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跑到碉堡前,急匆匆地拿鑰匙開門。鑰匙有一大串,碉堡的鋼門上有編號,他找到對應編號的鑰匙將一座碉堡打開了。


    顧修戈立刻點了一個班的人:“快!你們快進碉堡!”


    那個班的人匆匆忙忙撿起剛架好的武器和行李衝進了碉堡。有幾個人跑上前幫忙,劉文把鑰匙拆解開分發給眾人,人們找到相應的編號打開防禦工事的大門。顧修戈一邊盯著日軍的動靜,一邊指揮人們分批進入防禦工事中,先進入的人趕緊把武器架好了準備迎戰。


    當日軍的隊伍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最後一個大門終於被打開了。


    顧修戈是最後一個撤退的,那個送鑰匙來的年輕人原本顧修戈讓他先走,他不肯,堅持要和隊伍在一起,顧修戈沒時間管他,於是直到他開始撤退的時候,那個年輕人跟他一起爬出來了戰壕。


    他們跳出戰壕的時候,日軍已經開始對著這個陣地掃射。顧修戈和殿後的幾個人在槍林彈雨中連滾帶爬地衝向碉堡。一顆子彈貼著顧修戈的頭皮飛了過去,他一個狗爬撲倒在碉堡前,年輕人撲倒在他身邊。碉堡裏的士兵們衝出來把他們差點犧牲的團長和送鑰匙的恩人給拖了進去。


    有了鋼筋水泥修建的堡壘,這仗就輕鬆多了,士兵們有了子彈炮彈打不穿的硬殼,用機槍對著外麵瘋狂掃射,而日本鬼子卻暴露在子彈的射程之內,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沒多久,日軍損耗太大,打不起這樣的仗,於是統帥下令撤退了。


    日軍撤走後,國軍將士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原本事情已經進入絕境,沒料到絕境逢生,竟然在最後關頭有人把救命的鑰匙送了回來,以至於他們不傷一兵一卒就打退了日本人,守住了防線,簡直叫人喜出望外。


    顧修戈撅著屁股蹲在望遠鏡前,確認日本人是真的撤退以後,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灰,轉身走到剛才被他揍的年輕人身邊,賠著笑臉問道:“小同誌,您貴姓啊?”


    那年輕人被他剛才一拳揍了,臉上現在還是青的。但他也沒有生氣,反而因為打了勝仗臉上卻帶笑意:“我叫張小苗。”又說,“我不是保長,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


    顧修戈幹笑了兩聲。其實剛才他就回過味來了,知道自己冤枉了這個年輕人。既然敢帶著全部防禦工事的鑰匙出去逃兵的保長,又怎麽還會跑回來?那種人哪有膽子上戰場送救命的鑰匙?隻是剛才他一時情急了,一腔怒火衝昏了頭腦,就拿著這個送上門來的年輕人發泄了。


    顧修戈給他鞠了個大躬,笑嘻嘻地說:“張兄弟,剛才對不住了啊。”


    張小苗搖了搖頭:“沒關係,把鬼子打跑了就好。十幾天前保長就跑了,我和幾個兄弟自己組了一支隊伍打鬼子,我們就來這裏看,發現打不開門,要是讓保長他們給帶走了。我想我們沒有鑰匙不要緊,要是軍隊來了,也打不開碉堡,就防不住鬼子。防不住鬼子,後麵的老百姓就慘了,所以我們幾個就去追鑰匙。我們找了好幾天,跑到重慶,在保長親戚家把他逮著了,把鑰匙搶了,就趕緊跑回來了,幸好趕上了。”


    顧修戈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你幹的好!了不起!你和你的兄弟都是大英雄!”


    張小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道:“沒有,都是打鬼子的。你們在前邊拚命,我們也得做點啥。”


    顧修戈支使在一旁收機槍的黑狗:“鍾無霾,你去給咱的大英雄弄點吃的來。”


    黑狗應了一聲,就往後方的碉堡去了。這裏的工事修築的很完備,碉堡和碉堡之間由交通壕連接,他出去的時候,交通壕裏不少人都在忙碌。把日本鬼子打退了,他們有了喘息的時間,於是開始整理物資,把後方的碉堡修成糧倉和指揮部。於是黑狗幫忙搬起東西來。


    田強和皮胡也在交通壕裏幫著遞東西,田強問黑狗:“那個保長,團座打算怎麽處置他?”


    黑狗搖頭:“他不是保長,他是專門來送鑰匙的。”


    田強驚訝道:“他不是保長?那他不是好人?”


    黑狗笑道:“是啊。別說他不是保長,就算他是保長,他能趕回來送鑰匙,那也是好人。不管以前做過啥,改了的就都是好人。”


    田強想了想,說:“也是。”


    黑狗幫著搬了幾箱東西,拿了些幹糧,又回去了。路上他遇見丁宏磊,友善地對丁宏磊笑了笑,丁宏磊不尷不尬地對他點了點頭,兩人擦身而過。


    黑狗回到碉堡裏,把拿來的一袋糧食遞給張小苗。他拿的不算少,因為張小苗說他們不止一個人。現在前麵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戰亂年代,缺衣少食是必須的,軍隊裏有不少人就是為了能吃上一口飯才來參軍的。黑狗給張小苗之前用眼神請示了一下顧修戈,顧修戈對他許以肯定的目光。


    張小苗推拒著不肯要:“我不能要你們的糧食。我知道現在國軍兄弟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前麵打鬼子,後麵得有一口飽飯吃。沒事兒,我們自己有吃的。”


    顧修戈說:“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張小苗看起來也不是誠心拒絕,推拒的時候眼睛還盯著那袋糧食。黑狗懶得跟他客氣,硬把糧食塞進他他懷裏就走開了。張小苗抱著糧食袋,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笑了。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很是討喜。


    顧修戈說:“把你兄弟都叫來,晚上跟咱一起吃個飯。”


    這次張小苗沒怎麽拒絕,滿口答應了。


    不一會兒,劉文跑過來請顧修戈過去看碉堡的布置,顧修戈就出去了,張小苗十分好奇地跟著他,其他幾個人也跟著出去布置防禦工事。顧修戈臨出去前回頭指了下葉榮秋:“你就別動了,有時間多看看書。”


    於是葉榮秋坐著沒動。黑狗紮在葉榮秋身邊,顧修戈沒說什麽,帶著人出去了。碉堡裏就隻剩下黑狗和葉榮秋兩個人。


    葉榮秋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書本和被褥雜物,正理著,一雙手臂從後麵抱住了他。葉榮秋沒掙紮,很安心地讓黑狗抱著。


    黑狗逐漸收緊手臂,叫道:“阿白。”又叫:“媳婦。”接著又叫:“當家的。”


    葉榮秋好笑地斜了他一眼。


    黑狗親了親他的臉頰,說:“你看,我說的,會沒事的。”


    葉榮秋低低應了一聲:“跟你在一起就好。”


    黑狗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你曉得我在想啥子不?”


    葉榮秋問他:“想啥子?”


    黑狗說:“剛才就差那麽一點點。還好那個家夥把鑰匙送來了。我在想,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在這裏,所以鑰匙就來了?”


    葉榮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啥意思嘛?”


    黑狗問他:“你還記得歐陽青嗎?”


    葉榮秋停頓了幾秒,說:“記得。”那是他見過最慘烈的一次轟炸,也是因為那次轟炸,他命運的軌跡發生了改變。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從沒有上過戰場的軍人。


    黑狗說:“你還記不記得他說過,他覺得他跟別個是不一樣的?他都不相信他會死。我以前也說過你,說你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其實並不是。”


    葉榮秋點點頭:“為啥說這個?”


    黑狗笑了笑,輕輕歎了口氣:“我以前當條狗的時候,我就這麽跟自己說:我啥都算不上,還不如當一條狗。可我其實說服不了自己,我還是覺得,我是不一樣的,既然我活著,我就一定能夠做點啥,別個做不到的,我能做。我現在越留在這裏,這個想法就越強烈,我越拿自己當回事。”


    葉榮秋轉過身看著他,想了想,說:“雖然我以前吃了很多苦頭,可我也還是這麽想。所以我要證明我自己。”


    黑狗摁著他的後腦,與他額頭貼著額頭。兩人互相依靠著,葉榮秋說:“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相信你做得到。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黑狗輕笑出聲,親了親他的嘴唇,溫柔地拍拍他的頭:“瓜娃子。你也很好,你不過你不算我見過最好的人。”又道:“你也不算最聰明、最厲害的,哎呀,也不能算最勤勞的,難道是最瓜的?”


    葉榮秋懊惱地瞪了他一眼。


    黑狗笑著親親他的鼻子,啞聲道:“但你卻是我最喜歡的人。”


    葉榮秋這才滿意,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勾,回應地吻了黑狗一下,又轉身去整理東西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楊易之、秋秋席、ya了的地雷,感謝長歌懷采薇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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