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有一刹那的凝滯,芊澤瞠著圓眸,不可思議的看著男子。屏住呼吸,祁燁剛才的話還在耳畔三兩旋繞,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事實上,她並沒有。


    可不可以躲在這,再也不出去……


    溫軟動人的話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此時的芊澤,眸底開始燃出一種名為希望的璨亮光芒,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觸碰他,她雙唇顫蠕,想要開口說話。


    她想應他,想告訴他,如果他願意,即便是死了,她也願意和他待在這,遠離塵囂。


    祁燁發覺了她動容的臉,他的笑瞬間便變得愈發淒涼。像是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後,又猝然驚醒的感覺。他抬手抓住芊澤緩緩伸來的柔荑,把它隔絕在自己的領域外。芊澤則一愣,怔然的抬眸,對上男子已冰冷寒澈的眼。


    “朕……”


    他俊眉緊蹙。


    “說笑的。”


    這一刻,他沒了之前出塵不染的笑容。芊澤定定的望著他,感覺剛才咫尺之近的男子,又變得遙不可及。她的心一沉,她知道,那個藏在他心裏的男子,又隱匿了起來。現在站在她麵前的,不過是一個滿腹仇恨的君王。


    他不會甘心和自己一起,他亦不會因她逗留。


    她自嘲的一笑,緩緩把自己的小手從他掌間抽出。或許是她太過奢望了,每一次見著他溫軟的一麵,她就以為他已經回來了。可是,為什麽又要讓她一次次看見,讓她一次次想抓住,卻又稍縱即逝?


    祁燁看著滿眸落寞的芊澤,竟是麵無表情。他把手中的葉柳一拋,讓它隨風而去,而下一刻他則決然轉身,欲要離去。


    他的俊龐,隨著他的轉離,一點一點的消失在芊澤眼前。仿似他背過身後,她便再也看不到那個她日思夜想的男子。這一刻,芊澤的心一空,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她便倏地上前,從身後抱住了他。


    她知道這樣做不對,她知道她是拿自己的命運做賭注。


    可是,她控製不住,她用兩隻瘦弱的臂膀死死的圈緊祁燁,她把臉擱在他背脊,嘶聲哭喊:“燁,你回來!”


    “你回來,燁,你回來,回來!”


    她在呼喚那個住在他心底的男子,那個被他深深隱埋,擱在陰暗中,充耳不聞的男子。


    她聲嘶力竭的呼喚另一個他。


    “你回來,我什麽不都要了,燁,你回來。我們一起走,我們再也不回去了。我們去個遙遠地方,我為你種花。花死了不要緊,我為你種活它,我們陪著它,它就不孤獨了。”


    它就不孤獨了……


    “燁,你回來,回來……”


    她淚如泉湧,滾燙的淚水從背後一直濕到他的心裏。然而,祁燁隻是站在原地,巋然不動。仿似經曆了一個世紀,他才緩緩的抬起手來,從自己的腰間掰下芊澤緊緊攥住的柔荑。她像抓住生命一般的抓住他,他卻殘忍的用力分開。


    “不要,不要……”


    她鬆過一次手,在他把她推拒心門外的時候,她鬆過一次。現在她不想鬆了,她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她不能放棄,不能。因為她知道一但她鬆開了他,他便再也回不來了。


    祁燁開始用勁,一根一根的狠狠掰開她的指節。芊澤痛的錐心刺骨,卻依然咬牙不鬆,祁燁卻借著他的蠻力強行分開他的雙臂。芊澤淒厲的哭喊了一聲,像是有什麽從她心裏生生剝離一般。而他隻是徑直走出她的懷裏,背對著她一語不發。


    芊澤的雙臂,還凝滯在半空,她怔然的望著自己落空的懷抱,知道自己又輸了一次。


    原來她怎麽喚,竟也喚不回他……


    “記住。”


    祁燁蒼涼冰冷的嗓音驀然響起,芊澤眉眼一跳,恍然的看了過來。他的背影一片模糊,仿似隨時都會從空氣中消融一般。


    “從今以後,他不會再出現了。”


    說時他徐徐轉過身,俊龐上一對深邃的眼眸,已恢複往日的幽深。


    “站在你麵前的,隻是這樣的我。”祁燁眸中波瀾不驚,那簇在他眸底燃起的光芒,已沉入水底。他是恍惚了一刻,他是自欺欺人的不想拆穿芊澤,因為他不過想要一刻美好的溫存。好像,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他與她就能這樣廝守終生。


    可是,他不能。


    殘忍的現實,是根拔不出的刺,他一輩子無法忽略。


    那麽就讓各自回到原地,讓這一抹溫柔藏在記憶裏,永不複現。


    他依舊是暴戾狠絕的君王,一個隻想用殘忍的方式,逼迫她,禁錮她的君王。


    而她,依舊是一個害怕他,想要逃離他的平凡女子。


    芊澤默默低頭,有顆極大的淚從眼角沁出,順頰而下。它是沒有溫度的,是絕望的,是希翼分崩離析後的一塊碎片。


    驀地,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芊澤抬目,發現一道凜冽的黑色身影正從前方疾奔而來。祁明夏以輕功從最矮的崖壁跳下,然後順著峽道一路尋找,終於被他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隻是麵前的這一幕,讓他不得不憂心忡忡。


    芊澤淚濕滿襟的站在祁燁身後,兩人相對無語,像是發生過什麽,卻又像什麽也未曾發生。


    “皇上,臣救駕來遲!”


    祁明夏半膝而跪,恭敬的完成了君臣之禮。其實他從來都不認為他們會死,因為憑借他對皇帝武功的了解,要度過這點危險更本不在話下。所以真正讓他擔心的,是芊澤和他獨自相處。皇帝這般精明,芊澤又如此純良,待一起久了,必定露出馬腳。


    “將軍辛苦了。”


    祁燁的唇角浮現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他見明夏偷瞥芊澤,便側身懶散的望了一眼芊澤,說到:“這個婢女嚇壞了。”


    芊澤嬌嫩的小臉,淚痕滿布。在聽見祁燁這一句話時,雖然早有預料,心卻仍舊抽痛一下。


    祁明夏聽罷,雖然仍是狐疑忐忑,心下卻不免舒了一口氣。或許,皇帝當真沒有認出芊澤,若是這樣,真是太幸運了。想時,他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枚鳴笛,向著天空投放而去。尖銳的鳴叫聲過後,天空裏便驀地開出一朵璀璨的焰花。


    “皇上,請耐心等候,救兵不時即可到達。”


    祁燁負手而立,意興闌珊的微微頷首。


    回到漠西西營之後,芊澤再也沒有與祁燁碰麵。雲翹和劉欽總一味的詢問她在崖下的情況,芊澤不會說謊,於是隻能悶不吭聲。兩人問的久了,得不到答案,也便不問了。好在皇帝那處也並沒有太大動靜,他們便隻好安慰自己,的確沒有被發現。


    不知不覺,這也是皇帝駕臨西營的第八天。


    夜裏,寒氣濕重,大營裏又起了大風。男子坐在帳內,手執一封已被拆開的密函,麵色凝重的思酌。黑色的軟胄在黯淡的燭光下,泛出烏冷的寒光,他定定的佇立在原地,像一柄鋒芒畢露的長劍。


    劉欽席地而坐,目光至始至終都鎖在祁明夏身上。明夏站著久了,他便耐不住性子,問道:“信裏說了什麽?王爺看過了麽?”


    明夏聽劉欽提起端睿王,俊眉竟是一蹙。他折回身,大氣的坐在劉欽對麵,低沉說到:“成熵已打到豐城了,他們占了都城,邊國已是他們的了。”他說罷,劉欽便大為駭然:“竟這般快?”


    “右翼軍節節退敗,無心戀戰,成熵軍勢如破竹,莫說是攻陷豐城,就是攻到丘都,應也不出一個月了。”祁明夏分析了成熵軍的攻城線路。如今他們有恃無恐,對右翼軍根本不放在眼裏,隻選了一條直通丘都的路,疾速而來。


    “豐城破了,等於已抓住了邊國命脈。如今他們乘勝追擊打到丘都,若是越過了這邊境,便等於在侵犯祁胤!”劉欽雙目圓瞠,拳頭也緊攥起來。


    “不錯。”明夏頷首,劉欽便道:“將軍,我們等不得了。在這樣不溫不火的和皇帝耗下去,我們就隻能看著祁胤滅了!我看他是故意跑來漠西,和我們僵持拖延的。他在這,我們如何違逆聖旨,與成熵作戰呢?”


    劉欽的話說到了明夏的隱疾之處。他與父親這樣一拖再拖也不是辦法,顧全小家,與顧全大家下,他們不應再妥協下去。可偏偏父王一絲違逆皇帝的意思都沒有,竟這般沉得住氣。


    “將軍,把信給王爺看吧,王爺高瞻遠矚,定會想出法子來的。”


    劉欽提議道,明夏狹長的黑眸一眯,卻說:“有些事情,父王一直都在瞞我。”


    劉欽聽罷一頓,小心翼翼的問:“將軍可指的是婪妃的事情?”


    那日夜探皇宮,他與劉欽攪合皇帝與婪妃的邪祭。可是,他們也得知了婪妃竟是男子之身的驚人事實。可為什麽,婪妃是一個男人,而皇帝留他在身邊,與他進行這般邪惡的祭祀,又是為了什麽呢?


    為什麽一提到皇帝,父王總能是諱如莫深?仿似有一個驚天的秘密被他隱秘在心,絕口不提。


    “將軍,將軍……”


    劉欽連連喚了幾聲,祁明夏這才從剛才的臆想中折回。他‘啊’的應了一聲,抬起臉來,竟發現一夕岄站在帳內。


    “夕岄?”


    祁明夏微有詫異,夕岄從邊國送來密函,為何又連夜趕回?


    “你怎麽回來了?”劉欽動了動身子,上前一拍夕岄的肩膀。夕岄卻驀地捂著劉欽所拍之地,疼的呲牙。


    “你受傷了?”祁明夏一驚,也是站了起來。劉欽把掌心一番,發現自己的手掌已殷紅滿布,忙不迭喊道:“出什麽事了?”


    他邊說,邊還傳喚了兵士請大夫前來。夕岄被明夏安撫坐下後,喘了幾口粗氣於是說到:“我在豐城跟蹤瀧克,被他發現了,我想我在豐城待不下去了,就回來了。”劉欽聽罷,一咬牙:“瀧克個王八羔子!”


    劉欽罵是,年邁的大夫已提著藥箱掀簾而入,劉欽於是關切道:“夕岄,大夫來了,傷口給包紮一下吧。”夕岄卻搖頭推辭,說:“這隻是皮外傷,我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將軍。”


    祁明夏聽聞還有一事,眉頭又隱隱緊了緊。夕岄說到:“王爺他,可是住在北邊的帳篷?”


    劉欽聽夕岄說起端睿王,不禁啞然:“怎麽,王爺住那,有什麽不妥麽?”


    夕岄卻眯了眯眼,鄭重道:“我來時經過他帳前,見他秘密出來,向皇帝帳篷走去。為了掩人耳目,他竟還換了裝。”夕岄細細回憶,端睿王身材魁梧,穿著鱗鎧甲胄當真辨不出與普通兵士的區別。


    可他目光如炬,在夜下亦是熠熠生輝,夕岄多望了一眼,霎時就認了出。


    “王爺他,私下去找皇帝,所謂何事?”劉欽奇怪了,王爺改頭換裝,定是為了躲避明夏將軍的耳目。可有什麽事情,他必須瞞著明夏將軍,和皇帝私自洽談呢?


    這個疑惑亦是明夏心中所想,他緊了緊拳,俊龐一青一白。


    “夕岄。”


    緘默一刻後,祁明夏驀地一喚。


    “在。”


    夕岄像是在有料到一般,默契應答。兩人回視一眼後,心裏都有了底,一旁的劉欽也看了出來,說到:“這太危險了,皇帝武功高深,定會發現了!”


    明夏卻不理,說到:“我們自會小心,但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夕岄也是同意,劉欽又說:“那你們也帶我去。”


    明夏莞爾一笑,拍拍劉欽的肩說到:“你在這,隨時等消息。”


    劉欽無可奈何,隻得頷首領命。於是下一刻,祁明夏與夕岄則換了一身行頭,從帳內跳出。此時夜深人靜,兩人的武功能在營地穿梭自如,不令任何人察覺。半晌之後,他們已偷偷靠近了皇帝帳營,兩人避開禦林軍的巡查,躲在帳後,撕裂了一塊粗氆氌,向裏內瞧去。


    裏麵燭火搖曳,瑟瑟的風聲鼓動帳篷,發出沉悶的聲響。


    皇帝斜憑塌上,見來人卻也一語不發,隻饒有興致的睨視麵前的魁梧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大硬朗,一襲黑色鱗甲,頭上還帶了掩麵鐵盔。他站定在皇帝跟前,許久後,才動了動下顎,說到:“皇上安好。”


    這一聲便曝露了他的身份。祁明夏心中一緊,黑眸凜然瞪大。


    端睿王半膝跪下後,塌上的人竟低沉一笑,詭譎的眯了眯眼。下一刻,他便從塌上起身,徐徐走來,說到:“這怎麽能跪呢,這怎能合的禮數?”


    地上的人聽罷,緘默不語。


    祁燁卻挑眉,又說:“對不對,朕的爹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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