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堅強的碉堡工事做防禦,國軍將士們和日軍們開始了曠日持久的對峙。


    經過先前的事,國軍士兵們和張小苗他們的關係驟然變得很好。顧修戈帶著幾個親信進城查看地形或是和當地的百姓交流,都是張小苗他們作陪帶路。


    葉榮秋拿著強子開的方子,按照隊伍裏火藥的成分給改了改配方,又給他送回去了,強子拿著他改過的配方,又去試配新的炸彈。


    張小苗他們幾個也很喜歡到陣地上來和士兵們混在一起。然而前方畢竟在打仗,雖然他們從後方的交通壕過來,可是槍炮無眼,老百姓隨意進出陣地也是個忌諱。來了幾次之後,顧修戈就讓他們不許再來了。


    可是那幾個年輕人並不聽勸。顧修戈罵了他們兩頓,他們還恬不知恥地每天往陣地上跑,說要跟他們一起打鬼子。他們來了,顧修戈就轟他們走可往往轟都轟不走。


    這天日本人又開始對著陣地開炮了。士兵們立刻從交通壕鑽進碉堡裏,習以為常地等待轟炸結束。炮彈落在碉堡頂上或是周圍,大地震動,土灰從穹頂上落下來,撒在戰士們的頭臉上。


    除了負責用機槍和大炮反擊的士兵以及偵察兵,其餘人都縮在碉堡的角落裏。不一會兒,炮火聲暫歇,黑狗和葉榮秋抬起頭互望,兩人都是灰撲撲的。他們兩個看著對方笑了出來,黑狗呸掉了嘴裏的灰,葉榮秋用手背擦嘴唇,可他手背也不幹淨,越擦越覺得嘴裏一股子土腥味。


    葉榮秋像個落水的小貓一樣搖頭晃腦,想把身上落的灰抖下去,黑狗拍拍他:“別抖了,怕是還沒打完呢。”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隻聽轟轟兩聲,又兩顆炮彈落了下來。


    然而這一次的爆炸聲讓他們感覺有些奇怪,聽聲響炮彈似乎是往陣地的側翼去的,不知道日本人到底把目標瞄準了哪裏。


    幾發炮彈之後,有個士兵灰頭土臉地從地下交通壕鑽進了顧修戈黑狗他們所在的碉堡:“團座!張小苗他們又來了!在邊上躲炮彈呢!”


    顧修戈一聽,臉色大變:“胡鬧!”他把望遠鏡口的位置讓給劉文:“劉文,你盯著,我去看看。”便跟著那名來報信的士兵一起鑽進了交通壕中。


    顧修戈來到陣地邊,隻見空地上趴著幾個人,正是張小苗他們。他們正在炮火之中匍匐著向陣地靠近。


    顧修戈氣得火冒三丈,大吼道:“退回去!快退回去!滾蛋!別過來!”


    打頭的張小苗看見顧修戈從戰壕裏露出半個腦袋,頓時興奮起來,也不顧正在天上飛的炮彈,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撒開腿向顧修戈跑了過來。


    顧修戈急的大吼:“趴下!趴下!”


    張小苗置若罔聞。


    一枚炸彈直直地朝著張小苗飛了過來。顧修戈倒抽一口冷氣,張著嘴一句話都叫不出來。“轟!”炸彈在張小苗身後爆炸,他乘著翻滾的熱浪猛地向前一撲,越過掩體,就地兩個打滾,滾進了陣地裏,摔進戰壕,直直撲到顧修戈懷裏,把團座大人給撞了個人仰馬翻。


    士兵們衝上來幫忙,拉開張小苗,扶起顧修戈。顧修戈狼狽地被他攙了起來,起身第一件事是一個窩心腳朝著張小苗踢了過去:“我|操|你媽,找死啊!”


    張小苗被他踹得滾了兩圈,揉著胸口表情即是痛苦的,又在傻笑:“這不是沒事嘛!”


    張小苗的夥伴們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一個倒黴蛋學著他爬起來,還沒跑出兩步,就讓一枚炮彈給炸倒了。顧修戈聲嘶力竭地大吼:“退回去!別過來!”


    日軍的攻勢很凶猛,他們不知道這一支隊伍是特務還是聯絡兵,然而這麽多天來他們早已被中國軍隊那牢固的碉堡憋得發狂了,手裏的炮彈攢足了勁往那一小隊人炸過去。那堆人不敢再衝,扶起被炸傷的同伴開始後撤。


    張小苗看見自己的同伴被炸彈炸到後再被人扶起來時全無反應,不知是死是活,不由急了,撐著戰壕要往外跳,又想跑回去。顧修戈扯著他的褲腿把他拽了回來,一腳把他踹了個狗啃你,惡狠狠罵道:“不知死活!”


    張小苗的褲子都被顧修戈扯掉了,他爬起來,抹了抹白淨的臉上蹭出血印子的臉。炮彈沒傷著他,顧修戈兩腳倒是傷的他不輕,他的臉直接摔在地上,鼻梁骨都青了,臉上破了好幾道。他一邊提褲子,一邊委屈地說:“炸彈長著眼哩,炸不著我。”


    “呸!”顧修戈提起他的領子往回走:“炸彈長著眼?炮手都長著眼呢!轉往瞎了眼的人身上炸!”


    張小苗沒怎麽掙紮,被顧修戈提小雞一樣提進碉堡裏去了。


    碉堡裏的人看見顧修戈帶著張小苗回來,都盯著張小苗看。張小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跑到葉榮秋身邊蹲下。葉榮秋看著他臉上身上的傷口,說:“讓炸彈給炸傷了?等會兒讓軍醫給你看看。你們來的不湊巧,正好趕上鬼子轟炸了。”


    黑狗說:“就你一個闖進來?命夠大的?”


    張小苗赧然地笑道:“不是炸傷的。”他看了眼顧修戈,顧修戈瞪著他,他癟癟嘴,把後頭的話咽了下去。


    除了張小苗之外,其他民兵都撤回去了。又過了一會兒,日軍停止了轟炸。


    轟炸一停止,顧修戈就走到張小苗身邊,抬腳又要踹他。張小苗連忙往葉榮秋身後躲,葉榮秋被凶神惡煞的顧修戈嚇到了,又往黑狗身邊躲,黑狗拉過葉榮秋,幸災樂禍地對張小苗見死不救。


    顧修戈的腳快貼到張小苗麵門的時候停住了。他把腳收回來,冷冷道:“我不是警告過你們別再來了嗎?你把軍隊當成是什麽地方?”


    張小苗忙討好地笑道:“我來是有正事的!”


    顧修戈問他:“你能有什麽正事?”


    張小苗從隨身背的布包裏掏出一個鐵西瓜塞給葉榮秋:“強子哥新配的炸藥。你給開的配方,那原料不好弄,俺們弄不到啥東西,最好弄的就是沙子、石子兒。不過強子哥把石子兒的粒徑給改了,新的炸彈比從前厲害多了!”


    黑狗好奇地從葉榮秋手裏接過那個鐵西瓜顛了顛。葉榮秋嚇得連忙從他手裏把鐵西瓜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捧著,湊到黑狗耳邊小聲說:“莫要亂碰,他們弄出來的東西,危險的很。”


    黑狗說:“那你還揣著。”


    葉榮秋為難地說:“他一走我就去把這東西丟了。”


    顧修戈問張小苗:“你就為這事來的?”


    張小苗忙說:“不是!還有哩!”他從包裏掏出一支陶瓶裝的酒,居然還沒碎,他笑的一臉討好地雙手遞給顧修戈,“村裏的老百姓說當兵的辛苦了,湊了點東西,讓咱給送過來。這是他們自己釀的酒,我就裝了一瓶,剩下的其他人背著。還有臘腸、鹹菜,在他們幾個身上,可惜他們沒能跑過來。”


    顧修戈冷笑道:“替我謝謝老百姓。好意我心領了,你呢,收拾收拾趕緊滾蛋,我說過,你和你那幫兄弟不準再來了。你再擅闖軍事重地,不等鬼子炮彈炸死你,老子先一槍斃了你!”


    這些天下來士兵們都和張小苗混熟了。張小苗相貌清秀,性格卻是個沒皮沒臉的二傻子,大家都喜歡跟他開玩笑。黑狗笑著替他解圍:“就你這一瓶酒,給咱上千號弟兄,一人一滴都不夠啊。”


    張小苗忙道:“是不夠。不過我帶過來也不容易,那就給顧團長吧,顧團長帶兵辛苦了,顧團長代表全部國軍兄弟接受咱老百姓的好意。”說著就把酒往顧修戈手裏塞。


    顧修戈樂了:“我說你,臉皮夠厚的嘿。”


    張小苗仿佛聽了誇獎似的,摸著後腦不好意思地笑。


    顧修戈手裏張小苗送來的酒,也沒立刻把張小苗趕走。鬼子的炮彈現在就在外麵等著呢,怎麽也得等著月黑風高的時候,讓張小苗偷偷摸摸地溜回去。


    顧修戈把張小苗送來的酒喝了。他原先在東北當胡子的時候,酒肉不離手,後來當了兵,部隊裏不許飲酒,他就很少喝了。如今張小苗送來的酒勾起了他的饞蟲,吃完晚飯,他就堂而皇之地喝了點小酒。


    天黑之後,顧修戈親自帶人送張小苗離開。


    張小苗不想走,磨磨蹭蹭拖延時間。他問顧修戈:“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進攻?”


    “進攻?”顧修戈斜睨了他一眼。


    張小苗一臉認真:“難道你們就隻打算守著這幾座碉堡嗎?什麽時候主動出擊,把鬼子打回去?”


    顧修戈笑了:“上頭給我的命令隻讓我守。要我主動出擊,我手裏的裝備可不夠。”


    張小苗很震驚:“難道你不打算打回去?那什麽時候,能把被鬼子占了的地方給搶回來。”


    顧修戈一副懶得跟他說的樣子。


    張小苗哪裏肯依,糾纏起來:“那我要是沒把鑰匙給你們搶回來,你們怎麽辦?守著這烏龜殼不動彈怎麽行?咱兄弟幾個都等著團長你說打,咱就幫著你一起打!把小鬼子打回去!”


    顧修戈喝了酒,也是氣熱,被他纏不過,冷笑道:“換了別人在這,這仗就沒法打。既然是老子在這,我還真有打回去的打算。”他直了直遠處日軍駐紮之地邊上的一個山頭,道:“瞧見那山頭沒有?”


    張小苗連連點頭。


    顧修戈說:“你團座爺爺我等著呢。等機會合適,我就帶著人先把那座山頭給搶下來。最近這風吹的都是東南風,那山正巧傾向西北,下麵就是日軍大營。機會一到,我弄些煤炭、汽油、稻草,紮一堆簍子,點燃了從山上往下滾,就能把日軍大營給燒了,燒了他們的糧草和彈藥,他們不退也得退。”


    張小苗一聽興奮起來:“團長,你打算什麽時候打?”


    顧修戈確實有打的打算,他剛說的也隻是一個尚未規劃完全的想法。可他現在不能打硬仗,隻能打巧仗,用來吸引上峰的注意,以博取做戰將的機會。這些東西他跟張小苗說不清楚,不耐煩地揮手:“輪不到你們攪合。等我計劃好了,早晚得打回去!我要帶著弟兄們,打回東北去!”


    第七十七章


    顧修戈回來睡了一覺,酒勁過後,想起昨晚自己跟張小苗說的話,頓時覺得懊惱不已:他所說的,是一個粗略的不成形的計劃,因為他自己最近一直在想該怎麽反擊的事情,且不說計劃還沒有定下,就是定下了也更不該對張小苗說,就連他自己的手下這種事情也應該保密。結果他一喝多了酒,竟然泄露了軍機。


    顧修戈的作戰計劃並沒有立刻實施,因為他有諸多需要考慮的因素。張小苗後來又偷偷溜來了幾次,他的運氣倒是著實不錯,沒有一回讓日軍炸到過,但他每次回去卻都帶著傷――讓顧修戈給揍的。


    不過兩三次過後,顧修戈不再揍他了。因此張小苗來不光是來添亂的了,他還帶來了一些消息。這些民兵們膽大不怕死,四處亂竄,消息倒也四通八達,他告訴顧修戈日軍後方最近又有什麽動作,日本鬼子侵入了哪個村莊殺燒搶掠,哪裏的老百姓自己組織了抗擊的隊伍等等。


    張小苗一來就總是跟著顧修戈東看西看,在部隊裏亂跑亂竄。幾次之後,劉文找到了顧修戈,憂心地說:“那幾個老百姓總來軍營裏,這不太好吧。畢竟是軍事重地……”


    顧修戈說:“我也不想讓那幾個兔崽子來啊。”張小苗老老實實的倒還好,偏偏一個看不住,他就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


    這時候正巧張小苗跑了過來,顧修戈見了他,笑嘻嘻地一腳對著他的肚子踹了過去:“你又跑哪裏去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準亂跑嗎?”


    張小苗被他踹倒在地,捂著肚子小聲嘟囔道:“你就不能踹輕點?”


    顧修戈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就欠收拾。”


    張小苗這人記吃不記打,轉眼又笑嘻嘻地跑到顧修戈身邊坐下:“團座,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打鬼子?”


    張小苗每次來都會問這個問題:顧團長,你們什麽時候去打鬼子。


    顧修戈頭疼得很。張小苗不提這個就算了,一提他就想起自己酒後失言的事情,生自己的氣,又不能給自己過不去,隻好遷怒張小苗。他固然想打,可是他還要考慮很多因素,不是說打就能打,他們能不能搶下那座山頭,用多少兵力,如何減小傷亡,而且不能丟失自己的陣地等等……更何況,他隻是一個小小的團長,如果他真的想打,還必須取得上峰的同意,得到附近友軍的支持才行。可是上峰對他的提議興趣缺缺,無意冒這個風險。


    張小苗不停地催:“顧團長,你再不打過去,風向就該變了。再不打過去,鬼子可要打過來了!”


    顧修戈被他吵的心煩意亂,一腳把他踢開:“滾,從哪來的滾哪去。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軍營!是你來瞎混的地方嗎?我警告你,不準再來了,下次就是鬼子把你給炸死了,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張小苗被他踹倒在地,捂著屁股爬起來,不識相地問道:“那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打?”


    顧修戈是真的被他激怒了,眼睛一瞪,嚷嚷道:“黑狗!田強!把這家夥給我丟出去!誰他媽再把他放進來,按軍紀處理!”


    黑狗和田強看顧修戈是真的生氣了,隻好猶猶豫豫地上前架起張小苗往外走。張小苗固執地掙紮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自己走。”


    黑狗和田強回頭看顧修戈。其實他們也想打回去,能把鬼子打退。


    顧修戈沉著臉,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停下。


    黑狗和田強拉著張小苗繼續往外走,張小苗不服氣地嚷嚷道:“你到底打不打?你不打,我自己去打!”


    顧修戈樂了:“你去打?你拿什麽去打?”


    張小苗氣哼哼地說:“反正我能打,我不怕死!”


    黑狗和田強見他還在火上澆油,於是趕緊把他拉出去了。出了碉堡,走在交通壕裏,張小苗還在問:“黑狗哥,田強哥,你們團長到底打不打?”


    黑狗說:“沒你想得那麽簡單。”


    張小苗反問他:“有多難?”


    黑狗隻是說:“你不懂。”


    張小苗不服氣地撇了撇嘴。


    其實這時候,黑狗他們心裏也在期待著一場反擊之戰。他們每天躲在碉堡裏,不光是炸不開碉堡的日本鬼子著急,他們自己心裏也憋屈,哪個當兵的喜歡隻守不攻呢?尤其是那些丟了家園的,都恨不得早些打回去,誰也不想做縮頭烏龜。


    張小苗並沒有走,他在交通壕裏蹲了一會兒,顧修戈和劉文出來了。顧修戈斜睨著他,道:“你咋還不滾呢?”


    張小苗摸著肚子砸吧嘴:“肚子餓了,有吃的沒?”


    顧修戈笑了,走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你臉皮咋這麽厚?知道鮮廉寡恥四個字怎麽寫不?”


    張小苗摸著被他拍過的腦門嘿嘿直笑。


    於是顧修戈把張小苗留下和隊伍們一起吃了晚飯,天黑的時候才把他趕了出去,如往常一樣叮囑道:“不準再來了!”


    張小苗不耐煩地甩甩手:“嗨,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這麽說,你煩不煩哪?”


    顧修戈眼睛一瞪,上去就是一腳踹在張小苗的屁股上。張小苗不在意的拍拍屁股上的腳印,對他做了個鬼臉,在夜色的掩印下摸了出去。他跑出沒兩步,又回頭向顧修戈確認道:“你不去打,我可真去打了啊?”


    顧修戈嗤笑:“有本事你就去打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張小苗對他吐了吐舌頭,就走了。顧修戈帶著劉文往回走,劉文走到顧修戈身邊,不無擔心地說:“團座,以後不要再讓他來了。”


    顧修戈不甚在意地重複道:“是啊,我都跟他說了,不準他再來了。”


    劉文看了看他的臉色,語氣又加重了一些:“不能再讓他來了。”


    顧修戈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點了點頭,變回碉堡去了。


    劉文是真的感到擔心和不安。即便顧修戈對張小苗非打即罵,可是他也看得出,顧修戈很喜歡張小苗,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的某些特質強烈地吸引著他的團長。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假若他的團長和張小苗那些人走得太近,他總覺得他的團長一定會發生改變,他看得出,他的團長的內心其實正在水深火熱地掙紮著,期待著一場變革。可他不希望顧修戈會有所改變。


    隔了一天張小苗又來了一次,但是他沒能進營地,任他怎麽死纏爛打,守衛的士兵堅定地把他轟了出去。


    日子一天一天過,顧修戈和日軍就這麽僵持著。張小苗雖然不再來了,但是經常有人替他問顧修戈:“團座,咱什麽時候打過去?”


    然而顧修戈一直得不到允許反擊的命令,守,無論過多少天,都還是守。


    這天到了吃飯的時間,顧修戈還蹲在望遠鏡前看著日軍那邊的情況。日軍剛剛打完一輪炮火,如今也歇了,從那裏嫋嫋的炊煙可以看出,他們也正在起灶做飯。劉文走過來拍了拍顧修戈的肩:“團座,你去吃吧。”


    顧修戈說:“你幫我拿過來,我就在這吃。”


    於是劉文出去幫他打了一份飯回來。


    顧修戈一邊吃飯一邊從望遠鏡往對麵看,劉文苦笑道:“看什麽,他們不會打過來的。”


    顧修戈一屁股坐到地上,若有所思地說:“那我們打過去,咋樣?”


    劉文吃驚地看著他:“團座?可是上麵……”


    顧修戈笑了笑,說:“違抗軍令,老子又不是第一次。你想打嗎?”


    劉文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團長有必勝的把握……打。”


    顧修戈歎了口氣,低聲道:“沒有。可是再不打,風向都變了。”


    劉文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然後輕聲說道:“團座,不管怎麽樣我都跟著你。我跟著你從東邊一直打到西邊。可是仗打的多了,我就覺得,能打的仗越少越好,至少每場仗都應該是有意義的。”


    顧修戈輕聲重複:“有意義的仗。”


    劉文點點頭:“有意義的仗。”


    顧修戈又從望遠鏡往對麵看了一眼,喃喃道:“能把鬼子打回去,就是有意義的。”


    當天晚上,士兵們都縮在碉堡裏睡了,黑狗則在戰壕裏巡邏守夜。黑狗蹲在望遠鏡前看著戰場對麵的營地,那裏和平常一樣安靜,想必日軍也都已歇下了。這又是一個尋常的夜晚。


    黑狗在黑暗中摸到身邊的人,那人摸索著反握住了他的手。


    黑狗蹲回戰壕裏,摩挲著葉榮秋的手,喃喃道:“阿白。”


    葉榮秋低低應了一聲。黑狗回頭又望對麵看了一眼,趁著四周無人,湊上前親了親葉榮秋的嘴唇。這樣無人的黑暗的夜晚,是他們難得可以親近的時光。可即便如此,葉榮秋還是有些緊張,短暫的親吻後就躲開了,回頭四處張望,生怕被別人看見。


    黑狗抱著他的步槍靠到戰壕壁上,遠遠望著對麵的陣地,悠悠歎氣道:“浮生偷得半日閑。我浮生偷得半個吻,不容易噻。”


    葉榮秋哭笑不得。黑狗也不過是說句玩笑話罷了,他現在正在守夜,不會玩忽職守,即便給他一間椒房大床他也不會睡的。他們都知道什麽是真正重要的事,重要的事情就是做好他們能夠做的,守住身後的山河的安寧,才能換來往後漫長的相守的歲月。


    葉榮秋撿起放在地上的步槍說:“我去別的地方看看。”


    黑狗拍拍他的屁股:“去吧。”


    葉榮秋懊惱地拍開他的手,見黑狗臉上掛著占了小便宜後得意的笑容,也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摸索著往戰壕另一邊巡邏去了。


    黑狗架起搶,一如往常地盯著周圍,隨時準備在有突然情況時立刻警告其它正在休息的同僚們。然而這一夜卻如同往常一般安靜,看起來什麽都不會發生。


    突然,黑狗注意到在日軍軍營東南麵的山頭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動。天很黑,他看不清楚,那隻是一晃眼而過的事情,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又盯著那山頭看了一會兒,又發現那裏好像有不尋常的動靜。


    黑狗連忙架起望遠鏡看向那座山頭,影影綽綽地看見樹叢之間似乎有黑影在晃動。黑狗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以為是日本人上了山,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連忙放下望遠鏡跑回了碉堡中。


    顧修戈已經睡了,黑狗跑到他身邊,把他晃了起來:“團座,團座,快醒醒。”


    顧修戈睡的不沉,黑狗一晃他他就醒了,短短幾秒鍾的緩衝就已精神奕奕:“咋了,出啥事了?”


    黑狗說:“鬼子上山了!”


    顧修戈一下跳了起來:“上山?哪裏的山?”說著就往望遠鏡所在的地方走。黑狗把望遠鏡調到那座山頭上,顧修戈湊過去看,隻見山上一片靜謐,什麽也沒有。他心裏正奇怪,突然隻聽砰砰砰一串機槍聲響起,打破了寧靜的黑夜。槍聲遠遠地傳來,透過厚厚的碉堡壁,傳進顧修戈耳中,已經輕的仿佛擰開一個瓶蓋的聲音,顧修戈卻好像炸彈就在自己耳邊爆炸一般,猛地哆嗦了一下。


    兩秒鍾之後,顧修戈的聲音順著傳聲筒傳到了各個碉堡中:“緊急情況!各班就位!緊急備戰!”


    第七十八章


    在僵持了近月後,激烈的交火終於又一次開始了。然而這一次,交戰的中心並不是顧修戈他們,而是在對麵的山頭上。


    所有的士兵們在深夜中被喚醒,緊張地拿起自己的武器準備迎戰,遠處激烈的槍戰聲讓他們感覺緊張又茫然――戰火的中心並不是他們。


    田強端著他的機槍等了一陣,什麽也沒等著,納悶地從瞄準鏡裏掃著對麵的山頭:“啥情況這是?小鬼子自己打起來了?”


    皮胡幸災樂禍道:“窩裏反?好極嘍!”


    黑狗始終拿著望遠鏡掃著對麵的情況,半晌才說:“好像不是。”


    從槍聲響起的時候開始,對麵的山上開始起火了。士兵們從自己的望遠鏡和瞄準鏡裏看見山上有人點著了油桶往山下推,但是還沒有推下山那油桶便被日本人的子彈打爆了,打裂的油桶劇烈的爆炸,四周的人被熱浪衝開,再也爬不起來。


    但是立刻又有人點燃了油桶往山下推,日軍瘋狂的掃射試圖阻攔,但是沒能攔住,油桶滾進日軍的陣地裏爆炸,炸翻了不少人。


    和對麵的熱鬧的山頭相對應的,碉堡群中非常安靜,每個人都丈二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不知這是哪裏來的天降神兵在與日軍交戰,唯有顧修戈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再清楚不過,這是他設想的進攻計劃,為了這個進攻計劃,他和劉文郭武等人吵了又吵,改了又改,卻始終因為不能減傷而定不下來,也無法得到上級的同意。如今劉文和郭武就在他的左右手,除了他們之外,他還曾因一時酒後失言告訴過另一個人――張小苗。


    劉文放下望遠鏡,猶猶豫豫地看著顧修戈:“團座,好像是……是紅色武裝。”


    顧修戈緊緊咬著牙關,幾秒之後才問道:“大概有多少人?”


    劉文把望遠鏡遞給他:“人不少,至少……不止那幾個人。”


    顧修戈的拳頭又捏的更緊了一點。毫無疑問,他被欺騙了。或者不該說是欺騙,而是背叛?張小苗他們並不是單純的民兵,現在在對麵山上的,是真真正正的紅色武裝,是正規的軍隊!顧修戈的情緒非常複雜,在複雜之中尤為突顯的是憤怒,無法遏製的憤怒,這種憤怒之中也有著一種名為遷怒的成分,因為他生的並不隻是那些人的氣。


    那邊的交戰非常激烈,爆炸聲不斷響起,點燃的油桶隻有少數滾進了日軍的大營,更多在半路就爆炸了,甚至有些還未點燃就被日軍射爆,炸傷了他們自己。這是在顧修戈腦海中演繹過千百遍的戰爭,他知道這樣打的難度有多大,這是一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甚至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可現在他腦海中模擬過的戰爭變成了現實,山的對麵的人把這場慘烈的戰爭在他麵前演繹了。


    因為顧修戈始終沒有下令,所以其他人就這樣屏息看著,茫然的情緒籠罩著整個碉堡群。有人發出了嘖嘖的聲響,不知是不耐煩,又或者是羨慕。


    黑狗挪到了顧修戈身邊,打斷了他的憤怒:“團座……我們要不要給他們炮火支援?”


    顧修戈看起來很疲憊,背靠著碉堡的牆壁,過了一會兒才低沉地說道:“打半個基數吧。”然後他又恢複了精神,對著傳聲筒大聲下命令道:“給他們支援!打半個基數!”


    轟!轟!轟!西邊的軍營終於在炮火聲中也終於參與到了這一場戰事之中。


    這是一場惡戰,從淩晨開始,直到天邊出現曙光之時才終於停止。紅色武裝試圖用點燃的油桶順著風向燒毀日軍的大營,日軍的軍營的確起火了,但是火燒的程度並沒有他們預想中的強烈,十幾分鍾後火就被撲滅了,軍營隻燒毀了一小部分,日軍的防範比他們想得更強,而他們的折損也比預想中的更多。那是一場非常慘烈的戰爭。


    戰爭結束以後,剩下的紅色武裝匆匆忙忙從山上撤走,幸存者隻有極少數,日軍緊追不舍,顧修戈命令軍隊給那幾個幸存者以炮火掩護,這才讓剩下的那一撥人安然退走。


    兩天以後,張小苗又來了。顧修戈看見張小苗,怔了足有幾秒的時間,然後喲嗬一聲笑了起來:“命夠大的啊。”


    張小苗還沒開口,表情立刻就變得極為驚訝――顧修戈拔出了腰間的配槍,指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顧修戈麵無表情地說:“你是赤匪。”


    張小苗的表情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小聲道:“一開始不是,後來我們才加入他們的。”他頓了頓,問顧修戈:“你討厭他們?”


    顧修戈嗤笑了一聲:“老子當年在東北的時候,就是土匪出身,我參軍隻為了打鬼子,你說我討厭不討厭?”


    張小苗茫然地看著他持槍的手:“那你……”


    顧修戈的槍往他腦袋上頂了頂,張小苗被迫彎下腰去。顧修戈說:“但我最討厭別人騙我。”


    張小苗囁嚅著說:“我……我沒想騙你,我……就是,就是想把鬼子打回去。”


    顧修戈冷笑道:“結果呢?”


    張小苗試探地對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說:“團座,你的打法,不是很好,鬼子對東南邊的山頭把守挺嚴的,本來我們首長說能挖條地道直接鑽到山腳下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最好,可是沒時間了,我們隻好聲東擊西的偷襲,還是上山了,可惜鬼子太警覺……”


    “哈?”顧修戈說:“那是我沒給你們出個好計劃啊,那全怪我,下次我給你做個周密部署讓你去打怎麽樣?”


    張小苗一臉認真地瞧著他:“好啊。”


    顧修戈用槍托狠狠砸了他一下,張小苗吃痛,抱著頭蹲了下去。顧修戈又把槍頂到他的後腦上,張小苗聽見顧修戈上彈的聲音,嚇得跌坐在地上。他看清顧修戈的表情,這位國軍的團長是真的生氣了,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毫不懷疑,過一會兒顧修戈就會真的扣下扳機。但他還是繼續拔了一根老虎須:“你……是不是嫉妒我們?我們打了你想打的仗。可那是因為你一直不肯打……”


    顧修戈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槍稍稍從張小苗腦袋上挪開了一些,道:“滾!別在讓我看到你!”


    張小苗咽了口唾沫,還想再說什麽,可是看見顧修戈冷漠的雙眼,他什麽也說不出來,最後灰溜溜地離開了軍營。


    顧修戈一言不發地回到碉堡中,等到了吃飯的時間,一撥人先去吃飯,剩下一撥人留在前方的碉堡中駐守,但顧修戈卻讓和他同一個碉堡中的人都先去吃飯,他留下駐守。士兵們從團長的臉上就能看出他有心事,需要一個人冷靜一下,因此便都離開了。


    劉文離開了幾分鍾後,拿著替顧修戈打的飯回來了。


    顧修戈看了一眼,說:“先放著吧,我等會兒再吃。”


    劉文在他身邊坐下:“團座,你是不是想,如果那場仗是我們打的就好了?”


    顧修戈不置可否。


    劉文輕輕歎了口氣,道:“他們的結果,讓我更加覺得,不覺得那是一場有意義的仗,不該打。”


    顧修戈搖了搖頭,坐到望遠鏡旁,盯著對麵的陣營發起呆來。


    在後方的碉堡中吃飯的士兵們也很沉默,自從那天淩晨的戰事發生之後,軍營裏的氣氛就比往常沉悶了不少,每個人心裏都有心事。不知道誰先提起了紅色武裝,田強不高興地嚷嚷道:“別提那些赤匪!整啥玩意兒!他們瞎湊什麽熱鬧,本來就該是我們打的!”


    李一旺冷哼道:“就是。讓我們打,就不會打成這樣。”


    邵華小聲說:“好歹也一樣是打鬼子嘛。”


    皮胡什麽也沒說,他看了眼黑狗和葉榮秋,隻見他們兩個都自顧自低著頭吃東西,也不發表任何意見。


    吃完飯,黑狗和葉榮秋就從交通壕往回走了。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葉榮秋終於說道:“還好他們打了。”


    “嗯?”黑狗看了他一眼。


    葉榮秋猶猶豫豫地問他:“如果他們沒打,你覺得那場仗我們該去打嗎?”


    黑狗緩慢地搖了搖頭:“其實我本來也希望能打回去,可是看到他們打成那樣,我又覺得,團座不帶我們去打是對的。”


    葉榮秋見他同意,鬆了口氣,說:“要是他們不打,我也沒想到那仗那麽難打,我都不曉得,那應該算是勝仗還是敗仗。他們死了那麽多人,打得那麽慘,日軍就被燒了幾個營,值得嗎?”


    黑狗目光深沉地看著他,然後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那一場仗真的讓他覺得震撼,雖然他這幾個月來已經打了不少仗,有敗仗也有勝仗,但大多時候是被敵人的刺刀架到脖子上於是不得不反擊,就目前戰爭的形勢來看,想要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的機會是很少的。因此在此之前,他曾迫切地希望顧修戈能帶領他們再有一次反擊之戰,漂漂亮亮地把日本人打回去。然而紅軍的結果卻讓他想起了死去的馬霖。在碉堡中躲了一個月,他幾乎快要忘記了,戰爭的本質是多麽的凶殘。大多時候,戰爭是以命換命,區別在於換得多或者換的少,可是戰友和敵人的價值又怎麽能等同?即使一個戰友能換一百個敵人,也沒有人願意去換,更何況,現實往往是相反的。黑狗曾經是主戰派,他不怕死,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家園和同胞,他拿起武器就是為了保護,可是前日的那場仗他親眼看著一個個國人同胞被炸碎,這又讓他陷入了深思。假若死的那個人不是他自己,而是葉榮秋呢?即使賠上一個葉榮秋能夠打退一整支日本軍團,可那又怎樣?那一樣是不值得的。更何況,很有可能賠上的是葉榮秋、皮胡、田強等等所有戰友的性命,卻隻能剿殺幾個犯我中華的敵人,這樣的仗該不該打?答案還是否定的。可是作為被侵略者,放棄抵抗的結果隻能是被抹殺,因此仗還是要打。那麽究竟什麽樣的仗該打,什麽樣的仗不該打?黑狗又迷茫了。


    那天以後,張小苗就真的再也沒來過了。顧修戈派出特務出去打探日軍的紅軍的消息,特務回來告訴他,紅軍們依舊不斷地在給日軍添亂,但都是些撓癢的動作,在附近他們並沒有什麽能成氣候的隊伍。有的時候他們打贏了,給日軍添了一些小麻煩,有的時候他們打輸了,被日軍抓走或者當場殺了。


    又過了了幾天,一直沉靜相持的日軍突然對碉堡群發起了全麵的進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zl、秋秋席、桑的地雷和葉公的火箭炮


    本章已經把重複的內容完全用新章覆蓋掉了,以後的更新就繼續發新章了


    要對還蹲在坑底的大家說一聲非常抱歉,拖了這麽久才更新,其實個人原因是有的,不過會拖上這麽久也不能算是什麽理由了,隻有抱歉再抱歉


    我不會棄坑的,這篇文是我寫的最認真的,當初寫這篇文的時候是懷著一種寫封筆之作的心情去寫的,一定要寫好,要證明自己,所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棄坑。不過畢竟也大四了,接下來更新的規律真的不能保證,如果沒有耐心等的就建議養肥再回來看吧……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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