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選擇與凡人毗鄰而居,又因為半魚的容貌在成年之後就不會改變,是以我們每隔十年便要遷居一次。”阿芒揪了棵草塞進嘴巴裏嚼,眼角斜著青蟬,“半魚也分很多支係的,我們這一支不久前在離丹亭不遠的城郊買了茶場,又在鎮上置了鋪麵,種茶、製茶、賣茶,這就是未來十年的生活了。”


    青蟬,“你們這麽大張旗鼓地殺狐狸精,以為能在丹亭過安生日子,”


    “我要說的有二”,阿芒跳到青蟬正前,來回在她與自己身上比劃,“一,不是‘你們’,而是‘我們’,你也是我們的一份子,明白?二,至於大張旗鼓嘛,有人說不管鬧成什麽樣,反正她會收拾殘局。”


    青蟬質疑:“誰?這麽大能耐?”


    阿芒聳肩:“就有這麽大能耐。”


    阿芒在這裏賣了個關子,青蟬便回到他所說的第一條:“那你為什麽要幫我?為什麽要把我劃歸為你們的陣營?”


    阿芒眯起眼,笑得頗有深意:“聽說在死亡沙漠之役中,是你拔出了流光之刺?”


    青蟬聞言,戒備地倒退三步:“你怎麽知道?”


    死亡沙漠裏發生的事,姬蓮生並沒有對外宣揚,所以所知者寥寥,可這個阿芒居然知道了?他做這一切,難道就是因為她誤打誤撞召喚出了曾經的半魚族王?


    “屬於半魚的時代早已隕落,而在如今的半魚族中,不乏一些想要重新建立秩序的激進者,對那些人而言,你的價值無可估量啊。”阿芒摸著下巴打量青蟬,目光略邪惡:“一旦讓他們得到你,他們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發揮你的作用,可是怎麽辦呢,就他們目前的狀況來看,與白鶴城對峙無異於以卵擊石。喚醒昔日的半魚族王?別講笑了,族王豈會受他們差遣?所以嘍,把你納入我們這一支的羽翼,也是變相地在保護那些沒腦子的半魚。――當然,最重要的是能夠保護你。”


    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青蟬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突破口!


    看青蟬憋著卻說不出話來的樣子,阿芒吐了草:“對了,你有沒有考慮過為什麽毓含珍做不到的事,你卻能做到?”


    他竟連毓含珍都知道!青蟬簡直毛骨悚然:“究竟是誰告訴的你這些?”


    阿芒:“你不是問我為什麽把你歸為我們的陣營?我正在給你揭露謎底――因為你本來就是我們這一支的啊。在死亡沙漠裏你喚醒的並不是流光之刺,而是聖獸麒麟!”


    青蟬滿目茫然。


    阿芒:“你之所以能拔起流光之刺,並不是說你有多大能耐。你既不是純血,又與族王沒有淵源,憑你怎麽可能喚醒流光之刺?原因隻有一個,機緣巧合下聖獸覺醒了,是聖獸喚醒了族王!亙古以來,我們這一族的使命便是以血伺奉聖獸。”


    青蟬:“……你在說什麽?”


    阿芒:“……聖獸聞到我們的血腥味會比較興奮的意思……”


    青蟬張口結舌:“……為何當時我看到族王的容貌,與我的一模一樣?”


    阿芒:“族王可以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樣,大約是聖獸比較喜愛你?族王變作你的樣子也不稀奇。”


    “不、不稀奇嗎?”青蟬自言自語,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走著走著,又回頭問阿芒:“如你所言,我們這一支都能喚醒聖獸?用血?”


    阿芒:“終於問到點子上了。你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多久了嗎?”


    青蟬:“嗯?”


    阿芒清了清嗓子:“我們這一支不是誰都有資格以血伺奉聖獸,所以當然不是誰都能喚醒聖獸,隻有嫡係才有那個可能――我就是嫡係血脈之一。”


    青蟬疑惑地看著阿芒,阿芒緊張地喘了口氣,忽然上前將青蟬緊緊攬入懷裏:“小蟬兒,我等你喚我一聲阿哥,等了好多好多年。”


    日已傍晚。


    阿芒終於將青蟬帶到了茶場,一直硬撐著的細砂在見到青蟬平安到達的那一刻就暈了過去。青蟬幫忙把細砂安置著休息了,才隨阿芒去見他們的領頭人。


    “頭領收留毓含珍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會恩將仇報。她竟為了一己私利,將我們全部出賣!半魚的秘密被曝光,世人為了長生不老瘋狂地捉拿我們。小蟬兒,她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若不是她,我們的爹娘不會遇害,若不是她,你我不會分別十六年之久!”


    在來時的路上,阿芒的這番話一直在青蟬腦海中晃動。


    如今的頭領是阿芒的叔父,長得十分嚴肅,見到青蟬也不多言,隻是點一點頭:“已這樣大了。我正要去後山看茶,你也一道來吧。”


    青蟬還不能切實體會到何謂血親――對她而言,船上的宸娘、端木與細砂才是至親,畢竟與世隔絕地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而阿芒?陌生的阿芒突然躥出來說是她兄長,姑且不論相不相信,總之她除了驚訝而外,並沒有多的感覺。


    茶樹種在朝陽的山坡上,日頭落山前的最後時刻,梯田似的碧綠染上落日餘暉,那柔和的色調與開闊的視野另神經緊繃的青蟬有了片刻的放鬆。頭領帶著她往山坡上走,青蟬聞著空氣中的清幽香氣,問他:“當初毓含珍怎麽會將我搶走?”


    頭領歎一聲:“也是冤孽,早知當初便不該將她交給薑大人,早在她背叛我們的時候就該取了她性命,否則她又怎還會有回頭報複的機會?”


    青蟬怔了怔:“……您說薑無憂?”


    頭領把手落在青蟬肩頭:“好在她把你找回來了。”


    青蟬微微笑了笑,她以為頭領口中的那個找回自己的“他”指的是阿芒,然而很快,她便發覺自己可能領會錯了。


    “噢?薑大人也來看茶?”頭領轉向另一邊,話卻是對青蟬說的:“你不是與薑大人相識?若不是薑大人提及,我們也不會有你的線索,你隨我前去道個謝罷。”


    在離他們很遠的山坡上,一襲白衣被風揚起。那個人的裙擺旖旎於綠色之上,在滿山的茶樹間慢慢走著。


    薑無憂一如往昔,隔開那麽遠,緊迫壓人的氣勢卻絲毫不解。她好像從不刻意去收斂自己的氣場,青蟬這一看,便怎麽也移不開視線。她想象過很多次與薑無憂重逢的場景,也一遍一遍地模擬過見麵之後該說些什麽,可再多的準備,真到了這一刻,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稀薄的光亮下,碧綠茶樹的色彩也悄悄變得黯淡,隻有那身白衣耀眼依舊。


    青蟬滿腦空白,薑無憂的麵容從沒有哪刻會如此時這般清晰。


    殘月如鉤。


    姬蓮生坐在庭院的石凳子上,靜靜把玩手裏的夜明珠。浮光上前的時候,正逢姬蓮生將夜明珠彈出,隻見珠子打在那棵銀杏的樹幹上,“咄”的一聲,又落入泥地裏。


    “大人。”浮光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姬蓮生從桌上的小簍子裏重新摸出一顆夜明珠,珠子在她手心裏緩緩滾動著。她盯著夜明珠瞧,浮光盯著她看:“大人料得沒有錯,是薑無憂。”


    姬蓮生握拳,珠子的光芒便被遮住了。許久,她才輕輕表態:“……噢。”


    浮光低頭:“攔截城主的暗衛時我們死了幾個族人,我已將他們的屍首滅跡,大人毋需擔憂,城主不會尋到任何線索。”


    姬蓮生的語氣平板無波,聽不出什麽情緒:“你辦事向來牢靠,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浮光頓了頓,抬首欲言又止地看著姬蓮生:“隻是有句話,浮光不知當不當講?”


    姬蓮生:“不知當不當講,那就不要講,下去吧。”


    夜明珠再次彈出,浮光離去之後,滿院便隻剩下彈珠子的聲音,以及那偶爾一兩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燭光瑩黃,薑無憂的白衣也沾染上這層光暈。她安靜坐著,兩臂自然搭垂在椅子扶手上,若有所思地望著青蟬。


    青蟬雙手舉信:“頭領勞你轉交給白鶴城主。”


    薑無憂接了,看都不看就置於桌上。


    心跳得挺快,青蟬不怎麽敢去和薑無憂對視。明明還沒到夏日,她卻已經出了一頭熱汗,實在太緊張了。


    有那麽多話想對她講,有那麽那麽多的話要對她講,可要從哪裏開始呢?


    ――為什麽就那麽離開了?在吻過我之後?又為什麽要留下那兩隻夜鴉?你好嗎?怎麽回來了?……可是問不出口啊,這樣的問題總有一股自作多情的意味在裏麵,弄巧成拙了該如何收場?


    並且許久未見,難以忽略的陌生感始終是青蟬無法跨越的溝壑。


    與青蟬的局促截然相反,薑無憂是那樣的淡定,青蟬在經曆了最初的不知所措後,逐漸感受到了二人的反差。她心頭的熾熱被持續的安靜一點一滴地磨滅,終於,她大大方方地抬起頭來,衝薑無憂微微一笑:“那我出去了。”


    對方不像自己在乎她那樣在乎自己,那她所能走的也隻能是別顯得太狼狽這一條路了吧?


    阿芒已經給青蟬準備了房間,青蟬沿著走廊慢慢走,心口那處地方,隱隱有些難受。――難受什麽呢?為什麽要含有期待?既然薑無憂說那個吻隻是因為受到半魚的蠱惑,為何不相信她?非得要心裏那個答案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鑽牛角尖嗎?


    太可笑了啊,又卑微,又可笑。


    青蟬轉過彎角,房間就在前麵了。她又走了幾步,驟然停下。站在她門前的人可能是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慢慢側頭,看了過來。


    廊燈的光亮剛剛好,薑無憂就站在廊燈下麵。


    青蟬看看她,又往後看看:“你明明……你怎麽……”


    “青蟬”,薑無憂一徑的沒有表情,“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突然就走了,這段時日又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最後為什麽又要回來?你……都不好奇?”


    青蟬克製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我問了你就會作答?”


    薑無憂:“不會。”


    青蟬:“……”


    薑無憂迎著青蟬走過去,兩人擦肩而過時,她又道:“我連夜回白鶴城,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作者有話要說:是在抽嗎?昨晚開始一直更新不上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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