又活過來了,並且還回到自己還沒進宮的時候。但是,她從來不信鬼神,實不理解為什麽會發生如此詭異的事情,而她的福兒又去了哪裏,是不是在什麽地方等著她!


    福慶公主是她心中最不能碰觸的傷痛。


    孟世瑤是當今皇帝的祖母太皇太後高氏親選的皇後,從她進宮的那天起,她就成了皇帝生母朱太妃的眼中釘肉中刺,而她與皇帝之間的感情,自然也深受其害。她可以不在乎皇帝寵愛誰,也可以忍受劉婕妤的無禮和朱太妃莫名其妙的苛責,她甚至也可以不介意他們三人聯合把她廢黜。但是,她不能不再乎她的女兒垂死掙紮的時候,她的祖母和父親不但看都不曾看上一眼,反而卻把這當成了廢後的千載良機。


    何等涼薄!


    孟世瑤不能不恨。她一再的隱忍和退讓,換來的不是理解和寬容,而是無窮無盡的陰謀陷害,就連福慶公主的死因,都令人懷疑。


    她此刻雖然還不能完全接受重生的事實,可是,頭腦卻比之前要清醒許多,越想福兒發病以來的事情,就越是感到心驚,她的福兒,恐怕不是因病而亡的吧!


    孟世瑤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的攥著,指甲幾乎摳進了肉裏,也沒覺得疼。


    老天爺,你是讓我回來給福兒報仇的嗎?


    亦或是,贖罪?贖一個母親的懦弱之罪!


    雲纖給她家姑娘梳理著頭發,絲毫也沒發現世瑤情緒的波動,她轉身招了招手,隨後,四個梳妝整齊的小丫頭端著純銀製的麵盆依次進來,水麵上飄著新摘的花瓣,從香氣上判斷倒像是兌了異域的香露。雲纖試了試水溫,覺得滿意才服侍世瑤洗手。


    世瑤知道這水是一盆比一盆熱的,為的是保養皮膚。可是,這些都是宮裏的規矩,她還在家的時候,哪有這麽大的譜兒!


    “這?”


    “就知道姑娘怕麻煩,可是這是於老夫人吩咐的,說是對姑娘大有好處,奴婢可是不敢不聽。”


    雲纖一邊說,一邊準備給世瑤擦手,卻不知道世瑤聽到於老夫人四個字,跟晴天霹靂差不多。她看著自己像是十五六歲,那時候可早就沒有於老夫人了。


    “去拿黃曆來。”


    世瑤的語氣急匆匆的,雲纖也不知道為的什麽,趕緊給旁邊一個小丫頭使了眼色,讓她去拿來。世瑤自顧不得洗手,趕緊拿過黃曆翻看,隻掃了一眼,心就更慌了。元祐四年!可是她的外祖母於老夫人應該是元祐元年就過世了的呀!


    世瑤覺得自己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雖然鏡子裏還是那個人,但是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孟世瑤。


    “姑娘今天怎麽怪怪的,也不對,昨兒從宮裏出來就很怪。”雲纖自言自語的說道。


    她這一句倒像是醍醐灌頂,世瑤馬上記起來她正是元祐四年三月進宮麵見的太皇太後,那是八年前的事兒了。而她隨後被召入宮中的侍奉太皇太後,三年後立為皇後。


    眼前跟那個時候倒也相像,但是,外祖母還活著,這是怎麽回事兒?會不會爹娘也都活著。世瑤五六歲的時候父母相繼過世,現在不由得還抱著一絲希望。可是她除非瘋了才會去問丫鬟,我爹媽還在不在?


    “你先下去,我一個人靜一靜。”


    世瑤是打量著如果她母親還在世,那麽雲纖一定會勸她去給夫人請安,或者叫人去夫人那邊報信說是姑娘不舒服。可是,世瑤卻失望了,雲纖安安靜靜的退了下去,還把外間站著的幾個小丫頭給叫走了。


    孟世瑤一個人在屋子裏到處翻翻撿撿,果然是找出了不少自己以前的東西,還有平日裏寫的一些小詩,小文兒什麽的。由此看來,她還是孟世瑤,除了原本應該三年前就過世的外祖母還活著,其他什麽都沒變。父母兄長具已過世,家裏隻剩下祖父、嫂嫂和一個四歲的侄兒。而她祖父常年在城外的莊子上住著,家裏實在是冷清。


    “姑娘,奴婢把早餐端來了。”


    沒一會兒功夫雲纖又進來了,端著一托盤清粥小菜,倒還是世瑤一貫的口味。世瑤進了幾口,吩咐道,“你去跟少夫人說一聲,我要去一趟外祖母家,請她幫我備車。”


    “姑娘,少夫人剛剛帶著小少爺出城進香了,要去也得明天才行。”


    雖說還是原來那個人,但是這樣的瑣事她哪裏還記得!


    雲纖卻繼續說道,“姑娘可真是嚇糊塗了,昨天臉色就不好,問什麽都不說。今兒一早有人傳小報兒,才知道昨天跟您一起進宮的林家姑娘惹怒了太皇太後,受了好大的訓斥。少夫人一聽說,就知道姑娘也是要受驚的,又不好馬上給姑娘請大夫,就趕緊去進香了。”


    世瑤在家的時候,趙氏對她極好,雖然沒有母親,但是趙氏對她的照顧,就好像母親一般。隻可憐這趙氏也是個命苦的人,剛剛生下兒子,丈夫就戰死了,若不是為了這個孩子,隻怕她也要跟著去了。


    孟家世代忠烈,自隨太祖起兵以來,除了世瑤年邁的祖父孟元和四歲的侄兒忠厚,其餘男子全部戰死沙場。


    孟氏一族最大的榮耀,也是這個家族最深重的悲傷。


    “姑娘躺躺吧,奴婢去拿安神湯來。”


    “不用了,我不要緊的。”


    雲纖仔細瞧了瞧世瑤,雖然神色凝重,但是氣色還好,於是勸道,“那咱們出去走走吧,花園裏迎春開的正好呢。”


    世瑤點了點頭,她此刻心中憋悶,出去散散也好,雲纖開了妝盒請世瑤選首飾,世瑤看著其中一對羊脂白玉的手鐲眼熟,順手就拿了起來。


    “這不是?”


    “這是去年姑娘生日的時候老夫人送的呀,姑娘一直沒舍得戴。”


    這明明就是世瑤立後哪天,他送給她的,怎麽會是外祖母送的?


    立後?我是什麽時候當了皇後了!我是誰的皇後?世瑤突然頭痛欲裂。


    “啊!”


    “姑娘你怎麽了?姑娘,姑娘。”


    世瑤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趙氏滿臉關切的坐在床頭,眼睛紅紅的,“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


    “我怎麽了?”


    “你都昏過去一整天了,大夫說你是受驚過度,囑咐要好好休息。”


    “讓嫂嫂擔心了。”


    “說什麽傻話,你若是有個好歹,我可怎麽去見你哥哥。”趙氏邊說邊抹眼淚,反倒要世瑤來勸慰她,可見是著實擔心。


    “今天可多虧了雲纖,小丫頭膽子卻大,當時就叫外麵去請了大夫,若是等到我回來,還不知道會是怎麽個樣子呢!”


    “這……”


    世瑤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趙氏卻會錯了意,“你放心,雲纖辦的很好,她把你屋子裏攢下的五十兩銀子都給了大夫,讓他不許對外亂說一字。現在那些辦小報的著實可惡,專愛打聽官宦人家的私事,添油加醋,傳的沸沸揚揚,朝廷禁了多少次也禁不住。”


    小報?世瑤前世的時候就知道這個,隻是沒那麽大的影響,這一世,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麽變故。然而,世瑤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麵,她四處打量,終於看見那對白玉手鐲,可是,她卻再也想不起來這鐲子有什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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