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寂夜,月隱星匿。


    淒冷的陰風在耳邊卷出陣陣尖嘯,時隱時現的海浪聲揉雜於風嘯之中,聽起來仿若幽冥鬼泣,為這山野間的夜路平添了幾分陰森。


    微寒的露水凝結成薄霧,在濃黑的夜幕下糾纏在我們周圍。手電筒的光柱因為這霧氣的影響而縮短了不少射程,使得前路一片迷蒙。


    “大木頭,呼……還有多遠?我走不動了!”小芊拉住我的胳膊停下了腳步,彎下腰肢不住地喘息。


    “應該不遠了,最多再走半個小時就能到‘七村’了,”我轉頭看看四周。雖然視線被霧氣限製,看不了太遠,但是憑借著我對這條小路的熟悉,我還是能大概判斷出此刻身處的位置。


    回身掃了一眼身側的阮玉和燕道傑,他們臉上明顯的疲憊讓我當即決定停下休息,“大家都累了,咱們歇會兒攢點勁兒。待會兒猛趕一通直接進村,爭取在十二點的‘蠱息’發作之前趕到‘獨眼伯’家裏。沒準兒他就能有什麽辦法讓你們少受點兒苦!”


    阮玉聞言點了點頭,卸下背包放在旁邊的草地上,招呼小芊坐下休息。燕道傑則是點上一支煙直接坐在了原地,語含憤恨地說道:“姥姥的!累死小爺我了!鎮子裏那幫孫子真他媽操蛋!好說歹說都不願意送咱們過來,一個個還跟見了鬼似的躲得倍兒快。老七,你不是說這邊兒的人都很淳樸嗎?今兒個難道全中邪了?”


    我搖著頭應了一聲‘不知道’,隨即便沉默著皺眉思索。先前在小鎮的經曆確實十分反常,一種深沉的不祥預感也因此湧上心頭,猶如此刻的濃霧一般始終徘徊不去。


    剛入小鎮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異樣,鎮裏的居民見我回來,便立馬聚了上來和我打著招呼。幾個以前就和我很熟稔的,甚至還想拉著我回家喝上一場,仿如從前一樣熱情。


    然而,當我向他們提出雇車回“七村”的時候,這些人卻頓時變了臉色。一個個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拒絕的態度異常堅定。


    我疑惑的問了半天,他們卻是言辭閃爍,含含糊糊的始終沒能說出個緣由。看著那一張張隱含懼意的麵容,我心中疑竇頓生,於是便不厭其煩的繼續追問。沒想到,這些人眼見著搪塞不過,居然立馬找出各種理由迅速離開,直接把我晾在了原地,行為舉止著實是極為反常。


    這種怪異的情況自然讓我滿心困惑,但由於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麽解決辦法,便隻好無奈的帶著大家走上了鄉間小路,打著手電徒步趕往“七村”。


    “阿生,你說的那個‘獨眼伯’真的能治好我們體內的東西麽?”阮玉的手輕輕搭在肩頭,打斷了我的沉思。見我抬頭,她便用滿含疲憊的聲音繼續說道:“最近這幾個月又是打針吃藥,又是貼符放血的,結果卻什麽用都沒有。說實話,我有點兒想放棄了。也許,早點兒去下麵,還能早點兒見到我爸媽……”


    她低下了頭,語聲哽咽,原本爽利堅韌的氣質裏猛地汙上了一層頹然。看著麵前這副日漸憔悴的麵容,我的心中頓時便像被數萬隻螞蟻同時撕咬一般,不停地傳出血淋淋的疼痛。


    時光猶如涓涓流水,不管你如何努力想要將它握在手中,最終也隻能收獲一片空無的焦躁。距離那日返京,迄今已然過了數月。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一直在各處奔波,極力尋求救治二女的方法,可結果卻始終不盡如人意。


    在蠱術這種古老而詭譎的秘術麵前,平日裏十分管用的醫學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作用。雖然我們進行了大量嚐試,可不管是西醫的儀器檢查,還是中醫的望聞問切,得出的結果竟然都是“毫無病症”,根本連她們體內的蠱蟲都查不到,救治之事更是無從談起。


    萬般無奈之下,我們隻好將目光放到了民間奇術之上。燕道傑帶著我們四方奔走,拜訪了不少奇人異士。民間的土方倒是試了不少,可卻收效甚微。僅有他太師伯托人送來的一瓶藥丸起了一點兒效果,但也隻是減輕了一些‘蠱息’發作時的疼痛而已,對根除蠱蟲依舊毫無作用。


    能想的辦法都已用盡,可她們手臂內側的血線卻並沒有受到控製,反而好像炸彈的導火索一樣,時刻不停的向上躥升。數月以來,豔紅的血線已然爬過了她們的臂彎,將欲奪性命的矛頭直直指向了心髒!


    二女的情況已是岌岌可危,可我卻依舊束手無策,隻能幹瞪著眼睛看著她們的形容日益枯槁,備受煎熬的內心仿佛每日都要在滾油之中翻滾,著實痛不欲生。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來訪的幹爹池向東卻給了我一記“當頭棒喝”,頓時讓我想起了南海小村中的獨眼伯。於是,我急忙帶著大家馬不停蹄的趕向“七村”,從而才有了此番山野之中的夜間跋涉……


    看著麵前毫無生氣的阮玉,我心中的疼痛不由更加激烈了起來。一把緊握住她微涼的手,我急忙激勵道:“小玉!不能放棄希望!‘獨眼伯’很有本事,我相信他一定能想出辦法!還記得我經常做的那個噩夢麽?原來每次從夢裏醒來,我的腦袋都疼得跟要裂開似的,這毛病就是靠著他給的藥治好的。幹爹不是跟咱們說了當年他們在南疆戰場上破解‘蠱術’的事兒?要知道,救他那些戰友的人就是我的另一個幹爹邢忠,而他的本事全是從‘獨眼伯’那兒學來的!況且,我記得幹爹邢忠跟我說過,‘獨眼伯’就是一個‘男巫’!三哥不是說‘男巫’都是蠱術的行家……”


    “嗯,這是肯定的!蠱術本來就是人家‘男巫’的本行,當然精通了!”燕道傑站起身插了句話。默默地續了一支煙,他微蹙著眉頭接著說道:“不過,由於傳承出了問題,這會兒的蠱術已經走形了,施術方法、稱呼什麽的都變了。現在還有蠱術的地方,也就是苗疆和東南亞。苗疆那兒,蠱術被說成隻有女人能學會,所以被人稱為‘草鬼婆’。東南亞就更離譜了,整個兒改名叫‘降頭術’了。如果你說的那個‘獨眼伯’還被人稱為‘男巫’,那他一定得到的是上古傳承,本事肯定不小!老七,話說你這事兒幹得也夠糊塗的,怎麽早沒想起來還認識這麽一位呢?”


    “哎……這事兒真賴我!要不是池幹爹說起這些事兒,我還真想不起村裏的‘獨眼伯’呢。不然的話,我們就能早點兒過來,也許現在都治好了!早知道就不該瞞著池幹爹的……”


    小芊見我的神情十分沮喪,於是便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臂,說:“大木頭,別自責了,咱們瞞著別人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那麽多家醫院都沒查出問題,咱們怎麽說啊。這是現代社會,小玉姐又是警察,難道跟人家說中了‘蠱術’、‘邪術’?那還不讓人當成宣傳迷信啊!這事兒不怪你!”


    說完這番話,小芊便向我靠了過來,隨後用雙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胳膊,緊張兮兮地說:“那個……咱們趕緊走吧!這裏的氣氛怪怪的,我……有點兒害怕……”


    小芊的輕聲言語似乎感染了圍繞在我們身邊的風。不知不覺中,耳邊風聲小了很多,那種猶如鬼泣般的尖嘯也不知在何時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籠罩在周圍的霧氣愈見濃鬱,濕冷的霧障在微風的攪動下無聲地翻湧著。仿佛,躲藏著什麽東西……


    我轉頭掃視了一圈兒。愈見濃鬱的霧氣使手電筒的光照範圍變得更小,十米之外的東西竟已然很難看清。眼見如此,我趕忙招呼大家繼續趕路,以防被這越來越濃的霧氣耽擱了行程,困在荒山野嶺。


    四周厚重的水汽讓我們的衣服有些潮濕,渾身上下頓時爬上了一層粘膩的陰冷,引得汗毛根根豎立。濃霧帶來的憋悶感讓大家皆盡失去了說話的興趣,於是便沉默著低頭前行。異常壓抑的氣氛讓呼吸都變得有些不暢,就在我們感到胸悶難忍的時候,位於“七村”村口的那座木質牌坊便在霧裏露出了身影,霎時便將胸中的抑鬱銷於無形。


    雖然木牌坊破舊的身影在濃霧之中顯得有些猙獰,看來頗像一張大開的“血盆大口”。但是,久未回來的我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還是湧起了一股激動,就連心中始終盤旋不去的不詳感都因而消去了不少。


    想到幹爹邢忠那張黝黑而樸實的臉,一股濃厚的思念之情霎時湧上心頭,不但將我的嘴角挑出了上翹的弧線,亦同時驅動著我的腿腳快速奔向村口。


    一腳跨過木牌坊,剛剛掛起的笑容便瞬間僵在了臉上。一絲淡淡的危機感讓我本能的頓住了腳步,隨即微躬下腰身,戒備的打量著四周。


    村裏很靜,靜的異常!


    微微翻湧的濃霧仿佛可以隔絕一切的罩子一樣籠罩了小村,使整個兒村子一片死氣沉沉。


    不對勁兒!


    雖說這裏的居民都習慣早睡早起,但是現在這個時段總會有還沒休息的村民在活動,不應該一絲響動都沒有。更何況,就算大家都已睡下,村裏也不該沒有一絲光亮,甚至連一聲犬吠都沒有!


    極為異常的狀況讓我心裏那份不詳的預感再次衝了上來,而且比先前還要劇烈了不少。


    “阿生,這裏……平時都是這樣?”


    阮玉蹙著柳眉端詳著周圍。雖然幾個月以來的病痛折磨讓她憔悴了許多,可她的職業本能卻並未丟失,立馬就察覺出了氣氛的不尋常。


    我搖了搖頭,緩緩地將短刀抽出刀鞘,沉聲說道:“有點兒不對勁兒!平常沒有這麽安靜。就算人都睡了,村裏還有十多條狗呢,不可能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剛才鎮子裏那些人的表現就十分反常,這裏一定是出什麽事兒了!大家小心點兒!”


    阮玉點了點頭,隨手拉過小芊護在身後,掏出手槍打開了保險。燕道傑則是一言不發的站到我身側,抽出軍刀拎在手裏戒備。眼見眾人都已提起了警覺,我便打個手勢,帶著大家向著村尾的幹爹家走去。


    那座曾經住過三年的小院在霧氣中慢慢露出了身影。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兩扇由木棍拚成的院門亦在我眼中不斷放大。然而,和村中的其他地方一樣,眼前小院裏依然沒有絲毫的光亮和響動。


    難道……邢幹爹出事了?!


    心中愈發焦急,我的腳下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緊趕幾步就衝到了門前,結果卻見到院門被一條黝黑的鐵鏈緊緊鎖閉。


    邢幹爹……出遠門了?


    奇怪,我們一起住了那麽久,也從沒見他出過遠門。而且,據說他已經幾十年沒去過小鎮以外的地方了。如果去了鎮上,剛才我們就應該遇到了。況且,一般我們去鎮裏賣魚都是不鎖門的啊……


    心中翻滾著成堆的疑問,我下意識的伸手拉了拉鎖頭。被霧氣染得有些潮濕的灰塵當即沾滿了掌心,在糾結的掌紋線條中填上了一層濕冷的汙跡。


    看來……邢幹爹已經離開了很長時間!這……更加奇怪啊……


    “啊!鬼啊~”


    身邊的小芊突然發出一聲驚叫,隨後便像一隻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跳到我懷裏,伸出顫抖的手不停地指點著我的背後。


    眾人被她這番舉動嚇了一跳,立馬收縮隊形聚在一起,凝神向她所指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團火光,一團極不尋常的綠色火光!


    它擺動著身軀在迷霧之中輕輕地搖曳。安靜,幽然,仿佛正在跳著一種來自幽冥的舞蹈。


    慘綠的顏色隨著這種扭曲的擺動無聲染向四周,亦在瞬間深透靈魂。周圍本就詭異的氣氛霎時躥出了一股陰寒的恐怖!


    “磷火?那邊兒是墳地?”阮玉舉槍瞄向那團火光,輕聲問道。


    “不對!自燃的磷火一般都是白藍色,偶爾才會夾雜一些綠色。這團火光綠的太濃,應該不是磷火。況且……”我往前走了兩步,仔細辨認了一下那團火光的位置,接著說道:“村子裏沒有墓地,這火光的位置應該是‘女媧祭壇’那邊兒,平時都沒有人的。今晚的一切都很不正常,大家繃著點兒神兒,我們過去看看!”


    眾人點頭,而後便各自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小心翼翼的向著那團慘綠的火光靠了過去。


    濃霧縈繞,黑暗中的一切在霧中看來都有些迷蒙。小村中零星的建築物,更是在這種朦朧之下化身成了猙獰的黑影,仿佛一個個躲在暗處的凶獸,正在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隨著距離的不斷拉近,原本白色的霧氣亦因為火光的映照而鍍上了一層慘綠,看來格外陰森,讓人的心弦不由自主的隨之繃緊……


    “啊~~啊~~~!”


    “哇~哇~咯咯咯!”


    一陣歇斯底裏的慘叫突然從火光處傳來,其間還夾雜著極其怪異的嬰兒哭笑聲,聽起來怪異至極,讓人倍感毛骨悚然!


    怪異的聲響險些將眾人繃緊的心弦掃斷。眾人互視一眼,隨後急忙腳下加力跑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沒想到,一幅極度驚悚的畫麵便隨著這一動作瞬間充滿了我們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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