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義亭她今日是第二回來,好似這亭子總有非常意義一般,丘長老趕早在這裏托她辦事,趕午又變成了這闊別五年的舊熟肺腑之求。


    願她接受記載製丹之道的玉簡,托她收下如煉丹器具、材料、成品等琳琅滿目之物。


    “師傅說過,丹爐還是舊的好,新爐難免費材料,爐壁沉澱以前,是練不出什麽大好的藥的。”一個爐鼎,尚好的煉藥器具,是他最為珍視的,至少過去一直都是,也是他如今最先擺出台麵的。


    “這玉簡記載了煉丹秘笈,雖不敢說是最全,卻也是極為詳細的。”一個圓潤有澤的玉簡,裏麵的內容是他看過千遍萬遍的,曾伴隨過他年少天真的夢,以為都學會了,就能做天下第一丹,後來他才曉得,煉丹不易。


    說了許許多多,還有後來那一句:“央石兄莫不是當真要叫我愧疚一世?”


    那一雙眼隻叫蘇白有種錯覺,像極了漂泊在汪洋大海之中,手中唯剩一泊糟木,糟木之中幾近虛脫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央石”,透過這雙眼,她感覺平慎之眸中的複雜就是這般映照她的。


    人,常常喜歡帶著自己配備的顏色去端詳另一個人的色彩。是啊,五顏六色的眼鏡,從來是任君挑選,這雙眼便是撿了一層變色鏡,才能將她看得如此淨白無暇,明明隻瞧了表象,卻非要按上一個“值得信任的標簽”。


    說平慎之會愧疚蘇白能料到。


    可如今他連門派煉丹秘笈都推到了一個外人麵前,這份“荒唐”蘇白僅僅是沒料到,卻能叫她微微一怔,決心動搖。


    好似助人回憶,耳邊是平慎之惆悵之音:“我自幼生在皇家,是從來體會不到手足情深的。後又入了百花穀,穀中一輩又唯有我一個男兒,本以為自也就如此,未想在三合鎮能遇到央石兄。麵似無情,卻大行義舉,其中正氣,竟是個同道中人,便有心結交。其後,越是相熟,才越覺得,央石兄便是我平慎之命裏的兄弟……”


    人心是肉做的。


    憑心而論,一開始,她就不願意接受丘長老的委托,誰與誰的姻緣究竟與她修真有何幹係?


    當初她不惜自損心血自毀道行打造一把常青,無非是要與平慎之劃清界限,至少在她心中不曾覺得常青是債,自然也不圖他還。無債無欠,修真路本該是孤獨的。


    是以,當丘長老定下這交易籌碼時,蘇白才能理性抉擇,向有利的一麵靠攏,成為強者早已是她的誓言,對錯不過因人而異。


    可如今,平慎之如此推心置腹反給她出了一道難題。


    若是接受,她能習得煉丹之術,要知道在這修真界,醫派僅此兩家,可見內家秘笈何其重要,她若是學會,其中利益縱使是個瞎子也能“看”個明白。


    這一點她不是不知道,所謂難題卻並非眼前誘惑。


    蘇白是個執著的人,此次出穀於《易相般若功》她是勢在必得,即便放一百個修真者站在她此時的定位,無疑都會毫不猶豫選擇接受。


    這是如此誘人的利益啊!


    她卻生不出一絲欣喜。


    何德何能叫與如此豐厚的回報?


    自是不會收的,除非她當真覺得自己是平慎之的債主,可偏偏叫她為難的是這份心意。


    空靈如鏡,麵前人笑,鏡中人哪會哭?是以,在能力以內,在原則不被違背前提下,誰對她好,若是收下,便是債,還,便如同是之前比喻的鏡子反射,是這樣的道理。


    恰恰平慎之這誠自肺腑的心意,不禁叫冰涼的手心憶起五年前那溫暖的雙手,叫蘇白心領,即便是她不收“謝禮”,於心中製定的“利用”卻起了衝突。


    腦海回想起他一句:“我之所以會拜入萬花穀門下,就是因為她。”


    九師姐嗎?


    記憶中那個女子確實生得甜美,又有一顆菩薩心腸,舍棄皇家一生榮華富貴從此學醫濟世可見平慎之用情之深。


    再者,修真界不比世俗,配偶講求一個專一,若當真叫她拆了鴛鴦,再到那時,平慎之這個名字便與她裹攪不清了。


    之前並非未曾想過債這一字,隻是不如此時,當平慎之赤誠之心擺於台麵之上給她看,同一個字,卻叫她微微有些頭疼。


    見蘇白遲遲不語,平慎之又說出一些肺腑之言,才叫她眉頭微微一皺,那清逸之聲伴隨著覆手轉身的動作,背對著他,緩緩溢出:“都說此事與你無關,東西收回去。”


    明明料到如此磊落之人必要拒絕,他還是徒然一震,竟覺失落,歎了口氣,他允自搖了搖頭,瞧了瞧自己擺了一桌的東西,再凝視那微微隨風擺動衣訣的背影,一雙眼此時更顯複雜。


    一想到該說的他都早已說了,若要動容,那人早已應下,再多說什麽,似也枉然。那幾欲張口,卻因此而滑不出半個音節來。


    央石兄從來是個寡言之人,至少表象如是,可他當初認識的央石兄卻不至如此疏遠,仿佛五年前不辭而別之後,或許是他自己心有芥蒂,又或許當真如此,答案無非“央石兄與他生分了”。


    便也清晰憶起當年自己是如何與央石兄生分的姿態,如今方知此番滋味竟是這般難受,更叫他愧疚難當。


    越是心了越多,他越是想挽回這份闊別了五年遺憾藏心的兄弟情誼,再加上,這五年來他每每想起央石兄,都會因那遺憾而平添一分惆悵,是以當師傅提到收到天音門四葉帖,欲擇幾個弟子前去,當他反應過來時,自己早已高揮雙臂,自薦了不下五次的“師傅選我”。


    可以說,這五年來,他想的最多的,就是了卻這樁不歡而散的遺憾,如今更是覺得非做不可。


    隻是,一時間他想不到該怎麽做,才最為妥當。


    便是如此,良久沒有言語,一人覆手遙亭外景,還有一人躊躇之。


    忽而,人麵轉來,開口辭別:“平兄,央石還有些事需待處理,暫且告辭。”


    他急於挽留:“我知道五年前是我年少輕狂,不夠沉穩,可人會變,央石兄難道不能給平慎之一個機會?”


    “我隻是去找翎少卿。”她答,清逸如風,淡淡的:“那個賭氣出走的孩子。”應這回應,才後知後覺叫平慎之意識到,央石兄說的是暫且告辭,暫且。並不是再也不見的意思!


    說罷,人自離去,平慎之卻是一臉尷尬。


    原來,央石兄對五年前的事從未放在心上,唯有他,是耿耿於懷的。


    立於奉義亭中,涼亭和風徐,靜得叫人心慌,那尷尬的麵色下,心口好似被什麽堵著,哽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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