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的呼吸就在此刻,突然斷竭。那紅色的光影從眸中滑落,旋即出現的是祁明夏還未收掌的手勢。那黑色的袖襟下,淡紫色的琉璃光一閃,瞬間刺入芊澤眸子。


    那是哥哥送給她的守護鏈,也是她送給明夏將軍的禮物。


    她一時間腦間空白。


    而與此同時,明月受掌之後,衣襟被掌風吹開。祁明夏與那七位死士均是大詫,他們要殺的妖妃竟然是一個男人!


    “月宮主!”莫殤慘痛大呼,他萬萬沒有想到處於失魂狀態的他,會兀自動起來。隨著他一喊,眾人均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祁燁本是冷漠的臉龐,也霎時變得猙獰。他赫然轉身,毫無預期的就推出一掌,祁明夏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擊中左肩。他連退數步,祁燁疾步追來,又是要出招。


    七位死士見皇帝招招狠毒,殺氣騰騰,便上前擋住已身受重傷的祁明夏。祁燁雙目猩紅,對來人顯然不屑一顧,橫掃衣袖,一道利氣劃破空氣直直襲向七人。他們本以為可以對抗,卻哪知被利風力量甚大,竟一口氣連斬了六人,最後一人也隻剩半口氣。


    此刻的祁燁已不再自抑,體內沸騰的血液令他殺紅了眼,數招便把寢殿損毀殆盡。


    劉欽在一旁,甚覺大事不妙,這皇帝武功勢不可當,將軍壓根不是對手。他上前扶過明夏,疾步便往後退。祁明夏大汗淋漓,見八位死士已全軍覆沒,心裏很是悲憤。那氣若遊絲的最後一名死士知明夏心有不服,於是便拽起他的褲腳,說到:“少爺,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罷,他奮身向祁燁一撲,以肉身擋住他的攻勢。


    仿若在空氣中投出無形之劍,那死士瞬間便被此無形利劍割的支離破碎。劉欽見那人已犧牲,忙大喊一聲:“少爺,走!”


    祁明夏一蹙眉,才飛身躍起,強行破了瓦頂,逃了出去。祁燁本想追上去,但跌在地上的明月卻突地重咳出聲。眾人靠了過來,見他口吐鮮血,意識模糊,不禁悲慟萬分。莫殤跪下去,把他從地上扶起,老淚縱橫道:“宮主,這是為何呀?”


    他為什麽要擋下那黑衣人的一掌,他是想保護什麽?想到此,眾人才憶起此事,紛紛把目光投向明月以死相護的鏤空木櫃。祁燁雙拳緊攥,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一甩袖木櫃的門便破碎飛開。


    櫃門消失後,裏麵躲著的女子才曝露在眾人眼底。祁燁黑眸一瞠,不可置信的望著芊澤,而此刻的芊澤隻是半張著嘴,目露驚恐,淚濕滿襟。


    “芊姑娘?”莫殤訝然出聲。


    其餘兩名護法瞥了莫殤一眼,但見這女子他們根本不認識,於是便起了殺心。其中一人已執刃欲要襲之,但手臂剛起,地上昏迷的明月卻又突地拽住他的手。


    “不……準動她……”


    他氣若遊絲的說到,抬眸時,焦距不棄的瞳仁裏竟有著出人意料的凜然。祁燁下一秒,便出手折了那護法的手腕,他吃疼一喊,刀刃掉落。


    祁燁目光冰冷,他上前把芊澤抱了出來。在發覺她被點穴之後,立馬解開了她的穴道。芊澤一能喊出聲,便撲向明月,悲戚大喊:“明月!”


    紅衣男子全身無力,隻是緩緩的抬起頭來,對芊澤錫起一抹笑。


    “芊澤……”


    旋即他便像用勁了所有力氣一般,全身一軟,昏死過去。


    “月宮主!”


    “明月!”


    明月已經昏迷了有四天三夜,芊澤不離不棄的守在他身旁,片刻不曾懈怠。她木納的坐在床沿,失魂落魄。腦子裏不斷的重複那日,男子飛身擋掌的一幕。隻覺得,她的心也仿佛連同他決然滑落的背影一般,跌入深淵。


    祁燁緩步走了進來,凝望芊澤瘦弱的身影。


    他沒有問她隻字半語,也沒有怪她分毫。或許一切本就是冤孽,他走到女子跟前,輕喚了一聲:“芊澤。”


    芊澤遲遲揚起臉來,怔忡望了他半晌。


    “他為何不醒?”


    “他會醒的。”祁燁淡淡回答,隻是眉宇間的憂傷卻濃的化不開。芊澤一擠眉眼,極大的淚珠滾落下來。莫殤已和她委婉述說,明月活不過半個月,即便是他醒了,他也隻能等死。芊澤不信,追問他為何,莫殤卻隻是搖頭緘默不語。


    “為何不醫他?”


    芊澤從臆想折回,又是問道。祁燁語色波瀾不驚,依舊溫淡:“醫不了。”


    “為何醫不了?”


    “芊澤。”祁燁突兀的打斷芊澤的發問,他上前蹲下身,深深望著芊澤。女子扭過頭來,與之四目相接。祁燁一挑眉峰,薄唇咬啟:“這是他的命,這是我和他的命。”


    這句話仿佛是從他牙縫裏擠出,帶著深切的絕恨。


    女子一愣,但男子已兀自起身,轉身離去。空寂的寢殿內,隻留下微有錯愕的芊澤,她楞了良久,才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床上的人兒。


    命?


    “嗯……咳!”忽地,榻上的男子胸膛一起伏,咳嗽著醒來。芊澤清眸一亮,忙湊了近。明月緩緩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半晌才從朦朧的視線裏,辨出芊澤。


    “明月,你感覺怎麽樣了?”芊澤忙不迭的問。明月卻隻是靜靜的看了她許久,隻字不語。芊澤憂心如焚的喚了再喚,他才抬起手來,撫了撫她的額發。他動作如此輕柔,那皓白的手指,輕的向陣風。


    芊澤一頓。


    “芊澤……”


    “嗯,嗯,我在。”芊澤見他喊她,點頭如搗蔥。明月卻一眯眼,遲疑了一會兒,才淡淡啟音:“你都看見了?”


    他神色裏閃爍著一抹急切,芊澤愣了愣,才重重點頭。她躲在衣櫃裏,那夜所有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她的確都看見了。


    明月舉在空中的手一頓,淒涼的勾了勾嘴角說到:“你會害怕嗎,你會認為我是妖……”芊澤握住那蒼白的手,打斷搖頭道:“不,不,明月就是明月,什麽其他的都不是。”


    她應該怕的,畢竟那是血淋淋的場麵。隻是因為是明月,她卻無法害怕,更無法認為他是什麽妖孽。明月展顏一笑,黑眸無力的眯起,又說:“芊澤,謝謝你。”


    芊澤把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悔恨的閉上眼:“不,明月,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若不是她陰差陽錯的跟了明月去,如果不是她好奇心作祟,或許明月現在都是好端端的。他為了自己擋下那致命的一掌,這恩德該如何報答。若是他死了,她一輩子都不能安心,都要活在悔恨當中。


    明月仿佛是瞧出她的想法,安撫道:“芊澤,這不是你的錯。”


    女子睜開眼來,深深注視他。


    床上的人微微輕咳,旋即又說到:“這是我的命……”


    又是命?


    “命?”


    明月凝視芊澤,嘴角淺淺的勾起,那笑意淡在風裏,無比淒涼而嘲諷:“我本不該活在這世上,我太疲倦了……”一次又一次的為了活下去,而無法做真正的自己。他是造物者遺落的損品,他是不完整的,是多餘的。


    芊澤聽不懂明月的話,但是他語色裏的悲涼,竟讓人徹骨的寒。


    “芊澤,我和你講一個故事,你可願意聽?”明月的聲音,輕而遠,仿佛是從夢裏傳來一樣。芊澤默默點頭,靜靜的聽他說。明月緩了緩氣,目光輕挪,無焦距的投向那不遠處搖曳跳躍的芯火。


    “從前,有一個孩子他天生就和別人不一樣,他身體裏留著一種叫魅生的血。”


    女子聽罷,身子一頓。


    魅生?


    芊澤霎時便想到那本厚重的古書。


    男子未有發現芊澤異樣,卻隻是娓娓道來:“魅生是人,也不是人,魅生能惑人心智,所以世上的人都畏懼厭惡,他們說魅生便是妖孽。”


    那泛黃的書頁上,蜿蜒的字跡赫然腦海。


    魅生者,妖也……


    女子禁不住驚愕,但卻一語不發,隻是靜靜的繼續傾聽。明月思緒已飄到很遠:“魅生一般都生為女子,稱做陰魅。身為陰魅的女子一定都有絕世容顏,她們是人們口中的禍水。”因為會惑人心智,男人們見過一次便趨之若鶩。他們為這陰魅而明爭暗鬥,不惜血流成河。


    “可是,這個孩子很不幸。”他一挑眉尖,頓了頓又說:“他是個陰魅,卻偏偏生做男兒身。”


    芊澤清眸一瞠,握住明月的小手,忽地的一緊。


    “他是個不完整的魅生。”


    “嗬嗬……”


    明月慘淡一笑:“他是個男人,身體裏卻流淌著陰魅的血。這些血,是殘酷的,它一邊保護著這個孩子,一邊又讓他痛不欲生。陰魅是不能生成男子的,這些血一旦發現,就會要了他的命。”這麽多年,為了躲避血咒,他每三年在魅血沸騰的時候,沐浴女子之血,騙得它們暫時的安寧。


    然而,這麽活著太累了……


    “這個孩子,為了活著,害死了很多人。”明月俊眉一動:“他太累了……”


    “明明有著一顆男子的心,卻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他不能對女子動情,因為他身上的血,不讓……”他說時,竟望向芊澤,那黑眸幽若寒潭。芊澤與之對視,隻覺得心上的某處開始碎裂。他說的每個字,都讓她心如刀絞。


    “而且……”仿佛是不願意被她瞧出心思,明月又趕緊斂起那深情的目光,又說到:“他有一個正常的哥哥,一個雙生的哥哥。”


    芊澤目光一凜,感覺一件被塵封許多年的事,正在浮上水麵。


    “他們的名字,隻差一個字。一個叫明月,一個叫明夏。”


    電光火石閃過芊澤腦海。明夏?明夏將軍?她半張著嘴仿佛要說些什麽,卻又骨鯁在喉,無法發聲。明月莞爾一笑,說到:“我知道你很驚訝,但這是事實。隻是,明月知道明夏的存在,明夏卻不知明月的存在。”


    “他們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笑著說這些悲切至深的話,更令人心疼。


    “一個是光,一個影。明明是雙生,卻天差地別。哥哥能徜徉在陽光之下,在大漠馳騁,弟弟卻隻能躲在陰處,忍受病痛。他得不到哥哥一樣的強壯體魄,他無法長的和他一樣高大,永遠無法……”仿佛說到心中最痛之處,明月的手緊攥,眉也不自覺蹙起:“甚至,他都無法喊他一聲……”


    “哥哥……”


    這兩個字極輕,敲擊在芊澤耳畔時,卻鏗鏘作響,生生作疼。


    淚順頰而下,芊澤下顎顫抖,卻忍著不哭聲。


    “明月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一個又一個三年,卻始終躲不過命運的手掌。神說,他是不該存在的,他是妖孽,他該死……”


    “哈哈……他該死……他該死!”他痛極反笑,淚從他黑眸之中奪眶而出。芊澤撲向他,抱住他因笑而狠狠顫抖的身體,她哭喊道:“明月,不是這樣的,沒有人是該死,明月!明月!”


    “哈哈!”


    他邊哭邊笑,笑得聲嘶力竭,仿佛要把胸膛裏所有曲藏的氣焰,一應宣泄。他活的好辛苦,他被人遺棄,他被人喊妖妃,被世人唾罵霍亂朝綱。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痛,誰能親昵的喚他一聲明月?


    他是什麽?誰肯認他?


    “明月,明月!”


    芊澤死死抱著他,她不知該說什麽,隻能一遍一遍的喊他。


    過了許久,明月才平靜下來,他仿佛用力過度,竟有悄然的暈厥過去。芊澤抱著柔若無骨的他,許久才抬目,望見他淚痕滿布的臉龐。他雙目緊闔,漸漸向後倒去,芊澤放下他,愣愣的望了半晌。


    他知道那一掌是明夏將軍打的嗎?


    他的孿生哥哥,竟親手傷了他的性命……


    為什麽……


    芊澤一抬目,飽含的淚水瞥向窗外的一片淒清月光。


    上天啊,你怎會如此殘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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