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黑狗和葉榮秋練了一上午以後,回到院子裏休息。院子外有一條路,這條路通往軍區,很多物資都要從這條路上過,因此外麵時不時有卡車路過。不一會兒,一輛卡車在院子外停下,是給他們這支雜牌軍送來的物資。


    郭武帶著幾個人跑過去卸東西,他跳上車,發現運來的是一車槍支。他挑了一支槍出來,拿在手裏看了看,罵道:“他媽的,又是新槍。”


    這時候顧修戈也跑了過來,衝著郭武大叫道:“新的舊的啊?”


    郭武把槍重重摔回車上,沒好氣道:“舊的!”


    顧修戈連連搖頭。


    葉榮秋和黑狗對視了一眼,都感到不解:為什麽送來新槍不喜歡?難道舊槍比新槍好用?


    很快,他們的疑惑就被解開了。


    顧修戈對他們招了招手,叫道:“鍾無霾,還有那個大學生,你們倆,過來過來。”


    黑狗和葉榮秋走了過去。


    顧修戈對周圍幾個人說:“來來來,一起挑,看看裏麵還有沒有能用的!”


    黑狗驚訝地問道:“能用的?”他撿起一把毛瑟槍,試著用了一下,發現槍栓鬆了,掰下去一點反應都沒有。槍機是用來推彈進膛、閉鎖槍膛、擊發火帽和退出彈殼,槍栓一壞,這些動作就都完不成了。


    葉榮秋也撿了一把,查了半天才發現扳機壞了。


    郭武挑出一把遞給顧修戈:“團座,這把好像是好的。”


    顧修戈轉手又丟給劉文:“你查查。”


    三秒鍾之後,劉文說:“螺旋栓壞了。”


    郭武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礙於顧修戈在一旁,他隻能悻悻地低下頭繼續翻檢。


    劉文苦笑著低聲說:“給咱的怎麽會有好的。”


    顧修戈踹了他一腳:“別說這種喪氣話!給我找!說不準就有漏網之魚呢?”


    劉文沒辦法,隻能跪在地上把籮筐裏的新槍一把把拿出來檢查。


    又過了一會兒,顧修戈突然撿起一把步槍大叫道:“子彈子彈!7.92毫米98式毛瑟步槍的子彈!”


    劉文慌忙在身上翻找,不一會兒找出一枚子彈遞給顧修戈。顧修戈迅速推彈上膛,槍栓一拉,瞄準一棵大樹扣下扳機。“砰”的一聲,子彈從槍管裏飛射出去,正中他瞄準的目標。


    “哈哈哈!”顧修戈得意的大笑起來:“發了發了!德國人原裝的毛瑟槍,好東西!”說完小心翼翼地把他剛試完的槍放到一邊,又繼續翻檢。


    黑狗也翻出一把好槍來,顧修戈試過以後把它也和那把毛瑟步槍放到一起。


    沒多久,一車的新槍查完了,隻挑出來三把好槍,但是其中有一挺美國製的重機槍,把顧修戈樂的捧著機槍親了好幾口,跟奶娘抱著娃似的舍不得放下,就差沒在地上打兩個滾。還有一把輕機槍表麵上查不出什麽問題,可是射擊之後發現外部彈道偏的太遠,顧修戈把它單獨放到了一邊。


    查完槍,顧修戈對劉文和郭武一人屁股上踢了一腳:“走吧!幹活去吧!”


    劉文拍著屁股上的腳印對顧修戈笑了笑,郭武什麽話也沒有,一臉鬱悶地走了。


    等劉文和郭武走後,顧修戈小聲罵道:“他媽的,軍需官那小白臉屁股又癢了,老子上次沒喂飽他,一車槍居然隻有三把好的。”罵完又眉開眼笑:“算啦,好歹還有一挺馬克沁哪!”


    黑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葉榮秋不可思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顧修戈蹲下,問他們:“看出什麽問題了沒?”


    黑狗說:“都是新槍,可為啥都是壞的?而且好像壞的都是零件?”


    顧修戈轉過頭問葉榮秋:“你呢?”


    葉榮秋冷著臉說:“全是外國槍。”


    顧修戈一拍大腿,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大學生,見過世麵,一看就明白關竅!”


    黑狗有些驚訝地把麵前堆得亂七八糟的槍環視了一通,他認得出的果然都是俄國、捷克、德國造的,還有一些他根本認不出的槍型。他撿了一把,看看槍身上的記號,果然是蚯蚓文,就是不知道哪國的蚯蚓文。


    顧修戈饒有興致地問葉榮秋:“那你說說,為啥都是壞槍呢?”


    葉榮秋一開始不想回答他,但是連黑狗也好奇地盯著他看,他隻好不情不願地說:“外國零件,中國人造不來,修不了,壞一點就全壞了。”


    顧修戈大拇指豎的更高:“天才啊!這個問題老子當了幾年兵才明白,你看一眼就全明白了!”從國外千裏迢迢運來的武器,難免磕了碰了,一箱子武器運過來,就有幾把直接報廢,中國人修都沒法修。有的時候運氣差點,運輸的途中遇點事,一車武器一車全報廢。軍部給他們這些雜牌軍的不會是什麽好東西,新武器就全是弄壞了的殘次品,舊武器則是精英師淘汰下來的落伍玩意兒。顧修戈寧願收舊武器,還得是國產的,也許用起來差了那麽點,但起碼還能用。


    葉榮秋低下頭不做聲。他之所以能明白,是因為他從前也用了很多洋人造的玩意兒,並且深受其害。從工廠裏的器械到汽車再到手表,洋人的東西的確方便好用,可他們隻把成品帶到了中國,技術卻嚴防死守地捂著。中國的工業又極度落後,這時候除了看著洋人幹瞪眼或乖乖掏錢給他們之外,全無別的方法。


    顧修戈好像一點都看不出葉榮秋對他的排斥,很熱絡地湊過去摟住葉榮秋的肩膀:“大學生,我現在真有點崇拜你了,念過大學的人就是不一樣。你給我詳細講講,你們學校裏都學點啥?你和洋人打過交道?洋人都告訴你啥?”


    葉榮秋很別扭地甩開他的胳膊。


    顧修戈毫不在意,葉榮秋不願說也沒關係,他就對著葉榮秋不停豎大拇指,什麽漂亮的恭維話都往那說。顧修戈打仗是好手,可他打仗的本事比其他籠絡人心的本事來卻隻能算平平了。有誰不喜歡被人誇獎?況且顧修戈對葉榮秋這種單純的家夥摸的很清楚,這種人大本事沒有,卻敢為一口氣強死,反倒是順摸毛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的。葉榮秋再故意板著臉,心裏也多少有些飄飄然。


    誇完了葉榮秋,顧修戈又挪到那筐壞槍邊上,擼起袖子說:“這麽好些槍,這裏壞個零件,那裏壞個零件,我還就不信拚不出一把好槍來?大學生,你最厲害,你幫我看看,這拆東牆補西牆可不可靠。”說著大叫道:“劉文!劉文呢!”


    “哎!”劉文就跟西遊記裏的土地公似的,顧修戈一召喚,他立刻就出現了。


    “家夥事正給我整一套來!”


    “是,團座。”劉文轉身就跑,沒一會兒就扛著一箱工具來了。


    顧修戈拿出榔頭鉗子鋸子等工具,又拿了支德製mp18衝鋒槍,這支槍不知道壞在了什麽地方,從外麵看不出任何問題,但是裝進子彈以後會卡子彈。顧修戈當著黑狗和葉榮秋的麵,慢吞吞地操作起來,先把彈匣退了出來,然後壓入握把保險,將拉機柄向後拉,扣動扳機,將槍機送回前方,壓住卡榫取下了機匣蓋;他又向後拉動槍機,把槍機、複進簧、複進簧導杆和後擋板依次分解。緊接著,他拿著槍端詳了一會兒,又把槍管和槍管螺帽拆開了。


    這些東西顧修戈都不是跟人學來的,而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代價是廢了無數把壞槍。他最後分解出發射機組件就不會再分了。然後他指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零件問黑狗和葉榮秋:“兩位讀書人,看得出名堂嗎?”


    黑狗和葉榮秋才剛剛學會怎麽開槍射擊,要不是顧修戈是當著他們的麵拆的,隻怕他們根本就不能認出眼前這堆東西是槍支被大卸八塊後分出來的零件。


    顧修戈笑嘻嘻地說:“以前我生過一次大病,拉不出屎,那時候我還是胡子,山上一群胡子,沒個懂事的,拚了命的折騰我,往我屁股裏塞藥灌水,我的屁股差點讓他們折騰爛了。後來實在沒辦法了,他們抓了個赤腳醫生回來,那醫生說我的病是肚子裏長了蟲,給我開了藥,我吃了兩貼,立馬就好了。打那往後,我才知道有啥毛病都是出在裏頭,人也好,槍也好,我都恨不得把它肚子刨開了鑽進去研究,看看那腸子裏到底長了幾條蟲,怎麽做才能把那些臭毛病給整好。”頓了頓,自嘲地笑道:“我第一次拆槍的時候,我直接拿把斧頭把槍給劈了,我才知道裏麵的玩意兒居然那麽複雜那麽精密,比我那腸子都多幾道彎。”他湊過去問葉榮秋:“看出毛病了沒?”


    葉榮秋以為顧修戈知道答案,是在故意賣弄,因此故意愛搭理不搭理的。


    黑狗拿起發射機組件看了會兒,又放了回去,等顧修戈往下說。


    沒想到顧修戈什麽也沒說,因為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他站起來鬆了鬆腿腳,拍拍黑狗:“走吧,讓我看看你這兩天槍法練得怎麽樣了。”又轉頭問葉榮秋:“想去訓練不?”


    葉榮秋不吭聲。


    顧修戈彎下腰沒皮沒臉湊到他眼前,對他豎起手指:“那您就休息休息,看看這些玩意兒。我生平最崇拜的就是大學生,大學生肯定能看出個子醜寅卯來。”誇完這一通,他就帶著黑狗走了。


    這麽些天下來,黑狗已經大概能猜到點顧修戈的心思了。顧修戈在乎他手下的每一個兵,他不遺餘力地籠絡人心,看了一遍名冊就能把每一個人的名字叫出來,他的日程已經排滿了,明年五月打南京,七月打上海,十月就能打回東北去。可是無疑,黑狗和葉榮秋在顧修戈眼中還是特殊的。顧修戈幾乎把大半空閑的時間都用在了盯他們身上。也就是說,黑狗和葉榮秋對於顧修戈而言有特殊的利用價值,是那些願意為顧修戈出生入死的士兵沒有的利用價值。


    黑狗回頭看了眼盯著槍械零件發呆的葉榮秋,低聲道:“團座,他不是這塊料。”


    顧修戈頭也沒回,要笑不笑地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才知道。”


    黑狗看著胸有成竹的顧修戈,簡直茫然了。顧修戈永遠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即使打了敗仗,即使收了一車又一車的垃圾,但他從來沒有萎靡低沉過。


    兩個小時後,黑狗練完槍,回到大院門口。他看見地上剛才被顧修戈拆開的零件還原樣擺在那裏,而葉榮秋已經回房去了。


    吃晚飯的時候,孟元又湊過來糾纏黑狗。他說:“黑狗哥,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你講的故事可好聽了!”


    黑狗伸手揉了揉他圓不愣登的腦袋:“你咋就那麽愛聽故事呢?哪有那麽多故事好講?”


    孟元笑得憨傻:“黑狗哥你想想吧,你再給我講一個,就一個。”


    孟元一出現,葉榮秋的嘴巴立刻就撅起來了,黑狗揉孟元腦袋的時候他眼睛簡直往外噴火。他不喜歡孟元,不是討厭,而是不喜歡,因為孟元要跟他爭搶黑狗。葉榮秋已經把黑狗劃歸為自己的所有物,從重慶到現在,黑狗一直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現在他也隻有黑狗一個人,他們兩人相依為命,應該是與這大環境格格不入的才對。這裏這麽多人,孟元這家夥幹啥非來纏著黑狗不可?而最讓葉榮秋惱火的是黑狗的態度,黑狗對孟元的態度和對自己幾乎沒多大差別!!為什麽要去摸孟元的頭!!他以前隻摸自己的!!


    黑狗沒察覺到葉榮秋的不高興,他被孟元糾纏不過,說:“好吧,那我給你講個桃園三結義。”


    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葉榮秋就很不高興地重重敲了下碗,然後走了。不過黑狗和孟元,一個講故事的一個聽故事的都太投入,沒人注意到他的情緒。


    晚上黑狗回到房裏,葉榮秋還在生悶氣。黑狗也不知是壓根沒看出,還是看出了不想搭理,自顧自打水來擦了擦身體就鋪床睡了。


    葉榮秋是故意生氣給他看的,就希望他看出自己的不悅,沒想到黑狗這方腦殼居然無動於衷,他不由憋的內傷,跑到黑狗身邊重重躺下,以引起他的注意。


    黑狗果然注意到了,翻了個身把胳膊架到葉榮秋身上繼續睡。


    葉榮秋不悅地問他:“你很喜歡孟元?”


    “嗯?”黑狗懶洋洋地說:“喜歡啊。”


    葉榮沒想到黑狗竟然會承認,不由得愣住了。然後他重重甩掉了黑狗架在他身上的胳膊,惱怒道:“那你去和他睡!”他對於感情的要求是非常聖潔的,他希望他是如何待黑狗的,黑狗便如何待他。他的心裏摻不下雜質。


    黑狗被他甩開他時候扯動了身上的烏青,疼的皺了下眉頭,張開眼一看,卻樂了:葉榮秋那張白嫩嫩的臉委屈的簡直能滴出水來!他惡劣的玩性又起,逗葉榮秋:“他跟你哪能一樣?”


    葉榮秋糾結的表情稍解,氣哼哼地問道:“哪裏不一樣?”


    黑狗說:“我認識你比他早啊。”


    葉榮秋大怒:“就這樣?”


    黑狗想了想說:“你肯給我親嘴,他不肯的。”


    葉榮秋怒發衝冠:“你!你!”他氣得說不出話,重重翻了個身,背對黑狗。


    黑狗把他掰回來,他卻強著甩開黑狗的手。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黑狗用了大力,硬把葉榮秋的身子扳平了,一個翻身壓到他身上,捏著他的下巴重重親了上去。葉榮秋拚命掙紮,黑狗把舌頭伸進他嘴裏攪,葉榮秋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黑狗疼的立刻把舌頭伸了回來,惱怒地瞪著葉榮秋,大著舌頭說:“嘶,你還真咬!”


    葉榮秋自知剛才下嘴狠了,咬完就心疼後悔了,可是黑狗剛才的話著實把他氣得夠嗆,因此他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黑狗捏住他兩隻手舉到他的頭頂上摁著,另一隻手卡住他的下巴又親了上去。他的舌頭掃進葉榮秋口腔裏,葉榮秋感覺到嘴裏有淡淡的血腥味,立刻軟了,又心酸又心疼,不敢再咬,又不甘心屈服,隻能收起舌頭試圖躲避黑狗的追逐。黑狗卻像發現了有趣的遊戲,纏著他迫他接受。這個吻深的不像話,不一會兒,葉榮秋就從頭到腳軟的像泥一樣了。


    黑狗鬆開了鉗製葉榮秋的手,不過這時候葉榮秋也沒有半分力氣掙紮了。他簡直太好製伏,一個深吻,就可以讓他喪失所有的鬥誌,從倔強的豹子化身為小白兔。


    黑狗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不生氣了?”


    葉榮秋潮紅著臉小聲哼哼。他不敢動,因為他感覺到黑狗胯|下那根熱燙的東西又頂在他大腿根上了。


    不過黑狗自己倒像是沒察覺一般,翻身從他身上下來,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我哄他的。我給他講故事,他給我錢。給我錢,我能給你買衣服,攢路費。”


    葉榮秋飄飄忽忽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黑狗頂在他身上的那根東西上。那是男人攻擊和占有欲的來源。但也是肮髒罪惡的。


    沒想到的是,黑狗拍了拍他的頭,翻了個身,打著哈欠道:“早點睡吧,明天又要早起。”


    葉榮秋不可思議地盯著黑狗的後腦勺。但是黑狗確實翻過身去了,完全沒有要為他剛才意亂情迷崛起的小兄弟爭取任何利益的意思。


    葉榮秋糾結了。他覺得男人和男人做那種事肮髒又罪惡――男人和女人之間也是肮髒的,但沒有如此罪孽深重,可是他也承認那是愛的一種表現形式。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思,他明明被黑狗吻得連靈魂都顫抖了,卻沒有墮落於“罪惡”。但他知道愛和罪惡是結合在一起的,心生愛意的人就會產生罪惡的欲望,因此和黑狗同床那麽多天來他一直在自我糾結。他害怕黑狗會提出要對他做那種事,可黑狗沒有表示,他又擔心黑狗不愛他。


    做,他不能接受;不做,他惶惶不安。


    葉榮秋快被自己逼瘋了,而黑狗已然舒服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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