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十餘年,那樣的眼神卻從未隨著時間被淡忘過,畢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虧欠著的人,若說僅僅是債卻又不夠全麵,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此時心底孕升出的那份躁動究竟是為何,是因為參與了這個人的前世借來了眼耳?還是因為心中不忍看見那一天這雙紫眸裏湧現的絕望,似乎不止虧欠那麽簡單,對於這一個曾在幻相中養育她成長的紫陽門人。


    仿若有種看不見的羈絆,複雜得叫她自己都覺得疑惑。


    當救下這個人後隻是隨手拔出了他的佩劍,瞧見劍刃上刻有“翊宸”這二字,那份躁動便隱隱開始,分量雖看起來微不足道,卻仍然很微妙,至少在這個人睜開雙眼看向自己的瞬間,仿若時間就此重疊,與在闌夫山相遇那一天同出一徹,一模一樣的眼神,即便身高似有不同。


    蘇白原來無法確定自己還在原來的時間線上,畢竟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南荒有這樣的猜忌情有可原。


    可她卻遇到了這樣一個人,遇到了那個叫紫翊宸的人,或許僅僅是巧合太奇妙,才會將錯就錯吧,無論眼前的少年是如何內力盡失的,卻折好與蘇白那份愧疚對上了等號。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紫翊宸?”第一次,她覺得連說一句話,都是那麽得費勁。


    怎麽會這樣?


    難道真的沒有治好。


    那十多年他又是如何熬過來的?


    手,不覺得將劍握得更緊。


    …如今他變成這樣……


    “你怎麽知…”那雙紫眸帶著疑惑又轉了成微怒,整個過程僅僅是從她的眼上再移到她手中正握住原本屬於自己的佩劍。連語氣都變得不善:“你跟她是一夥的!”


    真的是那個人?


    可他說的話,叫蘇白糊塗了,那個她(他)指的是誰?是盜墓女子?似又不像。


    將那雙倔強中帶傲的紫眸又看一遍,確實是他!


    十多年的愧疚在這一瞬好似洪水在心底決堤了,那是一種可以促使人義無反顧的偏向。或許在這一瞬即便她麵對的紫翊宸哪怕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恐怕心都是向著這個人的罷。


    所以,不會去追究你在做什麽,而是盡可能的去思索,該如何償還那份恩。


    壓下心中暗湧的情緒,她盡量不將它表現出來,沒有露出一絲情緒,平靜的將那把佩劍遞過,見對方帶著疑惑遲遲未接回佩劍,才平調般不快不慢的語氣卻是說著心中執著的承諾:“你的東西。收好。我會將你平安送回去。”


    少年一怔,似是未經思考便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知道如何離開南荒?”


    “南荒?”蘇白也一怔,對於這個名字,她了解的並不多,隻曾聽那自稱上仙的銀龍說起過。在南荒尺燾山下鎮壓著一名上仙。


    可她是如何來到這無處尋覓的南荒裏的呢?


    忽地。腦海一絲清明,從醒來後到此時一直的疑惑似乎應此而解開,她這也才明白,為什麽身在一個沒有零界生物地域也異樣的空間裏卻能遇上紫翊宸,因為她確實沒在原來的地理位置上,而是身在一個被特別剝離出來的地域裏麵啊!


    南荒,這樣一個特別的地域,她從未聽說過入口在哪裏,出口又在何處,隻大致明白這地域就像是她去往的魔界、靈界。明明存在於一個空間,卻比它們被剝離得更徹底,徹底到連銀龍都鬧不明白該如何去往的程度。


    可想“離開”這簡單二字,在此時到底有多難。


    如今卻是身在這樣的一個逆境裏麵,也難怪感應不到少卿。


    可若是知難而退,自己豈不是要在南荒待一輩子?


    被困在南荒,所有背負著的全都成為泡沫…


    恩重如山的師傅遺願,親如手足的頑劣少卿,宛若家人的低階小徒,她…豈能說放棄就放棄?


    想到這,她意識到紫翊宸或許比自己知道的更多,畢竟她身在南荒還是紫翊宸告訴她的,不禁收回思緒向紫眸求證:“紫翊宸,你是如何來到南荒的?”


    紫翊宸見蘇白比自己還迷糊,看起來並不像是那女修的同夥,再者此時他也細想了之前,遇到這道姑的時候這道姑奄奄一息,指不定這道姑卻也是個受害者。


    此時問出這樣的話,想來這道姑連自己怎麽被弄進來的,都是雲裏霧裏。


    師兄弟遇劫再碰見這道姑,難道真的隻是巧合?


    並且,不可否認的是,是這道姑把自己從那匕刃下救出…


    心底正在推敲著對方的可信度,還沒敲出定音來,那道姑竟然向他邁了兩步,他當即下意識的往後也退了兩步,嘴裏念叨:“站那麽近幹什麽?”


    他退,她再近,這一次卻是連給他反應的機會都不曾,上前便牽住了少年的手,祭出飛劍便帶著他一躍而上。


    紫眸似是懵了。隻怔怔的盯著牽住自己的那隻手,她的手指冰冰涼涼的,她的手心卻將他握得緊緊的,好似怕一不小心會給他摔著了,明明是個陌生人,為何卻覺得如此熟悉?


    正出神,便聽見那頭雲淡風輕的說道:“帶我去看看你進來的地方,或許我們能找到出口。”


    明明是個石頭般冰冷木偶般無魂似的人,卻不知為何,好似能叫他看到這單薄的肩膀下其實擁有一顆有情有義的心,且那顆心是如此溫暖,暖得,叫人想去靠近…


    蘇白向著身後牽著的人回眸問道:“指一下方向吧?”


    紫眸這才怔怔抬眼,與她求證的眼神撞在一起之後,卻好似碰到了滾油唯恐避之不及,連視線帶手一並甩開。這反應瞧在蘇白眼底,到有幾分像是被嫌疑厭惡。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日子以來常常看見的幻相,那個溫柔得像暖日並將她撫養了好一陣的紫陽弟子,那個幻相中叫她依賴到上癮的微笑,不知是不是因此。才會在這一瞬心中竟隱隱有種刺痛。


    強將這莫名的情緒壓下,蘇白隻當是險走火入魔的後遺症,正當準備再說些什麽的時候,紫翊宸卻像是吃了火藥似的,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也不管這劍離地懸了五六米之高,“我憑什麽要給你指路?你可知道入口附近我與師兄弟找了不下八百回,難不成你去了就能找到出處?我不管你是誰,也不想管你是誰,你要做什麽你自己去。我還要急著去找我師兄師弟,恕不奉陪。”劈裏啪啦說完一堆話後,便義無反顧的便朝下一跳!


    碾過樹枝杆,劈裏啪啦一陣響,人轟轟烈烈的如他此時的脾性。給砸了下去!


    也許。跳之前,他似乎忘了此時功力盡失,之前他得出神到何種境界,才能忘了這麽關鍵的事…哎!


    當然,隻說他這一跳,並且也意識到自己隻能靠身體的靈敏度尋找平衡的這一跳。


    看得出他原本是想雙腳穩穩落地,可奈何樹枝的阻礙與慣性配合的巧妙,他腳是先落地了,卻是整個人向後傾斜的,摔下時。腳後跟先碰了地麵,再接著是反應及時,用雙手勉強撐住了一定的慣性,卻沒想到這一個動作完全撐不住重心,隻因為手掌杵到了綠有青苔的樹幹,關鍵時刻打滑了,所以整個人才得以用四腳朝天的造型結束了這一段向下跳。


    又礙於臉麵,一個翻身,也不管自己之前狼狽成什麽樣,便起身,甚至為了臉麵,都不好意思去拍拍身上的塵泥,


    再是個得意修士,失去了內力,又未曾習過肉身基本技藝,能摔成他這樣,其實也不錯了。


    她曾在一次外出碰見過,兩修士對戰,結果半路跳出個勸戰高手,一出手便是一個禁,直接給兩人的丹田禁錮了,當時兩人剛打到樹頭,那棵樹也不算高,三四米左右,結果,一個臉朝地當場就摔斷了鼻梁,一個屁股先坐直接閃了腰還倒黴的在屁股上戳了一個血窟窿,是直接坐在了尖角石上了。


    蘇白的眉梢輕輕動了動,便收起飛劍一並也躍了下來,輕輕落地,還是那麽毫無波瀾的語氣說道:“那我送你去。”


    “我自己有腳,不必。”那句我送你去好似又踩了某人的尾巴。


    這回她大概明白點什麽了,似乎沒有內力對於紫翊宸來說,是痛處,想到這裏,她這才暗罵自己的粗心,怎會忽略了這些。


    可她隻是還債而已。


    “我是蘇白。”


    可那雙紫眸卻好似故意裝作不認得她似的,更像是無論她怎麽做都不願意領這份情,轉身便走。


    剛剛才摔了一個跌,這就走得有些吃力,似是那一摔,還真摔傷了脊骨,都這樣了,卻如此固執。


    雖眼前的紫翊宸這麽排斥自己,但無論怎麽說,都是她欠著他的,不是麽?


    望著這走路有些吃力的背影,竟比當年還叫單薄瘦小,明明如此,卻好像這一走,便是永生相欠一般…


    眉頭終於緊緊的蹙起,朱唇終於高揚了音調:


    “就算是翻遍整個世界,隻要還有一絲機會治好你,我都會去爭取。在此之前,我欠你的,所以你可以理所應當的把我的內力當做是你自己的…”


    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隻是,她都說了些什麽?


    她隻是欠著今生的紫翊宸一個救命之恩…為何可以脫口而出這樣的話來,在此之前這樣的話是她能承諾的嗎?


    在此之前她明明要完成師傅的遺願。


    在此之前她有太多事需要完成。


    話被打斷,那雙紫眸是回頭了,一雙紫眸忽明忽暗的看著她,明明能從這雙紫眸裏看到舊熟的親切,倒是嘴巴不饒人:“我說道姑,你是不是跟人鬥法的時候,腦袋被人用法寶砸壞了?不知道的聽了還以為咱倆有一腿。”


    說罷,麵具下的苦笑似乎可以叫人感覺得出來,也能聽到他再補充的這一句話,字字真心:“我知道你想幫我,不過,身為紫陽人,是不能輕易欠外人恩情的。我如今功力盡失,明知若欠你人情卻無力償還,還要相欠的話,便等同於有辱師門。話已言明,你我素不相識,在沙鎮救你之事不過舉手之勞,你不也從惡女手中救我一次,兩兩抵清,所以,別再跟來了。”


    這一瞬,蘇白才恍然大悟,他,不認得她!並不是裝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上仙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趙秋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趙秋焚並收藏上仙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