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閉眼,沒有一絲懼怕。


    身體被烈風鼓動,輕的仿若一片羽毛。城牆上的火光從她雙頰移走,喧囂在她耳畔被風卷了去,她的表情安詳而恬淡。


    她直線下落。


    地上的明夏大驚失色,從馬上躍起,騰空邁步衝向芊澤落下的方向。可距離仍是太遠,他無法觸及,隻能眼睜睜的見芊澤隕落。而就在此時,城樓上又有一道刺眼的明黃飛身而下,宛如一根離弦的利箭,直刺那抹岑夜裏的白色身影。


    半空中,女子纖細的腰身被狠狠一摟。


    急促,用力,舍命的一摟。


    她緩緩睜開眼,祁燁陰鷙絕恨的目光赫然眼前,他瞪著她,又愛又恨。


    芊澤卻目光溫淡,眸底清澄一片。


    幾個旋身後,兩人鄭重落地。


    “皇上!”


    王易驚駭一吼,退了回來。皇帝卻沒有應他,而是低著頭,用一隻手緊緊禁錮著女子的腰身。他用力甚重,像是隨時隨地能把她捏碎了一般,芊澤感覺到椎骨處傳來陣陣刺痛,但她卻不吭聲。


    “芊澤!”


    祁明夏奔了一步,卻猝然停止。原是低著頭的祁燁在他喊聲之時,揮袖甩出一道厲風,在明夏腳下的地上割出一道半月圓弧。


    出招之後,祁燁才徐徐抬頭,像是沉眠了千年的修羅,在這一刻蘇醒。他沒有去看明夏,而是直勾勾的凝視芊澤。那黑目如千尺寒潭,深不見底。


    殺氣,在節節瘋長。


    “放了她!”


    明夏知道祁燁怒了,他拔出腰間的長劍,微微躬身,擺出了搏戰之勢。


    “為什麽……為什麽……”祁燁危險的逼近芊澤。“為什麽要和我作對?芊澤,為什麽?”


    芊澤不為所動,眸底冽然生寒。


    “你這是逼我,你在逼我……”他大手勒的愈發用力,芊澤幾欲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她疼的咬唇,卻仍眨也不眨的回視祁燁。而與此同時,祁明夏已按耐不住,他唯恐祁燁對芊澤不利,便拖著負傷的身子舉劍刺了過來。


    長劍烏青,在火光下猶如烈龍騰飛。他速度驚人,霎時便移至了祁燁身旁。祁燁一手抱著芊澤,本是泰然不動,卻在劍端逼近之時,驀地一閃。


    明夏撲了個空,黑眸一怔。而下一刻,更有一股劇痛從背身襲來。原是祁燁已移至他身後,當空狠狠劈下一掌。但聞‘啪呲’一聲,明夏受傷的右臂整個脫臼,幾欲殘廢。他四肢無力,痛的大汗淋漓,欲要無力的跪倒。


    但他卻以劍支撐,硬是沒有跪下去。


    “噗……”


    許久,他忽的又湧出一口鮮血。


    祁燁見此,陰森的俊龐又猙獰幾分。他衝著芊澤說:“怎麽樣,芊澤?你覺得你能救誰?你越是對他們好,越是在乎他們,朕就要讓他們死的更慘!”他說罷,一揚手吼道:“把那兩人帶下城樓來!”


    “是!”


    侍衛們領命上前,不出一會兒,被五花大綁的劉欽與夕岄便被拎了過來。


    “把他們統統綁起來。”


    又是一聲吩咐,十數名侍衛一擁而上,霎時便把明夏和劉欽等人捆綁一起,推搡到祁燁跟前。


    祁燁鬆開抱著芊澤的手,上前從一侍衛的腰間,拔出佩劍。他晃著明亮的劍身,遊走在夕岄與劉欽已經明夏之間。他說:“等朕一個一個的把他們殺了,芊澤,你就會知道,和朕作對的結局。”


    他側過臉,邪佞的挑眉。


    “沒有人,能忤逆朕……”


    “你是我的,所有你惦念的人,朕都要一一殺光!”


    祁燁已近癲狂的殺意,令人不寒而栗。他一聳劍身,抵住明夏的下顎,他隻消稍稍一偏劍鋒,便能輕而易舉的奪他性命。西營的騎兵隊中已傳來騷動聲,他們見自己的將軍命在旦夕,一個個撲戰過來。然而王易的軍隊過於龐大,早已把一切控製妥當。那騎兵隊勢單力薄,根本無法抗禦,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將軍,任人宰割。


    祁燁一眯眼,劍身微微一轉。他剛欲下手,卻不料身後一直一語不發的芊澤,竟忽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她笑的太過突兀,所有人均是錯愕不堪。祁燁身子一頓,側轉過視線:“你笑什麽?”


    “我自是笑你……”


    芊澤立刻回答,祁燁移了一步又問:“你笑我什麽?”


    “我笑你,不敢……”她翹眉,嘴角卻含著一抹譏誚的淺笑,那神色仿佛已看透了一切。


    “我笑你不敢殺他們!”


    她一舉皓腕,指著祁燁身後的三人。她聲勢震人,卻令祁燁大惑不解。他把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一雙幽深的潭目直勾勾的盯著她。驀地,他也笑了起來。他慢條斯理的放下劍,向芊澤逼近。


    “我怎麽就不敢殺他們了?”他想他們死很久了,雖然不是最痛快的了解方式,但至少仍能解恨。


    “別過來!”


    芊澤後退了數步,怒吼出聲。而緊接著她右手一舉,竟從那素白的袖間帶出了一柄白亮的刀匕。她毫不猶豫的把刀鋒直指自己,讓那冰涼的劍端抵在自己頸下。


    此舉一處,周圍皆驚。祁燁更是大駭,眸底閃過一絲錯亂。


    “如果你敢殺了他們,我就死在你麵前!”


    芊澤以死相逼,祁燁頓了半晌,卻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以為這便能威脅朕?”


    他擺出往日意興闌珊的模樣,仿似麵前女子的生死,他根本不會在意。但是芊澤卻不甘示弱,她把刀鋒又逼近一分,讓尖端陷入自己皙白柔嫩的皮膚裏。


    “放了他們!”


    芊澤又要求到,她瞪大雙眼,微微咬牙切齒。


    祁燁的眼睛緊盯著她顫抖的厲害的手,他眯起眼想出其不意的奪下那刀。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並不短,如果她當真自縊,他並沒有把握能阻止的了。


    芊澤像是看穿了他的企圖,她又退了一步,說到:“不要妄想了,我的手絕不比你的招式慢。”


    祁燁眉宇間烏雲密布,他攝人的眸子,危險的眯起。他說:“芊澤你別天真了,你的生死朕根本不在乎,你死了亦救不了他們,你不過枉死。”他決然的說到,竟把雙手背到身後。


    “是麽?”


    芊澤淡淡的勾起唇角,又把那刀鋒刺的更近。而這一刺竟當真刺出了鮮血,那殷紅的血液如同溪水一般蜿蜒而下,洋洋灑灑的墜了滿肩,染得她素白的衣領血漬斑斑。


    “你……”


    祁燁已是怒極,俊龐上已有殺氣。他問道:“你憑什麽這麽自信,以為朕會為了你放過他們。朕從不允許人忤逆自己,更不會允許有人威脅朕!”


    “為什麽?”芊澤挑眉,赤紅的雙目已有淚水翻湧。


    “你問我為什麽?”


    她並不眨眼,瞳仁微顫的盯著祁燁。驀地,她格格笑了起來,一聲比一聲笑的用力。仿佛有什麽從她胸間迸裂開,帶著錐心刺骨的痛楚。


    她笑了許久,笑的人肝腸寸斷。爾後她忽然收攏笑聲,頓了一拍。


    她喊道:“因為你愛我!”


    你愛我!


    這絕望的咆哮,響徹夜空。這一刻,天地都被這清洌的聲音所震動。


    有沒有一種愛,是爭鋒相對的嘲弄,是走投無路時的呐喊?


    有沒有一種愛,是生在心坎裏的尖刀,隻能刺得自己體無完膚?


    為什麽明明是最感人的字眼,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傾瀉而出?


    這絕望的愛,該怎麽辦?


    芊澤緊緊攥著手中的匕首,那小手上青筋凸出,根根分明。她不可遏止的戰抖,劃的頸脖傷痕累累,那鮮血汩汩而出,像極了一口愈漸澎湃的泉眼。


    祁燁黑眸圓瞠,神情絕痛。他從來沒像現在一般痛過,仿似全身都在一瞬間被碾成了齏粉,碎的支離破碎,再也無法拚湊回來。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許久,許久,許久……


    烈烈寒風在這一刻呼嘯而起,像要把一切都吹散殆盡。終於祁燁眸光一黯,神色蒼寂而空茫,他嘴角微沉,有一抹輕嗤的笑意一閃而過。他撇開了目光,頹然的丟下手中的長劍,用最低沉的聲音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他蹙著眉笑,無力的笑。


    那聲音極盡淒冷,荒涼的像是什麽也無法把它溫暖。


    天地間頓時靜謐的,就隻剩下他悲戚的笑聲。


    驀地他收攏笑意,垂首道:“你走吧……”


    走吧……


    那三字仿佛從牙縫裏擠出般,弱又強。


    滾滾風沙如刀,張牙舞爪的聳弄他的長發。他說完後,抬眼看了一眼芊澤,那眸底灰蒙一片。隻是一瞬的目光糾結,他便決然的側轉過臉。在芊澤眼裏,那側去的俊龐突然變得異常蒼白,極其模糊,令人看不真實。


    祁燁說罷,決然回身,向城門處走去。而周圍的人卻還沉溺在先前的震撼中,怔忡半晌。


    王易見勢勒了勒馬繩,揮手領軍回城。岑寂的夜裏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雜遝步聲,不出半會兒,城外的左翼軍已全數退進,隻有明夏的那隻騎兵。他們蜂擁而至的圍了上來。


    “將軍!”


    人群悲慟高呼。


    那明夏身旁的將士雙眼赤紅,忙不迭下馬。他揮刀割破明夏與夕岄等人的繩索,攙扶他們起身。而明夏一起身,沒有理會自己的傷勢,竟拖著幾欲殘廢的右臂,兀自走向芊澤。


    她還站在原地,隻是失了表情。


    那毫無光彩的眸子裏,還蓄滿了淚水。那淚像是自行擁有生命一般,不止的下落。


    明夏神情複雜的注視她,眸底哀慟四溢。他伸手拂了拂她的淚珠,輕喃:“芊澤……”


    而她依是頹然的站著,仿若雕塑。


    此時,乳白的晨光已在天際蠢蠢欲出,它想把這漆黑的夜照亮,然而這黑暗卻紮根在人心,揮之不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芊澤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酒壑盛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酒壑盛人並收藏芊澤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