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烈風清冷。錦陽軍部裏萬籟俱寂,倏地,三個高矮不一的身影越牆而過,宛如夜裏躥躍的飛鷹。他們身後一條迤邐十數米的火流,瀧克帶著銀甲禦林軍一鼓作氣便追了此地。他料想,祁明夏不可能棄營而去,若是時間狹少,再怎麽掩飾,也定會露出馬腳。


    營地外的守衛見瀧克風風火火而來,嚇的戰戰兢兢,忙上前抱拳跪地:“將軍夜訪,所為何事?”


    瀧克這次理都不理,一腳把他踢翻,喝道:“別當本將的路,要是讓刺客跑了,你一千個腦袋也不夠砍!”那幾人惶恐,忙開門讓道。鎧甲摩擦發出鏗鏘之聲,一行禦林軍氣勢磅礴破門而入,徑直就奔向祁明夏的營地。


    有兩人堵在明夏寢屋之外,俯身鞠躬:“將軍已歇息,瀧克將軍有什麽事還是明早再來吧!”瀧克冷哼一聲,霍地抽出腰間的長劍,咬牙切齒道:“你知本將在做什麽嗎?本將在抓刺客,這刺客膽大包天,居然擄走今日問斬的死囚,若是延誤了抓他們的時機,你們擔待的起嗎?”


    那兩人乃是明夏親兵,聽罷麵上波瀾不驚,隻淡淡回答:“小的自然是不敢,隻是明夏將軍的確已休憩……”他說未說完,瀧克早已不耐煩,以劍相抵,狠推他們一把。那兩人趔趄兩步,倒在一旁,瀧克隻是冷笑:“這一次,才不會讓你們這些狗腿子,擋了爺的道!”


    踹開門來,瀧克劍柄一轉,鋒芒直逼人心。他環視了一圈後,便掀開內屋的帷幕,正巧撞見正起身迎來的祁明夏。他一襲月白睡袍,摸樣惺忪,看來已入眠已久。


    “瀧克將軍,夜裏好興致啊。”祁明夏不怒而威的說到,瀧克定了定神,咧嘴一笑:“本將也是奉命行事,一再打擾將軍,實在是不好意思。”他說時,卻揮了揮手,兩行禦林軍魚貫而入,開始四處搜尋。


    祁明夏不加阻止,隻是負手而立。


    瀧克見他沒有一絲淩亂失措,心底生疑,烏溜溜的眸子轉了轉,說到:“將軍,今夜可有外出?”


    祁明夏若無其事拍拍胸間的散發,說到:“我夜裏看了會兒書,哪也沒去,不知皇城裏今夜又有了刺客。”瀧克聽罷笑道:“今日,景王爺祁澈問斬,你和他曾是情意深重的兄弟,怎地不去看看?”


    “將軍也知說是曾經了。他竟已有謀反之意,我祁明夏怎會和他同流合汙?”祁明夏話裏密不透風,瀧克心覺自討無趣,踱了踱步子等待搜尋結果。半盞茶的功夫後,幾個鱗鎧侍衛上前稟報,瀧克一聽,哪知,又是一無所獲。


    “廢物!”他怒瞪雙眼,一腳踹在那侍衛身上。那侍衛忙求饒:“將軍,營地裏該搜的地方都搜過了,什麽也沒有發現!”


    瀧克不信,有些惱羞成怒的說到:“我見那刺客就是往這來,怎會出錯?”


    “將軍可是看走了眼?”


    說話的人正式劉欽,他信步緩緩而來,走道祁明夏身邊,怒道:“你好大膽子,上一次明夏將軍讓你放肆了一次,你居然還敢莽撞的闖第二遭。你分明就是嫉恨我家將軍,識相的趕快出去!”


    他甩袖趕人,瀧克沒尋著人又接到逐客令,一時麵子上極為難堪。他不死心,腦子裏飛速運轉:怎麽會有此等快的手腳,他們把祁澈藏哪裏去了?


    想時,他突地靈光一現,衝著手下問道:“你可是什麽地方都查過了?”


    那人惶恐,忙不迭回應:“是的,將軍,營地的每一個地方都搜過了,除了,除了……”他結結巴巴沒了下文,瀧克很甩他一巴掌,嗬斥:“除了什麽,快說!”


    “除了,郡主閨房!”


    雲翹撥開男子的額發,小臉上焦急不已。她正著手於為他變裝,隻是時間有限,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完成。祁澈已醒了過來,他麵無表情,任由雲翹一再嘟囔抱怨:“你還要不要命了,別動,給本小姐安分點!”


    祁澈似乎很排斥雲翹的靠近,他縮在牆角,埋著腦袋。雲翹氣的七竅生煙,連連跺腳:“你這小子,怎的如此不知好歹。你知道外麵有多少人在尋你嗎,到時候闖進來,你還不被活活剮了?”


    她說時,又粗蠻的往祁澈臉上刷上一層黏糊糊的漿水。祁澈眸眼低垂,竟一擺手把雲翹手中的瓷碗掀翻。雲翹一雙清眸倏地紅了,抓起一旁的剪刀說到:“你這樣對本郡主,你信不信本郡主殺了你!”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從小到大都沒有受過這般委屈,這人把她一片好心當作驢肝肺!


    “走開,我不要你管我的生死。”


    祁澈心如死灰,薄唇輕啟,語色裏冷漠之極。雲翹一怔,噘著嘴望著自己尷尬的手,她氣惱的‘哎’了一聲,旋即把剪刀一拋,竟好生相勸起來:“好啦好啦,你聽話好不好,我動作很快,而且也不疼的。”她像哄孩子般,又湊了近。


    祁澈揚目望著她,她一雙杏眸已是淚光漣漪。


    雲翹見他不動了,以為有戲,忙又操弄起來。哪知她還未來得及抬手,門庭外已傳來喧嘩之聲。她臉色煞的一白,牽起祁澈的手便往四處奔走。


    “哎呀呀,怎麽辦呀,怎麽辦呀!”


    她手足無措,一顆心狂跳。雲翹急得跳腳,眼睜睜的見那一行黑影從窗紙上劃過,她瞳孔一縮。


    “啪……”


    瀧克蠻力的推門而入,絲毫不曾估計這乃是郡主閨房。劉欽再他身後破口大罵,他置若罔聞,一挑眉尖笑道:“小的打擾郡主休憩了!”


    裏屋裏傳來雲翹嬌嗔怒極的聲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本郡主的閨房,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瀧克早有料到她的反應,卻說:“本將隻是奉命行事,多有打擾,還請郡主見諒。”他說罷,便雙手一展,命人搜尋起來。


    雲翹在裏聽後,呲牙咧嘴的大叫:“好你個瀧克,瀧兔崽子,瀧王八蛋,你要是敢叫你的狗腿子碰到本郡主一根汗毛,看我不叫我父王掀了你一層皮!”


    瀧克若無其事的任由她罵。雲翹躲在床裏翻天覆地的搗弄,劉欽在一旁說到:“郡主莫要生氣,莫和他們一般見識。”


    搜尋過後,依舊一無所獲。瀧克把眼盯在雲翹塌上,聲音綿綿道:“雲翹郡主,可能出來讓本將瞧一瞧裏麵。”


    “什麽?”


    雲翹猝驚,翻弄的身子倏地不動了。眾人眼中,簾幕裏婀娜妖嬈的身段,正緩緩轉成正麵,裏麵的女子一叉腰,嬌笑了一聲道:“好啊,瀧克你來掀啊!”


    瀧克以為她會抵抗,哪知竟答應的這般爽快,心底一驚,倒不敢魯莽了。


    “可你要記得哦,掀開了這層幕簾,你就看見了本郡主的身子,到時候就要娶本郡主為妻。本郡主在漠西待慣了,我的夫君自然是隨我去漠西的,瀧克,你想好沒哦?”


    她嬌滴滴的嗓音,溫婉柔和,瀧克聽的心底一陣發麻。娶她倒是不賴,但要他放棄現在的地位去漠西做端睿王的女婿,實在不是一件好差事。他躊躇半晌,手剛抬起,又凝固在空中,進退兩難。


    女子苗條的身影,在簾幕裏又了一個伸懶腰。


    “你進不進來啊,本郡主可是困了哦!”她調侃的如此直白,把瀧克手下的幾名侍衛給逗笑了。瀧克臉一紅,一甩袖,說到:“郡主,多有打擾了,本將下次再來謝罪。”


    說罷,便領著眾禦林軍,悻悻而去。他走之後,雲翹才緩緩掀開幕簾,與劉欽對了一眼。劉欽笑著嘖嘖讚歎:“我們郡主,就是足智多謀,藝高膽大啊!”


    雲翹一撇眉,噘起紅豔豔的小嘴:“還不是你們沒用,非要等本郡主出馬?”劉欽聽罷,神色一怔,尷尬的望了一眼一旁的祁明夏。祁明夏倒是淡定自若,說到:“人呢?”


    雲翹把簾幕兩端係好,裏麵男子的身影才赫然眼簾。


    祁澈低垂著眸子,並不看祁明夏。


    “祁澈。”


    明夏上前一步,蹙眉輕喚。祁澈仍不揚目,隻是嘴角些些跳躍,扯出一個弧度。


    他在笑,卻笑的如此淒涼。雲翹不知怎地,心裏泛起一絲苦澀,她湊過身去說到:“澈哥哥,雲翹給你易容好不好,等他們再來就不怕了。”


    祁澈俊美的臉龐在晦暗的燈火下,愈發蒼白。他嘴畔的笑意更濃,悲涼一絲一扣的化開,他說:“換了容貌又能如何,我祁澈做錯了什麽,竟不能以真麵目示人?”


    此話一出,三人均是緘默。


    “嗬嗬……”祁澈慘然笑出聲,雙肩微顫。倏地,他從褥底抽出一手,霍地向自己劃來。雲翹眼尖,見他手上拿得,竟是那把紅繩裹纏的剪刀!她撲過身去,卻是呼救不急,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用那把鋒利的剪子,割破自己的臉。


    “不!”


    刀痕劃過處,血流如注。汩汩的殷紅噴射而出,在他本來俊俏的臉上,黯然生花。


    那花,如此猙獰醜陋,令人目不忍視。


    劉欽與雲翹萬萬沒有想到祁澈會有如此一舉,均是下顎掉落,詫異不已。唯獨祁明夏仍舊穩然從容,隻是眉頭稍稍一蹙,並不言語。


    祁澈望著自己滿手的鮮血,沙啞出聲:“如此……”


    “我便不再是我了……”


    不再是我了……


    忽明忽亮的燭火朦朧在眼前,芊澤抿著唇,一語不發。她跪坐絨毯之上,任由麵前案幾上的菜肴逐漸冰涼。窗外婉轉吹來一陣涼風,撩撥起女子碎散的鬢發,發弦一動,才讓人覺得,她是活的。


    “夜裏涼了。”


    小珺起身,落足極輕,穿過重重帳幔把吱呀作響窗戶合上。旋即,她轉回身深深望了一眼芊澤:“芊澤,你吃一口吧。”


    女子置若罔聞,宛如一尊雕塑般動也不動。小珺長歎一口氣,上前拾起盤碟,又說:“我去把它們熱熱,再給你送過來。”蓮足旋走,她搖著頭端著依舊整齊未動的佳肴,出了寢殿。哪知,剛一踏出殿門,便聽見玉塞姑姑拜身迎駕的聲音:“皇上吉祥!”


    祁燁走近來,第一眼便望見小珺手裏,紋絲未動的飯菜。他一蹙眉,上前詢問:“一口也沒吃?”


    小珺嚇的低頭,戰戰兢兢的回道:“回皇上,芊澤她,她,一口也沒吃……”


    祁燁聽罷,頓了一拍,竟不怒反笑。


    “哈哈。”他大手隨性的拈起一縷肉絲,感覺它冰冰涼涼的寒意,旋即他一斂笑容,嗬斥道:“再給朕做飯菜來,朕要一席滿滿的佳肴!”


    “是,是!”


    小珺與玉塞姑姑同時下跪磕頭,俯身應答。


    半個時辰後,一桌琳琅滿目的菜肴齊齊擺在芊澤麵前。香味縷縷纏繞,在空中蔓延彌散,令人垂涎三尺。然而,即便是所有人都為之垂涎,芊澤卻巋然不動的坐在一旁,目光渙散的睜著眼。沒有人看的出,她的視線是望向何方,仿佛,她的心早已隨著她的目光,越過重重宮闕,飛了去。


    祁燁抓起一旁添的滿滿的米飯,擱在她跟前,冷冷出聲:“吃。”


    他擰著俊眉,有些不耐的凝視女子。他擋去了芊澤所有的視線,然,女子的瞳仁依舊紋絲不動。


    “不吃?”他一挑眉,又從旁親自斟過一杯酒。


    “那喝。”


    他舉起玉白酒杯,潑潑灑灑的推向芊澤。芊澤的鼻梁被濺著些許,睫翼上已有少些,卻不見她眨過眼。


    男子眸光加深,眉宇間竟是山雨欲來之勢。他抓著酒杯的手,愈發用力,最後竟砰的一聲,捏碎了它。他拽過芊澤的雙肩,怒喝:“你想怎樣?”


    “看著我,看著我!芊澤,你想怎樣?”


    祁燁不能忍受她對他視若無睹,她就這麽討厭他了?


    芊澤的視線不可避免的要看見他,於是她緩緩閉目。這一舉動更加惹怒了祁燁,他一咬牙,竟把滿桌的菜肴掀翻,嗬斥:“你不吃?朕為你花了這般多的心思,你不吃?”


    芊澤不語。


    “你不吃是想餓死自己對不對,沒那麽容易。”他一甩袖子,竟對著小珺喝道:“把婪月宮的奴才全都給朕喊過來,朕要見他們,一個都不能少!”


    “是,是!”


    小珺忙不迭的退下身。半柱香後,寢殿已滿滿跪了一片奴才,黑壓壓的拖延至殿外。他們均是俯身沉默,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他們跪在祁燁麵前,也是跪在一動不動的芊澤麵前。


    祁燁狹眸掃過他們身上,他薄唇輕啟:“芊澤。飯現在擱在你麵前,朕數三聲,你若不動筷,朕就下令斬殺一人。殺過之後,朕再數,若你仍不吃,朕再殺,一直殺到婪月宮一個人也不剩。”他俯身,俊臉逼近:“如何?”


    眉峰挑動,芊澤的清眸微微一瞠,竟劃過一絲神采。


    “一。”


    他霍地起身,開始數。


    “二。”


    他負起手,冷冷出聲,跪成一片的奴才中,已傳來害怕的抽泣聲。


    “三!”


    祁燁加重音調,大手剛要一揮,便見女子驀地的抓起麵前的飯碗,狠狠扒飯。她狼吞虎咽的吃,仿佛和自己過不去,淚水啪嗒啪嗒的滴在碗裏,鏗鏘作響。


    祁燁緩緩收下手,不忍的望著芊澤。她潸然淚下,卻不發一絲一毫的聲響,那哭的模樣,更令人心如刀絞。他上前,愛戀的抹去她的淚:“芊澤,你聽話,好好待在朕身邊。可好?”


    芊澤一扭身,阻隔過他的大手。他伸出去的手一頓,在空中苦苦定格,他霍然一笑,竟是悲涼。


    她竟排斥他至此。


    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祁燁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芊澤隻是背過他,猛吃不語。祁燁顫抖著大手,掰過她嬌弱的身子,大喝:“為什麽?”


    “就因為我殺了祁澈是嗎,你就這般討厭朕,這般恨朕?”他抓著她極痛,芊澤卻悶哼不發聲,祁燁更怒說到:“你可憐他是嗎,可憐他冤死是嗎?”


    “哈哈!”祁燁仰麵大笑:“你可憐他,那誰來可憐朕,誰來可憐我!”


    “誰來可憐我!”


    芊澤一僵,停止瘋狂扒飯的動作。她捧著瓷碗,滿含淚水的眼對上祁燁此刻分外猙獰的黑眸。


    “芊澤。”他伸手捧起她的臉,靠近過來:“你可是不要朕了?”


    女子眉尖一挑,眸子裏波光一熠。祁燁如同一隻負傷的野獸,露出悲憫的神情。


    “你可是不想要朕了,你說話啊。”


    他語色裏竟有一絲乞求。芊澤愣住了,她的心不由自主的躍動起來,她的小手開始一點一點的顫抖,她竟如此簡單的被他打動。


    但驀地,腦海裏又閃過祁澈頭落的瞬間。那血跡斑斑的一幕,已刻入骨髓,植入心脈。


    芊澤狠狠閉眼。


    不去看他。


    祁燁的神情,頓時一怔。旋即,他眸裏的柔情轉瞬,變作一種排山倒海而來的陰鷙。他狹眸眯起,定定看了女子半晌,才啟音:“芊澤,朕不會放走你的。”


    女子睜眼。


    麵前的男子,俊龐陰兀之極。他眸底最後一縷柔情也已消失殆盡,剩下的,盡是恨和絕然。


    “朕會讓你離不開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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