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這一切皆不過考驗?


    若非出行前師傅交代過,不得飲酒,戒口素食,她如今難保不會“入鄉隨俗”,看著那假長老做著楷模,她或許也會再酌一杯清酒?


    這一瞬不禁叫她想起,頭一回去奉義亭時,少白子雖口中說去領罰酒喝喝,可她去時哪裏有什麽酒?有的隻是丘長老麵前一盞熱茶。


    如今仔細想來,蘇白當即明白,四葉會素來頗受天音重視,故而不得飲酒,是怕酒多難免誤事誤人,不食葷腥,卻是修真界多數門派默認的法則,殺業太重並非他們所願。


    思及此處,一切分外明了,此時她再三來到奉義亭,丘長老正品著新嫩綠茶,麵前棋盤又是一另副殘局在等候,一見著她,便直言開口:“平慎之與你雖談不上八拜之交,卻也是共事一場的同道中人,於他的事,你處理不錯。”之前幾分猜測應這句話,叫她明白個徹底。丘長老果真是在試探她。


    丘長老招呼她坐下,又繼續說道:“你隻見過老夫兩麵,老夫卻是見過你不下五回。說是玄孫惦記非你不嫁,倒也不算騙你,隻是童言無忌,那孩子如今才七歲,再長幾年想必就不記得有這麽一回事了。”


    睨了蘇白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問道:“要你去與平慎之牽線,當時你覺得荒唐吧?”


    蘇白直應:“是。”


    “自家種的茶葉,你嚐嚐。”斟了一杯清茶,推到蘇白麵前,見她輕品了一口,才又道:“你師傅在你出行前必然是交代過一番的,那又因何會覺荒唐呢?隻怕應該當場就意識到,這是考驗。”


    她答:“隻因央石看輕了自己。”畢竟蘇白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哪裏會被天音門丘長老看在眼底,所以當時她全然沒有想到這會是考驗,或者說是試探。歸根究底,她沒說錯,的確是她自己看輕了自己,才會如此。


    此話一出,丘長老便意味深長的笑了:“好一句自己看輕了自己。你悟性不錯。”說罷,做了手勢,示意蘇白再品一口茶,待客套著問了問茶新如何,才又兜回了主題。


    說道:“從來荒唐的是事不問心,你且看看那賓客雲集的大宴,不過清水加素齋,坐在那裏好吃好喝的,僅寥寥數十人是當真通過了考驗。你,還有躲在後廚房議論不滿的幾人,皆不在這名額之中。若你心如明鏡,不被私心所擾,身為鬼穀布衣子的關門弟子,你能忽略了那些細微的細節,看不出整個大宴是置身於幻陣之中?”


    他竟知曉自己出師何處!


    此話一出,蘇白頓覺麵前老叟是不怒而威,竟還有這般大神通,知曉所有人的事,好似坐在他麵前,如今這雙眼能看透自己一般,叫她隱隱感到些許壓力。


    老叟笑道:“你靈獸伴身,精曉奇門遁甲,彩鳳又被你稱作師叔,布衣子曾幾次去過霄娥門,能取得素心丹經授予門下弟子不足為奇,因是外傳,功法必然不全,早在五年前老夫見你之時,你素心丹經便是兩層境界,五年之後,你素心丹經未曾精進,自然不是古隱霄娥門下。”說道這,他品了一口茶,才又笑道:“他既然不想叫外界知曉,老夫自然會替你隱瞞。隻是…”


    話語一頓,一雙眼向她看來,好似能將她看穿:“名師出高徒,太過將自己看輕,是成不了重中之重的。他叫你來拿下《易象般若功》是為了那本《北冥伏法》罷,二者兼習確實妙極,你身無靈根,卻有靈線,想必是習了那失傳已久的逆修之法,可見他為你這關門弟子是費盡苦心,莫叫布衣子當年在合合的一句‘名動天下’,百年之後淪為他人笑柄。”


    蘇白隻覺喉間一哽,遲遲才應了聲:“央石謹記。”


    老叟笑笑,便止了話題,將手朝棋盤上微微一揚,邀道:“此局,可解?”


    聽了之前一席話,此時的蘇白心生複雜,再逢丘長老問棋,她才將混亂的思緒收回,空靈之目認真端詳麵前局子。


    瞧了好一會,丘長老喝了幾杯茶,那清逸之聲才緩緩開口:“難解。”


    老叟疑了一聲,示意她說來。


    她當即答道:“九死一生,搏得氣不足矣。”


    “還是輸?”品了一口茶,眼也直盯棋盤。


    蘇白搖了搖頭:“得看對弈之人,若是兩處關鍵未曾緊至,未嚐不可拚個兩敗俱傷,勉強和局。”


    “不可贏?”將茶杯一放,老叟抬眼追問。


    她眉頭微微一蹙,沉思良久,方才抬眼對視說道:“容我考慮三日,再回答。”


    老叟點了點頭,說道:“能解最好,不能解亦不會強求,棋局好壞與《易象般若功》無關,除非你能通過接下來的考驗,若還是過不了,秘笈將與你失之交臂,沒有後門亦沒有重來。你也別怪老夫嚴苛,隻因老夫覺得你必會成為一個強者,作為一個強者,又逢亂世,若心無蒼生,機緣給你便是浪費。言至此,小友回去吧。”


    說道這,他笑著品了一口茶,睨了一眼起身告辭的白衣,聽著腳步向亭外走去,才垂眼說了一句:“記著,事要問心,此心必要如同明鏡,若非如此,便是身在私念裏不識荒唐。”伴著蘇白微微一止的腳步,老叟終於將雙眼合上,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她朝老叟微微躬身一拜,才揣著心緒離開。


    難怪師傅言語間總透露出對丘長老的敬重,如今仔細才發覺,搏叔叔與丘長老確實是正派的表率,心懷蒼生,修道,便是為了蒼生,就好似天音門幾百年不曾間斷的善舉。


    如今踩著同樣的石板路,她的心情卻是不一樣的。


    這是遠比她第一次邁入萬劍宗因奢華靈石繪造得莊嚴感所不同的,步間多了幾分輕細,叫人覺得,即使樸素的一麵亦能衍生出許許多多的莊重。


    若說萬劍宗是仙山仙境,那麵前這個門派便是重中之重的人間後盾。


    此刻她耳畔還回想著老叟那一句“莫叫布衣子當年在合合的一句‘名動天下’,百年之後淪為他人笑柄。”


    蘇白隻覺往後要走的路,是何其“輕細”,隻因她此時意識到了,“重中之重”四個字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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