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晴喘息不止。


    她拖著冷汗涔出的芊澤,跌跌撞撞的蹣跑在宮中。洛羽晴似乎事先就有準備,駕輕就熟的帶著芊澤,拐入禦花園的僻靜小路,一路蜿蜒曲折的邊藏邊跑。原是她在策劃帶著芊澤跑時,就已經布置好了逃竄的道路,如今恰好派上用場。


    “芊澤你忍著,等了出了宮,就好了!”


    洛羽晴見芊澤已是不省人事,忙是撫慰到。芊澤也不知聽見未聽見,剛才那一掌打的她肝髒俱碎般,錐心的痛。她步伐踉蹌無力,任由羽晴拖拽前行。


    身後偶有聽見風風火火的呐喊,銀盔侍衛們舉刀梭巡。洛羽晴知晝日裏,定是走不了,便拉著芊澤入了一假山空洞。兩人屏氣不出聲,硬是熬到了夜色闌珊。


    “芊澤,醒醒,醒醒。”


    洛羽晴見時機成熟,便推搡了一把芊澤。哪知手剛一觸碰她,便頓覺她四肢冰涼,她借著月色往下巡視,竟瞧見她身下血漬淋漓。


    那殷紅猙獰的在她胯下湧出,爛漫了成一朵豔麗的花朵。


    洛羽晴一驚,猝然跌坐下去,怔忡的出神。


    淚兀自滑落,羽晴捂住嘴,隱忍的哭泣。半晌後,迷迷糊糊的芊澤蘇醒過來,幹涸的小嘴微微歙合,輕喃:“羽晴……”


    “我好痛……”


    她也不知自己哪裏痛了,隻覺得四肢百骸都被打散成齏粉一般。洛羽晴狠狠的摟緊她,咬唇抽泣。芊澤仍不知自己的孩子沒了,隻以為羽晴難過,便抬起手來,拂上她墨玉般的雲發,在她耳廓說到:“對不起,羽晴,我對不起你……”


    洛羽晴哭的更厲害,卻仍不發聲。她背過芊澤拭淚,然後吃力的拉起她,說到:“現在別和我說對不起,逃出去了,我任你總說。”說罷,便拽她出了空峒。芊澤的身子柔弱的像陣風,剛走了幾步,又是昏厥過去。


    洛羽晴背起她來,在岑寂的宮闕中,步步為營的走。背上的人,時不時的痛吟,洛羽晴的淚仿似斷線的雨般,潸然垂落。半個時辰後,她帶著芊澤先後避開了兩批侍衛,終於到了目的地……一個挖掘好的密洞處。


    這洞藏的極為隱秘,決計不會被發現。爬過了這洞,便出了宮門,洛羽晴架起芊澤,推上事先準備的馬車。她反身跳上馬背,執鞭策馬。兩人一路風馳電掣的趕路,羽晴沒有選擇大路,而是走著羊腸小道,躲過官兵的搜查。又鑽了空子,買通東陽獵場的看門人,從林間繞出沁城。如此一來,一連三天的搜索,上官柳瑩仍是找不到人。


    兩人似乎憑空消失,杳無音訊。


    “哼!”


    上官柳瑩撕掉手上洛羽晴的一張逃竄計劃的圖紙。她知她定是安排的天衣無縫,又無奈小苑隻從她那偷了一張,根本不知她逃走的路線。一怒之下,她本性盡露,在殿中回踱不止。


    “你們怎麽辦事的?不過區區兩孱弱女子,竟三日都抓不回來!”


    鱗鎧禦林軍白晃晃的跪了一排,上官柳瑩怒不可遏,惱紅了一張秀臉,咬牙切齒的又道:“莫不是插了翅膀,沁城皇宮的宮門,就像自家後院一般,說出就出了?”她挑眉,插著要思忖,旋即她像想到了什麽一般,一頓:“去,派人沿著宮闈巡查一遍,我料她定是挖了洞,從地下跑了!”


    侍衛們麵麵相覷,心中對皇後娘娘的突兀改變,雖是訝異不已。但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刺客逍遙在外,他們也隻得聽命於東宮最大。


    “是!”


    鱗甲窸窣出聲,人群散去後,上官柳瑩便漫不經心的擊數下掌。殿內的側門,簾幕一拉,兩個麵生的公公把反綁著的黑衣男子,推搡進來。桑破傷勢不輕,那把匕首仍是插在胸口,他趔趄兩下,跌在地上。


    “該是處置你的時候了。”


    桑破聽罷,淒涼一笑:“要殺,便殺了吧……”


    他心已死,這女人心狠手辣,手段甚毒,他不過是砧上魚俎,又能奈何?上官柳瑩卻嫵媚一笑,盈盈蹲下身,抬起他的下巴:“我怎舍得你,就這樣死了?”


    桑破眸中一驚,無言而望。上官柳瑩靠近他耳畔,朱唇輕吹:“我心裏仍是有你的,桑破,你再幫我最後一次,可好?等安定了,我再給你生個孩子。”她眨了眨仿似無辜的大眼,水波瑩瑩的凝望男子。


    男子一頓,冷冷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上官柳瑩顯得有些激動,說到:“那芊澤一日不死,我心不安,你回暗燴教去,說是她們下毒害了主上,叫他們一路沿途追殺!”她不信,聯合官兵與暗燴教人,會追不上兩個柔弱女子?


    桑破聽罷,先是一懵,繼而沉默片刻,說到:“你幫我解開繩子。”


    上官柳瑩大喜,忙喊人鬆綁。桑破四肢自由後,竟倏地撲向女子,大喝:“你這賤人,如今竟還對我言語蠱惑,你不得好死!”


    女子掙紮,小臉慌亂錯愕:“桑破你瘋了,你鬆開我,鬆開我!”旁邊兩個年紀輕輕公公也倉惶的上前救人。桑破呲牙反身,一掌遊擊,兩人驀然七孔流血,癱倒在地,再無氣息。上官柳瑩見此,心中當真怕了,忙不迭說好話:“桑破,你冷靜一點,你不記得曾經我對你是怎般好了麽,你怎生舍得?”她泫然欲泣,癡纏的凝望桑破。桑破黑眸裏閃過絕痛與不舍,他霍地仰麵大笑:“哈哈,哈哈!”


    “是啊……”


    他深深閉眼。


    他怎舍得啊,就算知道她一千一萬個不好,但她隻消一句情意綿綿的話,一個在乎愛戀的表情,他就神魂顛倒,任其支配。可他已是對不起主上,對不起教眾,怎生有臉再助紂為虐?


    “上官柳瑩,我是舍不得殺你,但我能……”


    霍地,桑破抽出自己胸口的斷匕,頓時鮮血迸出,如噴泉般射的上官柳瑩滿臉猩紅。他又驀然回插,正中要害,他黑眸裏最後的一幕,仍是女子的似雪嬌豔。恍惚間,像是回到初見時,月光下她皎潔明媚的輕笑。


    “殺自己……”


    男子身子一頓。


    眸中瞳仁一縮一散,便再也不會動了。


    上官柳瑩花容失色,大駭的愣了半晌。片刻舒緩後,她蹣跚的爬出他身下,一抹臉上的鮮紅,竟惡狠狠的踢倒那巍然半跪的屍身。她輕蔑的唾棄,後又氣急敗壞的在殿內疾走。


    “芊澤,芊澤!”


    她定不能讓她活了。但旋即,她又想像到什麽一般,豁然開朗:“對了……”


    “她身上的魅咒尚未解除,她逃了,不久意味著……”她眉眼一動,尖銳笑起來:“哈哈,哈哈,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芊澤,芊澤!”


    洛羽晴搖醒車裏的芊澤,她夢裏蜷縮成一團,不住的驚悸囈語。她孩子剛沒了,身體弱不禁風,偏偏逃亡途上,不能尋醫治病。洛羽晴隻能一拖再拖,隻望能披星戴月,早日趕到邊關。料想官兵也不可能追的到那裏。


    “芊澤,起來吃些東西,芊澤。”洛羽晴扶起她,先是灌了她一口水。芊澤嗆的咳嗽,倏地睜目。


    “羽晴,我怎麽了……”她對這幾日的逃亡,渾然不覺。洛羽晴也不多說,隻道:“吃些東西吧,你已兩日滴水未進了。”芊澤清醒了一些,環顧了四周,見馬車停在陌生的密林當中,便知自己已和羽晴出了宮。


    她霎時想起祁燁,忙立起身,拽住羽晴的袖襟:“我們走不得,燁他喝了上官柳瑩的藥……”


    洛羽晴此刻哪顧得著這些,決然道:“你怎這麽癡心,那男人不過咎由自取。他這般淩辱你,你又何必留念?”她邊說,便把手裏的麵餅撕開,塞進芊澤的嘴裏。


    “快吃,快吃,你再不吃,自己也保不住了!”


    芊澤一驚,聽出話中有話。洛羽晴說罷,才覺失言,忙又搪塞起來:“我是說,你再不吃,會受不了……”芊澤卻恍若未聞,目光怔忡下移,望著自己的腹部,她輕輕一摸。旋即,她又瞅見那車裏,木板上如狂草一般的點點血跡,和自己的下身連成一片。


    “他……沒了?”


    芊澤瞪大雙眼,有淚兀自湧出。


    洛羽晴撇過臉去,一語不發,卻是神色凝重。


    “沒了?”


    芊澤舉在空中的雙手,無措的顫抖。


    “沒了?”


    她反複的問。


    洛羽晴一咬牙,扭過她的身子,說到:“芊澤,別再想了,沒有便沒有了。來日方長,我們以後會好的,會好的!”芊澤聽罷,卻隻是一怔,繼而哇的一聲,哭嘯出來。洛羽晴緊緊擁著芊澤,一遍遍的親昵安撫:“芊澤,別哭,沒事的,會沒事的……”


    “沒了,我的孩子沒了……沒了,嗚啊啊……”芊澤淚如泉湧,哭得肝腸寸斷。洛羽晴於心不忍,也隻是靜靜的,任她雙手揪著自己的後背,放聲大哭。


    許久過後,芊澤才平複下來。


    此刻已是夜深風寒,車子藏匿在深山密林當中,與黑甸甸的夜色,渾然一體。天寒露重,洛羽晴放下幕簾,給馬匹喂過草糧後,便跳上馬車,坐在芊澤對身。芊澤一對呆滯空洞的眸子,黯淡無光,坐在原地,也是紋絲未動。洛羽晴喟然一歎,竟又佯裝頗為雀躍的說到:“芊澤,你可知我們現在去的是哪?”


    芊澤抬起眼簾,凝滯的神色,波瀾不興。


    洛羽晴卻自顧自的說起來:“芊澤,你定不知,在祁胤的邊疆,除了有一片綿延不斷的沙漠,還有一處綠蔭壞繞的世外桃源。當地的人,說那是上天的神跡,一處纖塵不染的人間仙境。”她說時,目光遠眺,仿似刹那間就親臨那傳說中,美不勝收之地。


    芊澤目光裏一閃,仿似木偶點了睛。


    “我都計劃好了,路線,馬匹車輛,盤纏,一一都策劃好了。隻要帶上你,就能走了。”她莞爾一笑,繼而神色微悲的說到:“但沒有想過,竟是這般倉促狼狽……”


    芊澤坐起身,眯眼對視。


    她伸出手去,軟軟的握住洛羽晴的小手。


    “對不起,羽晴……”她此刻才頓悟,原來洛羽晴三番兩次來找自己,都隻是為了告訴自己,她想和自己遠走高飛。“我錯怪了你,這麽久……”


    “這不是你的錯。”


    洛羽晴抿唇一笑,抬起臉來,把自己的手覆上芊澤的手。


    溫度交疊。


    “起先,都是我的錯。我為了得到想要的,故意忽略你的感受,我隻記得一步步向上攀爬,卻強行要求,你隱忍。”洛羽晴千方百計的成為了妃子,當然不想芊澤會與皇上相愛,她試著讓芊澤知難而退。


    “我存了私心,不想你與皇上相好,然而,我終是阻止不了。”她搖頭,她本以為芊澤是一時迷了心竅,卻不料是對皇帝,付諸了真心。


    “即已愛了,我便無從阻止。但皇宮深院,豈是你這樣心機單純之人,待的?芊澤,你可知我知曉皇上,如何強你時,心中是怎樣的痛啊!愛上他,根本隻能踏上覆滅之路,這更加堅定了,我帶你走的決心。隻是我千算萬算,算不到,在背後,還有一個詭計多端的上官柳瑩……”洛羽晴一一據實說來,這麽多個日子,憋在心裏不能與芊澤坦誠相對。


    但如今,她都可以說了……


    “她太過聰明,藏的太深。芊澤,你太苦了……”洛羽晴說時,柔荑攥緊芊澤,五指微涼,芊澤稍稍一頓。芊澤忙不迭搖頭,回到:“不苦,羽晴,你受了這麽委屈,才是真苦。”


    她自責愧疚,竟誤解排斥羽晴,這般久。


    “嗬嗬。”


    洛羽晴璀璨一笑,嫣然似蓮。


    “不要緊了,芊澤你看,我們已走了有數日了。再過半旬,依照我的路徑,就能到達邊疆。到時我們再搭上大漠的駱駝,與商隊一同跨越沙漠,不出七日,就能到達那片綠蔭仙境了。”洛羽晴愈說,臉上的笑意愈是充滿希翼。芊澤聽著一顆心緊緊糾結,淚撲哧撲哧的掉落。


    “我們住在那裏,再也不問世事,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洛羽晴說罷,深深閉眼,噙著的笑意在頰邊長久不褪。芊澤頷首,抱過她,說:“嗯,我們走的到的,一定走的到。”


    洛羽晴露齒展顏,剛睜眼,卻突地一陣劇烈咳嗽。芊澤大駭,慌慌張張的問:“怎麽了,羽晴,怎麽了?”


    羽晴驚咳不止,卻不住的隱忍,說到:“沒事,芊澤,沒事。我們休息夠了,也該上路了。”她不等芊澤追上來,便跳出馬車,駕在馬背上,策馬遠馳。


    芊澤見她咳嗽緩緩平複下來,也便沒有多說什麽,隻道:“羽晴,再過些時候,換我來駕馬吧。我身子已經沒事了。”


    女子不語,隻是頓了頓,繼而點頭。


    車子行了數日後,洛羽晴帶著芊澤三番五次的換車,為掩人耳目,也在臨近邊疆時,換上粗布麻衣。兩人相互扶持,一路倒也相安無事。隻是半旬之後,車子剛要出城,卻被侍衛攔了下來。


    那人攤開畫軸,查閱兩人長相。芊澤屏氣低頭,洛羽晴倒是笑吟吟的說:“這位大哥,我們兩都是愈城人,夫君在邊關打仗,家中又無人了,兩人無有依靠才投奔過來的。”那侍衛,將信將疑的瞟了一眼兩人,由於畫卷上的人,五官模糊,根本不能辨認,那侍衛匆匆掃了一眼,便說:“兩個女子在外,也不容易。仗也不會打太久,你們的夫君得祁胤庇護,不會有事的。”


    洛羽晴大喜,忙點頭如搗蔥:“承蒙侍衛大哥吉言!”


    “走吧,走吧!”


    他搖手,出愈城的隊伍便緩緩移動起來。


    哪知,芊澤與洛羽晴剛一走過。身後便傳來雜遝的馬蹄聲,洛羽晴適時扭頭,見那騎在馬背上的人,竟是瀧克。她驚悸在心,與芊澤使眼色,芊澤不敢回頭,卻知有蹊蹺,連忙低頭緊跟在羽晴身後。


    瀧克瞥了一眼人群,孤傲之極。那侍衛見來人,紛紛半膝而跪,叩首:“將軍!”


    “這人別再放了,那邊的仗打起來,可是不長眼的。”瀧克硬聲吩咐,那侍衛連忙答應,站起身凶神惡煞的擺手:“都給我回來,回來!”


    洛羽晴牽著芊澤,悶頭直走,置若罔聞。就差幾步便要除了愈城,隻達邊境了,卻遭此不順。她哪裏甘心,步伐走的更快,芊澤在其後,也是疾步跟隨。她們身後的百姓,推推搡搡的被趕回了城門,僅有她們像聾了一般,竟不回頭。


    “你們!”


    瀧克執鞭,已是發現。


    他大喝一聲,洛羽晴與芊澤卻恍若未聞。瀧克大怒,一鞭子揮動起來,又喊:“給我攔下,前麵兩個女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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