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我與霜妹虹姑二人一同伺候一夜未眠的劉卿顏梳洗打理。衣裳是昨日的衣裳,鳳冠上的珍珠依舊明亮,隻是物是人非,她被迫換了新郎。


    我給她抹上蘭花香的頭油,綰了個與昨日不同的發髻,描眉點唇,薄施粉黛,她本顯憔悴的麵容變得美若星辰,卻依舊掩不住濃濃的愁與哀。


    我一手托著她的下巴,用拇指暈開她臉頰上兩抹粉色的胭脂。我問她:“二小姐,你還怕麽?”


    她看著我,微微笑著,搖搖頭。


    我替她最後整理了妝容,喚霜妹遞來蓋頭,繼續道:“今後你便得住在那兒,與她同一屋簷下了,至於該如何應對,想必是比我清楚。二小姐,凡事需忍耐。”


    “嗯,我懂。”她握著我的手道:“你也要小心啊盼娘。寨子裏賊人多,今日之後,我尚且有當家夫人這名頭的庇護,他人無法奈我何,而你……”


    我嗬嗬一笑:“二小姐不必擔心我。隻需記得來日我們出去了,資助我開個頭油鋪子就成。”


    “好。一言為定。”


    我為她蓋上蓋頭,牽引她步出房門。院子裏點了八字炮仗,劈裏啪啦唱個不停,驚得小雞崽四處亂竄。院子外頭已圍滿了人,沒有媒婆,沒有嗩呐隊伍,連理應來迎親的新郎官兒都沒有。轎子便是昨天抬上山的那一頂,儼然從八人變成了四人,就這幾顆人還一點兒不講究地穿了些顏色五花八門的衣裳,唯獨沒有紅色!


    或許匪窩自有一套規矩,又或許成親這種事,於這群山賊來講,不過是某某多了個女人,大家夥兒借機吃一頓酒肉,在飯桌上聯絡兄弟感情,即使這某某便是寨子的匪首,成親的講究依舊不過爾爾。


    劉卿顏被引入花轎,我和霜妹便跟在花轎邊上。繞著寨子象征性地走了一圈,才發現這寨子簡直大得離譜。我萬沒想到白水山方寸的土地竟能容下這麽多房子和這麽多人,老覺得這座山可疑得緊,卻也說不出多少所以然來。


    寨子裏多是屋舍,又被天地玄黃四堂劃分,於東南西北各占一方,獨留正中莫大的庭院是當家的住所。我問霜妹,她是哪堂的人。她告訴我,她分屬地字堂,每個剛進來的人安排的地方都不一樣。但若是當家歡喜,便有好運的脫離四堂,住到正中的庭院裏去,專門伺候當家一人,再不用任人差遣。我問她我是哪個堂的,她想了想,說我和她一樣是地字堂人,畢竟同是住在寨子南牆的底下。


    咦?不是說讓我上山伺候二小姐麽?合著那廝早忘了個幹淨。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過了今天,我與劉卿顏或許難再見麵。她被中央收押,我在地方服役,相互沒個照應。哦,如果她有足夠的本事,將那個女匪首訓得服服帖帖,然後將我調過去給她梳頭,這日子也許還能有點指望。


    午時未至,已是繞了個大圈到了傳說中女匪首的地盤。她正站在門前,是大方的女子打扮。發絲輕綰,劍佩腰間,明眸潤潤,衣袂飄飄,出落得窈窕又灑脫,倒似是洗淨了一身匪氣,有了些世外仙人的味道。這模樣啊,絲毫不像是下一秒會說出髒話的人……


    “媽的等死老子了!”她朝我們這兒瞧了眼,眉頭緊巴巴地鎖著,活像老板見了遲到的員工疼惜自己開的工錢。她道:“趕緊將夫人送進新房裏去,其餘人,進屋喝酒!”言罷,便丟下花轎丟下新娘,毫不遲疑地邁進了門檻。


    “誒?連天地都不拜麽?”我轉頭問抬轎的藍衣小夥兒。那小夥兒理所當然地自滿驕傲:“咱白水寨向來不拘小節,你這娘們兒以後就懂了。”


    我嘴角一抽,勒死他的衝動不要錢似地往外湧。


    攙扶著劉卿顏,跟著帶頭的丫鬟入得庭院內。院子不小,屋舍九間,其中一間尤其氣派,讓人一眼便能知道,這屋子的主人是哪個。瞧那雕梁畫柱,繪的是美人戲蝶圖,再瞧那碧瓦朱甍,端的是華麗又飄渺。木樓巍巍,羅幃翩翩,這哪裏像是賊人居住的破山寨子,不知道的定要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在鄉郊建的避暑小築。


    作為壓寨夫人,劉卿顏自然是要住進那女人的樓裏。喜房是新收拾的,本是閑置的空房,也不知空了多久。虹姑偷偷告訴我:“這兒本是上一位夫人住的,兩年前與男子偷情,被當家丟山下窯子裏去了,這是醜聞,不能亂傳。再之前是上上位夫人了,約莫是十年前的舊事,病死的,據說啊,她美得不可方物,誰見了都沒法兒移開眼睛。”


    我對這話半信半疑……十年前?瞧那女人也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十年前已死了妻,合著她小小年紀就學會找女人娶媳婦兒了?說出來誰信啊!我見虹姑年紀還小,應是道聽途說輕信了謠言,隻是再如何聽人家的故事也不該忘了常識,怎麽說什麽信什麽一點兒原則沒有。


    我看看安安靜靜坐在床沿的二小姐,沒再將這個死了一妻又賣了一妻的話題繼續下去,轉而問了個被我忽視已久的問題:“你們當家……她叫什麽名字?”我憶起昨日與她坐在樹叢堆兒裏的時候,她問過我,問我叫什麽名字,我答了她,她卻沒有禮尚往來。


    “哎呀原來你不知道我們當家的名字!那可得記好了,她叫常問夏。”


    “常問夏?”這小清新的名字還真是不符合她的脾性。“那她平時為人如何?”


    虹姑朝我愣愣地眨眼,道:“好人啊。”


    “好了小姑娘,我對你提供的一切消息持保留意見。”


    晌午,外頭依舊熱鬧,敬酒恭賀的聲音此起彼伏,個個都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有人端了飯菜進來,我伺候著劉卿顏吃了些清淡的菜食,又與其餘下人到廚房吃大鍋飯。


    廚房裏的有個廚子和一個廚娘,一對夫婦,做菜的手藝好與劉府的大廚比,雖然不及那些精致好看,味道卻是實在。我在飯桌上認識了好些人,掃灑的釀酒的還有唱曲兒舞樂的,雖然我不在這院子做活,並且或許不遠的將來某一天便有那劉員外散盡家財召集人馬打到白水寨來救出劉卿顏順便帶走我,但是眼下,與她們攀好交情,對我對劉卿顏總沒有壞處。


    晃晃悠悠一個下午又過去了,我不明白這群人把廚房兩位大神累得手都抽筋了為啥還能吃個沒完沒了。眼見日落西山倦鳥歸巢,那邊廂竟似迎來了小□,熱鬧不減不說,一個個聲調都拔高了好幾度。不時還有幾個差勁的跑角落去吐,爾後被他人嘲笑“瞧你這熊樣還活個啥,跟著當家真是白混了!”


    待天黑了個透,屋簷下早點了喜紅的燈籠,今日不負責任的主角兒終於在眾人的推推聳聳下罵罵咧咧地來了:“你們這群龜孫子可夠出息,才這麽點兒就喝成個狗樣。老子要你們扶?走好自己的路吧天黑別跌個狗□。”


    她身邊幾個漢子一邊臉紅紅一邊笑眯眯一邊打酒嗝,邁腿兒都不利索了還要辯駁什麽“灑家沒醉雜家沒醉好好去疼愛美嬌娘吧當家”什麽的。


    常問夏又是幾句惡言惡語打發了人群,獨自朝新房走來。我見她神色清明步伐穩健,可一開口便是被丟進了酒缸裏一般的強烈氣息,不禁要佩服她變態的酒量。


    “嗬,是你啊,楚盼娘。”她棲近我,話說得好似我在這兒是個讓她驚訝的事一般。


    “可不是麽當家,虧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我豈止記得你的名字。”她湊近我的頭發嗅了嗅,又道:“還記得你身上的百花香味兒。”


    這貨其實是醉了吧!!!搞的什麽花樣!!!我退後一步,拉出個安全的距離,也好避開她濃鬱的酒氣。她也沒有在意,隻道:“愣著幹嘛!還不給我開門?”


    我輕輕推開房門,忍不住又說了句:“你最好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她轉過頭來,眉梢微挑,嘴角輕勾,露出了一個輕視的表情:“你編的故事,我暫且當真話聽了。”


    作者有話要說:問夏姑娘在男人麵前似乎太粗魯了點兒。。


    不過我好愛寫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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