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昭軍駐紮在山穀外, 整整齊齊的一片,乍一眼看去, 好似看不到盡頭。晏傾君隻是匆匆掃了一眼,驚歎於晏璽出兵之重, 便隨著一名年輕將領的指引到了一處空帳篷,利落地與祁燕一同將殊言轉移到榻上。


    殊言已經昏睡了整日未醒,按照祁燕算的日子,即便他身上沒有傷,明日也必須回到冰室內。倘若不回……殊言曾說要長期在冰室內待著是為了克製當年晏璽給他下的毒,倘若不回,或許就會毒發, 毒發是當即喪命還是……


    晏傾君搖了搖腦袋, 今夜還有機會!


    祁燕將殊言收拾妥當便迅速出門。


    自從那日看完落日回,祁燕便躲著殊言似地,除了必要的照料,其他時候都遠遠地走開。


    “燕兒, ”晏傾君喊住她, “你是不是……要避一避?”


    祁軍就在不遠處,說不定祁天弈也會在那裏,又說不定,祁天弈就是為了她才突然出兵到南臨……


    祁燕回頭,麵色有些憔悴,給她一個放心的微笑便掀開帳簾出去。


    晏傾君歎了口氣,在懷裏掏出最後幾顆補藥塞到殊言嘴裏, 隨即在榻邊坐定,直至夜幕降臨,直至萬籟俱靜,又至耳邊隱隱聽到吹笛聲,她才精神一振,起身便打算往外走,長袖的一角卻突然被人拉住。


    “阿傾……”


    晏傾君心頭一顫,回頭欣喜道:“你醒了!你再休息一陣,等天亮我就能帶你見白玄景,他一定已經準備好一切等著你回去!”


    殊言的雙眼沒有多少神采,像是沒有聽到晏傾君的話一般,輕聲開口道:“阿傾,他……師弟……你要去見他?”


    “嗯。”晏傾君自然明白殊言嘴裏的師弟是指晏卿,幹脆地點頭。


    “阿傾……”殊言皺起眉頭,隻喊了晏傾君的名字便頓住,好似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晏傾君笑了笑,笑容裏不自覺地帶了幾分自嘲。


    “你都知道?”殊言的眉頭皺得更緊,“那你對他……”


    “你放心。我知道你瞞著我的目的,但我不是那麽想的。”晏傾君又笑了笑,拉住殊言的手,放下,轉身便見到祁燕剛好進帳,忙道:“燕兒,我出去一會,你看下殊言。”


    笛聲已經愈加微弱,晏傾君急匆匆地出去,隱隱聽到殊言在身後歎了句:“阿傾,你還未喊過我哥哥……”


    山穀不小,不知何故,從未有人給它取名,它卻是南臨與東昭、祁國的邊界線,山穀沿線都是連綿的山脈。


    晏傾君東躲西藏地出了營地時,已經聽不到笛聲,本還忐忑著擔心晏卿已經離開,才剛剛走開五步遠便被人捂住嘴巴騰空躍起。


    “動作太慢,懲罰。”晏卿迅速而準確地對著紅唇親了一口,隨即攬著她在軍營不遠處的樹上坐下。


    晏傾君訕訕地冷笑了兩聲,推開粘過去的晏卿,譏誚道:“秦公子真是好演技,傾君自歎不如。”


    “哦?不是穆護梨了?”晏卿笑著揚了揚眉頭。


    晏傾君淺淺一笑,抬頭正視著他,“殊家家主的位子,坐得可還舒坦?”


    晏卿眼中的笑意隻是稍稍一滯,便恢複正常,半靠樹幹,一手擱在膝蓋上為難地蹭了蹭額頭,歎息道:“嘖嘖,怎麽辦呢……今日在城樓上聽到你的話,還以為你……”


    “以為我還什麽都不知道?”晏傾君冷誚。


    “非也非也。”晏卿無辜道,“怎麽敢小看你的腦袋?我以為你明白罷了。”


    “秦公子還是高估小女子了。”晏傾君不做掩飾的假意微笑,高聲道,“秦公子思維縝密,探一而知三,心思玲瓏又深謀遠慮,微動手指便能輕易將小女子玩弄於鼓掌間,小女子哪敢輕易猜度。”


    晏傾君凝視著晏卿,含笑的眸子裏透出忿然來,晏卿與她對視,對她所說的話卻不置可否,良久,他看了看東邊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天快亮了。”


    晏傾君斂去情緒,繼續微笑道:“今日約秦公子前來,當然是有要事相商。”


    晏卿眸光微亮,等著晏傾君的後話,她卻話鋒一轉,“不過,在商量要事之前,還請秦公子為小女子答疑。”


    “傾君何必如此生分?”


    晏卿伸手欲要撫上晏傾君的臉,晏傾君微微躲閃便避開,笑道:“小女子何曾與秦公子熟識?”


    晏卿的手頓住,麵上的笑容也凝了凝。


    “對了,我怎麽能忘了。”晏傾君恍然的模樣,道,“公子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在祁國,在東昭,在南臨,一共五次出手相救,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抵。在我失望時悄然安慰,在我絕望時默然陪伴,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待我的‘與眾不同’,讓我心有防備又不得不懷疑……”


    晏傾君將身子靠過去,伏在晏卿胸口,仰首笑道:“晏卿,是不是對傾君別有一番情意呢?”


    晏卿揚了揚眉頭,笑容曖昧地欺近晏傾君耳邊,低問道:“你說呢?”


    “我記得去貢月之前,你曾帶我去南臨的碧海胡。”晏傾君微微眯眼,仿佛沉浸在那段回憶中。


    那時她確定白夢煙的死,得知殊言的存在,身心俱疲。晏卿帶著她到碧海湖邊,用扔出的石子告訴她,一個人可以更自由更瀟灑更容易地走得更遠……


    “看來我誤解你當初的意思了。”她支起身子,自嘲道,“那顆石子,想要漂得更遠,終究不能靠一己之力,要將湖水一步步踩在腳下,再躍起,前進。晏卿,你要走得更遠,爬得更高,也需要踩在腳下的湖水吧?”


    晏傾君斂住笑容,凝視晏卿,“其實我,不是石子,而是你腳下的湖水。”


    她一直認為,她與晏卿之間,由互相利用開始。


    為了隱瞞彼此的身份而達成協議,為了達到共同的目的而開始合作,為了各取所需而互相利用。他們所有的交集都因為雙方擁有共同的目的,他們所有的“情分”都因為彼此對對方還有利用價值,甚至他們戀人似地相擁相吻,也是因為他們都明白,兩人之間的遊戲,誰先動情,誰便輸了。


    因著互相利用而走在一起的兩個人,一旦利益發生衝突,站在了對立麵,兩人便會一拍即散,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她一直相信,這會是她和晏卿的結局。


    但是,□□裸的互相利用裏不知何時摻雜了其他情愫,互不虧欠的平等天平不知何時開始傾斜,或許是在他一次次的不棄相隨時,或許是在他一次次的以命相救時,或許是在她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時,他仍舊在她身邊不離不棄。


    她開始有那麽一點相信,或許,他對她,是有些不一樣的情分的。


    想到這裏,晏傾君的臉上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自嘲,終究是她想太多了。不通人性的“禽獸”怎麽會做沒有任何好處的事?


    “你與殊言何時達成協議?”晏傾君冷笑道,“當時祁國皇宮局勢緊張,一觸即發,殊言又常年在冰室內無法出來,你是如何與他聯係?”


    晏卿沉默半晌才低笑道:“事到如今,這些還重要麽?”


    晏傾君一怔,不錯,無所謂如何開始,重要的是結果。


    結果就是……


    “以殊家為籌,以我的性命為碼,你保我的性命,他便將殊家拱手相讓,我說的可對?”晏傾君轉首,淡淡地看著晏卿,緩緩開口道,“所以,你拋掉苦心經營的‘五皇子’身份,毅然帶我到南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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