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你們該還記得那個叫墨毓兒的花魁娘子。她是個神秘的女人,神秘到我在樓裏住了整整十三天,都沒在白日裏見過她……她隻在晚上出現,十三天裏就出來表演過三回,一回是第一夜的彈箜篌,一回是第六夜的琵琶曲,最後一回是第十夜的扇舞。我也不見她招什麽入幕之賓,每回隻閃現一下表演個節目,賺個嚇死人的數目然後下台回屋。她這花魁做得比清倌兒還清,即使那些個男人對她癡迷到如斯大手筆的程度,卻也不見有誰叫囂著她陪客的。


    有時白日裏,我替哪個姑娘打掃屋子,會經過花魁的住處――空台閣。這屋子向來是鎖著的,日裏不見人進去,也不見人出來,隻時不時有小丫頭端些瓜果從專門遞吃食的小暗門送進去,過些時候,又有空盤從小暗門裏挪出來。大家都說這墨毓兒性子古怪不喜與人親近,隻是礙於她是夜華樓台柱的事實,嘴上未曾有什麽不滿,還將她的飲食習慣視作減肥保養良方,時不時蹦出幾個想不開的姑娘效仿,爾後實在因為口腹之欲太過強盛磨人而放棄。


    這天夜裏,我又在大堂跑腿打雜,忽而有個龜公不陰不陽地走過來對我道:“你你你,站住,就是你,月季閣的客人叫你去伺候著,記著拿兩壺醉春風上去,哼!”


    我知道他為什麽態度惡劣,因為開雅間的都是大款,打賞少不了,不像在下頭跑堂,累死累活什麽都撈不著。不過我更在意的是,那客人是誰,為什麽點名叫我去,又是安了顆什麽心?我越想越慌,隻怕那人要麽是看出我是個女的,對我有所圖謀,要麽就是有某種斷.袖分.桃的癖好,正是好我女相的小清秀這口。


    隻不過,錢還是要賺,或許這大款哪樣都不沾,直接給我個三五兩小費,權當有錢找個順眼的人花。去酒房取了兩壺醉春風,五兩銀子一壺的好酒,比包個姑娘陪還貴。端著酒盤進了月季閣,但見直徑兩米的圓桌上擺滿了各色佳肴,雞鴨魚肉一樣不缺,鬧得跟要正經吃一頓晚飯一樣。桌前隻有一個長了一臉濃密絡腮胡的男人,男人身邊坐了個姑娘,我認識,叫二月,正伺候他喝酒吃菜。這男人的身形倒不是魁梧的大塊頭,穿了身粗布衣裳,寬大得很,想來是個瘦弱的,隻靠臉上濃密的毛發撐場麵。他不像一般的客人,喜歡滿臉yd地在女人身上摸索,貌似比起女人,他對這滿桌的吃食更有興趣,手裏拿了個雞腿自顧自啃著,也不管二月時不時的搭訕。


    我給他上酒,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濃眉下的目光有些熟悉,爾後隨手從懷裏掏了十兩銀子丟在二月身上,朝她一甩手,示意她該下去了。二月欣喜地將銀子收進腰間的小粉紅荷包裏,又看了看我,眼神各種曖昧,便歡喜地扭腰走了。


    我不說話,站在一邊給男人倒酒,心裏卻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他也不說話,有條不紊地解決著桌上的菜肴,調戲我的意思一丁點也沒有。


    一炷香燒完……


    “楚盼娘,你有什麽話要說。”他突然開口問我,卻不忘繼續吃喝……不對不對!是她!!是她!!!


    “常問夏!嗚嗚嗚~~~~怎麽是你啊!你終於肯來啦!!怎麽久不見我都認不出你了……#¥%¥#%&……”我立刻將手裏的酒壺擱下,不知廉恥地往她背上撲,一口一個常問夏,都忘了自己還沒跟她熟到可以這麽沒大沒小的地步。一者她是寨主我是寨眾,二者就所活時日長短而言,我倆不知隔了幾個輩分。隻是現在,我聽到她的聲音,她字正腔圓地叫我楚盼娘的聲音,我就激動地要哭出來。這絕對是天籟之音,宣布我窯子生涯的結束以及我寨子生涯的續篇。媽的本姑娘終於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閉嘴,撒手,走開!楚盼娘,你身上這什麽味兒!”她皺著她的假眉毛,將我從背上扯下來,怪道。


    我聞聞自己的衣袖,咦?還行吧……


    “可能是中午喂了豬,不過我都衝過澡了哎……”我眨眨眼,說到喂豬又有一肚子怨氣:“你是不知道啊,她們太過分了。每天讓我喂豬,不喂就殺雞去,連雞都不殺就要沒飯吃。殺雞我又不敢,隻能去喂豬,喂得身上都是鎪水味兒和豬糞味兒,自己都嫌棄自己。除了喂豬還要洗菜洗碗洗髒衣服,端菜端酒端洗腳水,吃飯沒塊肉,睡覺大通鋪,還總是有人叫我去當姑娘接客算了,搞得我壓力好大,可慘可慘了呢。”


    “……”常問夏無語地瞟了我一眼,抬起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就像被怎麽折磨了神經似的。


    我見她一點兒不關心我,追問:“你不覺得我很慘麽?”


    她抬起頭朝我翻了個白眼,轉而低下頭拿起剛放下不久的筷子夾宮保雞丁吃。


    “我們什麽時候走?”我鬱悶地坐在她身邊,眼神專注的盯著她的嘴,不停咀嚼的嘴。


    “我是來嫖的。”她輕飄飄地說出這麽一句,也不回望我一下,喝幹了酒杯的酒,將空杯子戳在我麵前,示意我伺候著。


    “什麽!”我哪還有心思伺候她吃喝:“常問夏你不打算帶我回去麽?那你來這兒幹嘛,還叫我來幹嘛?!”


    “我是來嫖的。”又是這句。


    我對她怒目而視,她終是抵不住我近乎有形的視線,放下筷子,坐正了轉頭看我:“好吧,你想跟我回寨子了?”


    我點點頭,雖然並不是那麽心甘情願地服軟。


    “嗬,你欠了多少銀子?”


    一下戳到痛處。我咽咽口水,呐呐道:“本來是五十五兩,做了十天工,還了二兩。現在還差五十三兩吧。”


    “哦。”她歪了頭,露出個想嚴厲又想嘲笑的表情,配上黏在臉上的濃眉與絡腮胡,怪異得有點變態。“一個月六兩,倒是比山上掙得多。楚盼娘,你還是安心留在這兒吧,欠誰不是欠,在這兒你要還九個月,山上可是還一年都不夠的。”


    “唔,不要,我寧願欠你錢。再說了,我的家當還在寨子裏呢……”我頓了頓,突然想到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我憑什麽在這兒低聲下氣啊!


    “靠!五十五兩裏有五十兩是石頭欠下的,跟我半文錢關係都沒有,那臭小子還押我在這破窯子裏做苦力,我憑什麽上山了還要給他還債!啊,常問夏,常寨主,親愛的當家,你要替小的做主啊!!”我扭曲著五官蹲在地上抱她大腿,蹲累了便坐下,反正這衣服是要穿不著了。


    “起來,臭烘烘的別粘著我。你當你還是喂豬前的楚盼娘?你都不香了。”她的眉頭皺成了小山丘,再擠一擠,假眉毛就會連在一起變成一字眉,要不是她的話太過刺耳讓人心情不佳,我必定要好好在地上滾一滾捂著肚子笑抽了才對得起她的犧牲。


    “你不能因為我喂過豬就嫌棄我,職業不分貴賤的。等我回去好好泡個木桶浴,就什麽臭味都沒有了。當家當家,給我錢吧,帶我走吧。”


    “哼,你在這兒混了這麽久,怎麽一點兒那些娘們兒的騷勁都沒學到,還是跟從前一樣不會討人歡心,隻知道死纏爛打。”她踢了踢我的屁股,我哎喲一聲忍住反駁的衝動。


    “若不是本寨主大人有大量,心胸寬廣可容百川,就你這態度這德行,都不知得挨幾回打了,哪還有現在這樣囂張的機會?真不知你在劉府是不是也這樣沒個上下尊卑。”她一邊數落我一邊卻掏了八十兩銀子出來,咚咚咚地幾聲擺桌子上,又繼續吃飯:“去還了,順便將我的賬結了,吃完飯就回。”


    “常問夏,你果然是好人。~”我從地上跳起來,拿了銀子就跑。先結了她月季閣的賬,找回五十五兩,自留二兩,捧著剩下的銀子去找美人老鴇。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與那個叫李三探的帥氣龜公頭兒躲在柱子後頭調情,甜甜蜜蜜各種有辱斯文。


    “咳咳!”我咳嗽兩聲,企圖喚回他倆的注意。


    柳芸淺倚在柱子上偏頭瞧我,也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隻道:“什麽事?”


    我伸出擺了銀子的手,回道:“我要走了,來還你錢。”


    她走過來,整了整裙擺,將我手上的銀子接了去,掂了掂,道:“這麽快就有錢了?你兄弟來接你了?”


    “可不是麽?我早說了我沒被賣。”我望天說謊,下意識地就是不願告訴她是某寨主親自來接我的。


    “哦。不夠。”


    “什麽不夠?”我退了一步,果然漂亮女人都是愛找麻煩的主,難不成她還想跟我算利息?她以為自己是放高利貸的不成?


    “銀子不夠。你忘了,你在我樓裏,好吃好喝的那三天?看在你也幹了這麽久的份上,算便宜點,五兩銀子一日。”


    她滿臉得意,我心裏滴血。算一算,我不是又要多欠常問夏十五兩了?十五兩,四個月的薪水啊!!!可是都到這份兒上了,某人……應該會允許我賴賬吧,好歹我還自認為跟她關係不錯。


    “那……你等等。”


    我又跑回了月季閣,嚎叫著哭訴老鴇還要加我錢,隻因為剛開始我在樓裏戰戰兢兢地被強留了三晚。其實這種反駁的話麵對柳芸淺的時候我是死也沒想到,可一見常問夏,什麽理由都蹦出來了。


    “有這種事?”常問夏皺著眉頭,手掌朝桌板一拍:“那個賤/人!她知道你是白水寨的人麽?”


    我點點頭,想不到她反應這麽大。


    “你給我去把她叫進來。”她怒道:“哼!竟坑到本寨主頭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誒嘿嘿,明天本跳要養喵星人了,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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