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那聲音斷斷續續,從屍堆中乍起,說不出的詭異。芊澤身後的幾人聞聲,戒備上前,紛紛拔刀相向。但明夏卻一揚手,命令眾人靜觀其變。


    芊澤的腳裸嚇的動也不動,那屍叢裏的人,借力攀爬出來。人們先是瞧見一顆灰紅的腦袋,片刻之後,此人便已艱難的爬出,喘著粗氣摔在芊澤腳下。


    這是一個女子。


    她一手還緊緊的攥著芊澤的腳,一手則放在自己頸脖間,捂著那汩汩流溢的鮮血。那五指,血痕滿布,由此可以想象她頸上的傷痕之深。但似乎那傷未有砍中要害,所以才苟延殘喘至此。


    “呀,她受傷了!”雲翹捂著嘴,瞪大美眸。這一片屍首之中瞧見一活人,當真令人吃驚。芊澤也反應過來,蹲下身,細細打量一番便道:“她被砍中了脖子,流了好多血!”


    祁明夏聽罷,眯眼上前,以劍挑開那女子抓著芊澤的手,繼而和劉欽做了一個眼色。劉欽頷首上前,伸手抵在她顎下。那女子此刻已是氣力盡失的嗚咽,甚至開始翻起白眼。劉欽一凜眉,說到:“的確快死了,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那快救人呀,快快!”雲翹搖著雙手,心急如焚。夕岄瞟了她一眼,又掃了地上累積成山屍首。她們清一色的都是妙齡少女,致命傷也均是脖上中劍。


    “看來是瀧克所為,想不到他劍法幹淨利落,也有劍走偏鋒的時候。”這幸存女子沒有被刺到要害,乃是不幸中的萬幸。夕岄衝著明夏抱拳,說到:“屬下想應是幸存者,將軍,救了她吧。”


    “嗯。”


    祁明夏微微頷首。而與此同時,芊澤也仿似舒了一口,她沒想過原來救一個人也要思前想後諸般久。看來,在戰場上,無時無刻不能丟了防人之心。


    芊澤的小臉上,還殘有驚魂未定的懼意,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顫抖。明夏瞧見了,心中說不出的疼惜,他伸出大掌,輕輕覆在她頭上。芊澤一驚,撇過視線來,他卻衝著她溫柔一笑,順勢把她代入懷裏。


    “不怕,芊澤。”


    女子一顰眉,感到心裏暖流湧動。她沒有說話,靜靜的跟在他身邊,隨眾人回了漠西大營。


    芊澤睡了整整兩天一夜。


    她累壞了,從開始逃亡的時候起,她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夢裏,她的意識還是充滿戒備,周圍險象環生,她的心無法安定。好幾個夜裏,噩夢接踵而至,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她唯有瞠著一雙疲憊不堪的雙眼,眼睜睜的瞧著天際泛白。


    而如今,她卻安定了。


    閉上眼,她感到周圍靜謐之極。感覺有一個熟悉的懷抱,可以讓自己依靠,她便鬆懈下來,貪婪入眠。


    有溫暖明媚的光線,遊走在頰邊,光影移動中,芊澤忽閃忽閃的睫翼,緩緩抬起。些小的嘈雜聲在耳畔回蕩,更多的卻是屋子裏劈啪作響的幹柴聲。她支起身子,朦朧惺忪的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偌大景致的帳篷,而自己正睡在一張鋪滿狐裘絨毯的床上,白色的絨毯垂延而下,一路連綿延伸至門口。


    芊澤目光停在門口,感覺那外麵,正有一個豁然開朗的世界。


    她安靜的下床,披過一件絨衣,然後走到門口掀開厚重的門簾。門外的喧嘩聲驟起湧起,明亮的天地在一瞬間包圍她。芊澤雙目微瞠,清澈的眸底正有一匹矯健的馬身躍然掠過。馬上的女子一襲火紅勁裝,英姿颯爽,長披的秀發如洋洋灑灑的墨汁,在空中飛舞。


    她一勒馬繩,眯眼彎弓,拈著箭羽的手貼在頰邊。


    她目光一凜,空氣瞬時停頓。然後,箭鏃飛出,直直的跨破空氣,釘在靶上。


    正中紅心,她一瞧霍地爽朗大笑:“你們這群不中用的,連本郡主的箭法都比不過,怎麽出軍打仗呀!”她勒著馬,踱步遊走。另外數匹馬上,軍士們摸著腦袋,報以微歉的笑容。雲翹撇著嘴,一副勝利而歸的模樣,她轉過馬身,正巧對上遠處芊澤投來的視線。


    “咦?”


    雲翹眨了眨眼,繼而‘駕’了一聲,疾步騎到芊澤跟前。她在馬上看著芊澤,說到:“你醒了?”


    芊澤抬目看她,微微一笑:“嗯。”


    雲翹跳下馬來,雀躍的又說:“沒想到,你就是芊澤。你在丘都和我說你叫芊羽,可把我給害苦了。你要是早說你叫芊澤,哥哥早就把你接回來了。”雲翹微嗔,語氣裏盡是疼惜的責怪。她說‘回來了’,說的如此理所當然,仿似芊澤從一開始,就是屬於這裏的。


    “謝謝你,我並不是有心騙你的。”


    芊澤麵帶愧疚,雲翹卻笑著揶揄:“嗬嗬,我和你說笑的。沒事就好,你要是有事,我那可憐的哥哥就要心疼死了!”哥哥吩咐她在帳前,好生照料她。偏偏雲翹性子野,沒安靜一會兒就帶著人比起箭來。


    “餓了沒,我叫阿嬤去給你煮些吃的,這裏風大,你同我進去。”雲翹搖了搖手,找來一兵士為其牽馬,又衝著他說:“快去弄些吃的,送進來。”


    “是,郡主。”


    那人拱手退下。雲翹牽起芊澤的手,進了內屋。簾幕垂下後,颯颯風聲的風聲頓時隔絕在外。雲翹摩挲了一下雙手,快步走到火爐邊蹲下身:“哎呀,裏麵好暖和。”她笑嘻嘻的輕彎眉眼,芊澤覺得她活潑的就像一顆冬日裏的太陽。


    “這是大營嗎?”芊澤坐在她對麵,輕然啟聲。雲翹嗯了一聲,說到:“祁胤左翼軍的大營,安紮在此。這是東營,是四個營地裏最小的,也是最靠近王府的。我一般來營地玩,都是住在這。”雲翹一骨碌的說了許多,眉飛色舞的形容這裏的好:“芊澤以前來過大漠沒?聽說你是沁城人,你是宮裏的宮女麽?”雲翹說到此處,突然頓生疑問。芊澤不可置否,隻是說:“以前在宮裏待過。”


    “哦,那你是怎麽認識……”雲翹剛要詢問芊澤與明夏的事,帳幔便被人掀開,有個人聲道:“郡主,飯菜好了。”


    雲翹的注意力霎時被轉移,她活蹦亂跳的上前結果托盤,跑回來擱在芊澤跟前。


    “快吃吧,你睡著這麽久,一定肚子餓了。”芊澤看著清麗可口,色香味濃的幾疊小菜,心中說不出的暖意融融。她多久沒有吃過一餐穩定的飯菜了。那些啃著麵餅,惶恐度日的日子在這一瞬竟恍如隔世。


    “好好吃的樣子。”芊澤動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吃每一口菜。雲翹見她吃的這般鄭重,不免疑惑:“你為什麽吃的這麽小心,這菜又不會跑掉。”


    芊澤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郡主。我隻是突然覺得,如今能活下來,安定的吃一頓飯,實屬難得。不知不覺,就吃成這樣了。”她稍稍的紅著臉,停了停手上拈菜的動作。雲翹聽罷,咦了一聲,似懂非懂的點頭。


    “看著你這樣吃,連我都餓了。”雲翹撅起嘴,芊澤進食時充滿感激的模樣,讓她煞是欣慰。想時,雲翹再次打量起芊澤來。對麵的人兒綰著一個鬆散的發髻,卻不顯得淩亂。白皙的臉上,疲意尚有,隻是眉宇間已比初見時,少了幾分陰霾。


    她瘦弱,嬌小,整個人安靜內斂。仿似一片清澈平靜的溪水,涓涓而淌。


    隻是,下意識的雲翹感覺到她,內心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與她瘦弱的外表格格不入。仿似就是這股力量,讓她看上去顯得不卑不亢。


    “芊澤,你喜歡哥哥嗎?”


    “咳……咳……”芊澤聽罷,霎時就噎住了。她慌忙放下筷子,一雙眸子瞪的圓大。雲翹瞧見她這番摸樣,不禁失笑:“芊澤,我嚇著你了?哈哈!”


    芊澤紅了臉,垂著臉沒有說話。雲翹卻笑罷,深深望了她一眼:“看來你有心上人了。”


    芊澤又倏地抬目,目光偷出一絲哀怨。雲翹歎了一口氣,又說:“其實,一個女孩喜歡一個人,都是掛在臉上的。芊澤,我見你和我哥哥在一起,雖然很是親密熟稔,望著他時,卻少了一份的愛意。”


    “愛意……”芊澤低喃。


    “是啊,如果喜歡一個人,當你看著他時,心中的愛意就會不知不覺的流露出來。所以,如果不想讓他知道,最好就是不要總看著他,不然,就會被發現。”雲翹一板一眼,鄭重說來,芊澤聽罷,一愣,霍地輕笑:“如此說來,郡主可是有心上人?”


    雲翹一聽,雙目一瞠,臉刷的就紅了。


    “你聽誰說的,胡說八道,本郡主掌他的嘴!”


    芊澤見她慌手慌腳,不免眉眼輕彎而笑。這個女孩,當真是個真性情的可愛女子,讓人好不喜歡。想時,突然有人又進帳稟告,神色有些匆忙:“郡主,救回來的那個女子,好像快不行了!”


    雲翹側目,臉上一白說到:“速速令我去。”


    “是。”


    饒過了數個帳篷,芊澤隨雲翹來到了那名女子的帳內。裏麵已站了數名婢女,大夫坐在床沿,為其把脈。兩人走近,隻見他一個勁的撫須搖頭。雲翹焦急問道:“怎麽,她前日不還好好的,怎麽就要死了?”


    那大夫見是雲翹來了,先是作揖行禮,繼而答:“她脖子上的傷,入刀極深,若不是因為偏了,恐怕早就命歸西天。這幾日血是止住了,然而,她身子瘦弱,抵不住這般折騰,要虛弱致死。”


    “虛弱致死?”雲翹一顰眉,不依的吼道:“不成,你得救她。整個丘都就她一人活了,本郡主救來的人,又死了,豈不是白救了?”


    那大夫聽罷,連連點頭,隻是怯懦的又說:“我先給她開幾副方子,先入藥,看看能不能穩住。”言畢,他便起身執筆寫了起來。芊澤乘著這個空擋,走到床前,躬下很仔細打量。女子麵色慘白,額間汗水淋漓。她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撥開她的被褥,審視傷口。


    但見傷口被包裹著,隱隱的透了些血水。她一蹙眉,伸手欲要拆開,雲翹在一旁卻道:“芊澤,你別碰呀。”


    芊澤回眸,篤然一笑,說到:“郡主,我懂些醫理,想要看一看她的傷口。”雲翹聽罷,微微一怔,芊澤倒兀自動起手來。


    紗布拆過後,傷口周邊結痂,中間的刀痕卻血紅濕粘。她用手輕輕按了按,床上的人兒嚶嚀疼出聲。芊澤隨即說到:“看來是感染了。”傷口未經過良好的消毒處理,極其容易感染,而且病人已經有發燒的跡象。


    “大夫。”芊澤喚了一句。那老者轉過身來,說到:“姑娘何事?”


    “你開的藥方,可能借我一看?”那老者聽罷,頓了頓,旋即把桌上的紙遞了給她。芊澤迅速瀏覽了一遍,旋即站起,接過大夫手中的筆墨,在之上細細寫了寫。


    “如此,你看怎麽樣?”


    那大夫接過紙來,先是一看然後說:“除去這幾樣,她身子弱,不補怎麽熬得過?”


    芊澤卻笑道:“補在生之後,先有生後有補。她現在氣虛甚弱,且身體發熱,當務之急是要重新處理傷口,然後再下這幾位藥。”芊澤指了指紙上的幾味藥材,清一色都是抗炎的中藥。那老者似懂非懂,倒是頷首:“老夫去試試。”


    “有勞了。”


    芊澤微微鞠躬。


    雲翹在一旁,見芊澤自信泰然的模樣,心中煞是折服。原來她真的懂醫理!她上前雀躍道:“芊澤,你好厲害哦!”


    芊澤不置可否,隻是淡然一笑。旋即和身旁的婢女說:“打盆燒開後,冷卻的清水來。”


    “是。”


    帳篷內忽的就忙碌起來,芊澤坐在床沿,洗淨手後,開始重新處理傷口。期間,那床上的人蹙眉搖首,嘴裏念念叨叨,像是做了噩夢。芊澤又取一柄燒紅的小刀,小心翼翼的欲切去多餘的爛肉。她咽了咽口水,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她不免忐忑。


    雲而翹在一旁,正著大眼,定定相望,心也是提到了嗓子口。


    然,就在那小刀靠近床上的女子之時,她卻突地一睜眼,一把抓住芊澤的手,大喝:“你害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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