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沿著暄道,一路臨至東旭門。人行右拐,豁然開朗間,烽煙台便赫然撞入眼簾,一入烽煙台,芊澤便不能再行尾隨。那侍衛執刀,截下芊澤與祁澈相握的手,祁澈拚命不肯,指尖冰涼,嘴唇蠕動:“不……不要,我冤枉,不!”


    “祁澈……”芊澤淚如雨下。


    “芊澤,我……”


    他剛喊出聲,一柄劍鞘便狠狠砸下。芊澤眼見那鞘尾揮在祁澈右頰,霎時便甩出一道血印。祁澈被擊的雙眼發昏,吐出一口鮮血後,便垂首暈厥過去。芊澤尖叫,哭著去拍打那出招之人,那銀盔人推開她,冷冷瞪眼,嗬斥一旁的侍衛:“你們怎麽當差的,竟讓這宮女追到這裏?玩忽職守可是要丟腦袋的!”


    那兩個放芊澤尾隨的侍衛一聽,半膝而跪,自責道:“請頭領責罰!”


    “他現在已不是王爺了,他不過是個死囚,死囚不聽話,就是這個下場!”


    兩侍衛狠狠低頭:“是,屬下已知!”


    “哼!”


    那侍衛頭領嗤之以鼻,反身欲走,芊澤卻爬起來又喚:“祁澈,祁澈!”


    但祁澈再也無法回應她,他佝僂著身子,掛在木柵一側,雙臂放在外麵,隨著牢車的顛簸而晃動。他嘴上的鮮血點點滴滴,灑了暄道一路,猶如一副墨汁飽滿的狂草。芊澤追著著他跑,繡鞋在慌忙間跑掉了。赤著腳的她,不顧一切的追趕,那腳踩在那血上,蘸的滿踝溫熱。


    她已瀕臨絕望。


    “啊啊!”


    牢車進了烽煙台,鐵欄門便被緩緩關上。芊澤跑不進,隻得抓著鐵欄嘶喊。


    “祁澈,祁澈……”


    她嬌弱的身子慢慢下滑,漸漸蜷縮成一團。駭人的痛淌入心脈,她哭到幾欲啞了喉嚨。而此刻,已是申時之初,距離行刑隻剩半個多時辰的功夫。烈烈灼陽稍稍偏離了當空,斜斜的金芒投在地上,騰升出縷縷白氣。監刑官已是蟒袍在身,杵在高台上,眯著眼望向被拖拽而出的犯人。


    上官玉嵊心中不服,在打開牢門的時候,便開始破口大罵。他先是罵了許久,繼而又哭了起來。他老淚縱橫,聲淚俱下的控訴皇帝的暴行,又自責愧對了曆代君王。在被強行架上刑台的時候,他終是抵不住胸膛裏的鬱憤,怒極反笑的嘶吼:“哈哈,我大祁命數已盡,竟是要亡,竟是要亡啊!”他趴在地上,猛的一磕頭,額間鮮血淋漓:“天啊!”


    仰天哭嘯,震人心魂。他的忠心天地可鑒,卻偏偏遭此不白之冤。上官玉嵊喊過之後,便像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都抽離去了似的,耷拉著腦袋,頹然跪地。而祁澈在一旁,趴在地上,依是不省人事。


    金鑾輦駕已從另一處入了烽煙台。眾人匍匐下拜,祁燁神情冷漠的走上高台,對著那監刑官問道:“他怎麽了?”


    那刑官有些戰戰兢兢,忙回道:“死囚在路上哭喊,有個侍衛頭領便把他打暈了。”


    祁燁狹眸微眯,望向台上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祁澈,刑官在旁,試探一問:“行刑之時,必要有清醒理智。皇上,不然臣先派人把景王爺……哦,不,死囚澆醒,可否?”他躬身,畢恭畢敬的提議,祁燁眉峰微挑,淡淡道:“好吧,但別誤了時辰。”


    “臣下遵命。”


    說罷,他便揮揮手,喝來那侍衛頭領:“速速想辦法把死囚弄醒,半柱香後,我要見他走上烽煙台!”


    那侍衛低頭,眸底波瀾不驚。他握住自己的劍柄,轉身而走,離去的瞬間,祁燁下意識的撇過視線。他蹙起眉,心忖為何他轉身的那個動作,好像在哪裏見過,印象裏,似乎也有一個人,是握著劍柄,大氣折身的。


    但祁燁並沒有多想,他負手而立,黑眸遠眺。那雙犀利的眸子,在盯在上官玉嵊頹然的身影時,竟不自覺的輕彎。


    嘴角,殘忍的笑意一點一滴的漾起。


    而與此同時烽煙台下,那銀盔頭領已命人把不省人事的祁澈拉入一側的牢門。祁燁又多瞄了他一眼,旋即和一旁的瀧克說到:“祁明夏那邊,可有動靜?”


    瀧克抱拳:“稟皇上,三人依是在獵林狩獵,並無異樣。”


    祁燁輕嗯了一聲,重歸緘默。


    半柱香的功夫過後,一側的牢門再次被打開。銀盔頭領推搡著已醒過來的祁澈,一步步的向前走。祁澈醒過來後,似乎更加激動,一個勁的哭喊,但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了一般,咿咿唔唔的癲言瘋語。


    他張牙舞爪的揮動雙臂,幾個侍衛上前架住他,拖上刑台。瀧克在祁澈身邊,好笑道:“想不到這景王爺,竟是如此怕死。”祁燁目不斜視,隻是輕輕擰眉,大手卻微微一緊。


    芊澤在鐵欄外,咬著唇,目光一路尾隨祁澈的身影。她見他痛苦的掙紮,一顆心也揪到極緊,十指不自覺的用力,令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痛,她卻渾然不覺,仍由血水蜿蜒淌下。


    “皇上,要開始了。”


    那監刑官,把命牌雙手呈上,遞在祁燁跟前。皇帝掃了一眼,伸手拈起放在眸底,注視了一會兒。旋即,他抬頭眺望天際,一朵浮雲飄了過來,霎時斂去了烈陽的光芒,一陣陰影間,祁燁嘴角的笑意竟硬生生的凝固。他霍地一甩袖,決絕而果斷,仿佛在切割開兩端背道而馳的命運。


    命牌從高高的台上丟下。


    芊澤眼見那黑亮命牌,在空中翻轉跌落。


    她清眸瞠圓,一顆心也隨著那命牌跌入穀底。


    “不!”


    她嘶喊到,劃破死寂的天空。


    “砰……”


    清脆的落地聲一起,儈子手們不約而同的舉起銀亮的大刀。他們銅鈴般大的眼,瞬也不瞬的盯著刀下死囚,一凜眉時,已是手起刀落。


    芊澤本是搖晃身子,倏地一僵,再也不會動了。鮮血從祁澈的頸脖處,濺出,足足有數尺之高。他的頭顱跌落滾動,一直從刑台上滾到下麵。


    芊澤雙眼含淚,瞳中卻是猩紅不堪。她半張的小嘴裏,發出空靈的音色,她想嘶喊出什麽,但一見那鮮血淋漓,猙獰恐怖的頭顱撞入眼簾時,她再也無法發出一個字。她的心在這一刻停跳,鮮活的血液,被冰封凝固。


    那監刑官在高台上,傾身望了望下麵上官玉嵊和祁澈的屍體,回身彎脊:“皇上,囚犯的屍體……”


    祁澈疲態盡露,他闔起雙目,淡淡說到:“畢竟還是皇親國戚,就厚葬了吧。”


    “是。”


    祁燁吩咐後,便轉身離去。單喜跟了上前,適時的說到:“皇上,若是疲了,就先回濮央殿去吧。”祁燁頷首,眉宇裏已糾結出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霾。


    祁燁回到濮央殿時,便立即屏退了殿內的所有奴才。他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刺眼礙人,心中有一股宣泄不出的無名之火,猝然燒起。他應是該高興才對,他終於做了他複仇的第一步。他殺了上官玉嵊,更殺了自己唯一僅存的一個弟弟。


    祁澈……


    “哈哈……”


    想到他的名字,祁燁竟微微仰頭輕笑。他抬起手,擋住自己的視線,黑暗下裏他仿佛尋到一絲安全感。他依靠在榻邊,身體徐徐仰下,最後他躺在寬綽的龍床,一語不發。他也不再笑了,靜謐中,他舉起自己的手,放在胸口。


    他抓的住自己的衣服,卻抓不住那顆,痛到錐心刺骨的心髒。


    “芊澤……”


    男子沙啞出聲,語色裏的蒼涼四溢。他揪著心口更緊,又重複的對著空氣裏一喚:“芊澤,芊澤……我好痛……”


    好痛……


    當一切歸為平靜時,烽煙台上已是空無一人。有一個身著銀色盔胄的人正徒步走在血痕滿布的刑台上。他望天算了算時間,嘴角便釋然一彎,旋即他便跳下刑台,幾個輕盈的越身便消失在夕陽之下。


    然而,在他跳動的空擋,依舊可以看見他腕間閃動的紫色琉璃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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