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青也笑了:“等我回來,定要好好見識一下。”


    西鄉隆盛笑著點頭,林逸青行禮告辭,轉身離去,西鄉隆盛則目送著他的身影在門口消失,方才轉過頭來。


    “甲東,好自為之……”西鄉隆盛在心裏暗暗說道。


    ※※※※※※※※※※※※※※※※※※※※※


    睡夢中,伊藤博文不知怎麽,又回到了明治七年11月25日,上午8時30分,乾國首都北京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裏。


    伊藤博文接過乾方書記員放在他麵前的條約日文文本,看了起來。


    他看得是那樣的仔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


    看完了條約,當他的目光落在簽字處時,一下子變得呆滯了,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此時的伊藤博文,心中充滿了悲涼。


    一名乾方書記員將筆墨紙硯送了過來,伊藤博文機械的拿起了毛筆,看著條約文本的簽字處,伊藤博文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


    此時他手中的毛筆,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伊藤博文看了看對麵,隻見坐在對麵的林義哲,神態從容的在條約文本上工整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寫完之後,放下了筆,從一個碩大的印匣當中取過關防大印,在朱紅印泥上蘸了一蘸,加蓋在了文本上麵,然後又取過一方小小的青玉印章(林義哲的私印),蓋在了自己的名字旁邊。


    看到林義哲的動作,伊藤博文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毛筆,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他知道,這一落筆下去,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就在昨天。他們還在盡力和乾國方麵辯論爭取、大久保利通已然憤怒退席的時候,一封來自東京的電報,讓他們喪失了做出最後努力的希望。


    這封電報。是明治天皇親自發來的:


    “……前覽奏報,聞已爭取減去賠款。朕心甚慰,……自聞乾國海軍閱艦式之盛況後,方知二國之短長。聞福州現泊運船十餘隻,載兵萬餘,乾艦在琉球專候此信,即日啟行……朕原冀爭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無可商改,即遵朕前旨與乾國訂約。以免兩國失和,乾艦東來,重啟戰端……”


    明治天皇在這封電報裏,已經明明白白的表示,戰火已迫在眉睫,需要馬上和乾國簽約了。


    在接到電報的那一刻,伊藤博文可以說滿腹愁思。


    誰都知道,一旦在這樣屈辱的條約上簽字,對他個人來說,便意味著從此身敗名裂!


    可是麵對乾國方麵咄咄逼人的軍事威脅。誰願意扮演簽約的角色呢?


    身為使團最高首腦的大久保利通當然是不願意的,他已經選擇了退席,將自己禁閉於房間之內。再不出麵!


    在這樣一個時刻,身為日本政府最高首腦的內務卿大久保利通,將這一千古罵名,留給了別人。


    伊藤博文看著和約文本,一時間淚如泉湧。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一隻有力的手伸過來,握住了伊藤博文的手腕。


    “難以下筆,是嗎?俊輔?”木戶孝允看著淚流滿麵的伊藤博文,笑了笑,問道。


    伊藤博文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看著木戶孝允,費力地點了點頭。


    “人都說。千古艱難唯一死,在我看來。現在的時刻,比一死還要難啊!”木戶孝允歎息了一聲,看著伊藤博文,緩緩說道,“這個字,還是我來簽吧!”


    “鬆菊……”伊藤博文再次流下了熱淚,“你……”


    “俊輔,你比我年輕,日本的未來,還需要你!”木戶孝允誠懇地說道,“這個罵名,就由我來擔當吧!”


    伊藤博文在心裏想要拒絕,但他的手卻不知為何,一下子變得酸軟無力,手中的毛筆拿捏不住,竟然掉落在了桌上,讓些許墨斑濺到了條約文本之上。


    木戶孝允撿起掉落的毛筆,重新蘸了蘸墨,在條約的簽名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木戶孝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似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倒在了椅子上。


    伊藤博文看著木戶孝允,赫然發覺,現年不過41歲的他,原本烏亮漆黑的頭發,竟然全部變成了灰白色。


    此時的木戶孝允,仿佛一下子變得老了,好似60多歲的老人。


    在座的柳原前光看著這一幕,也流下了眼淚。


    而在對麵,林義哲看著剛剛完成簽字的木戶孝允,眼中也禁不住閃過敬佩之色。


    伊藤博文和林義哲一樣,對日本“明治維新三傑”之一的木戶孝允,一直保有一種難言的崇敬!


    木戶孝允遊於京都,得藝妓(後為木戶孝允之妻)傳遞情報與掩護,僥幸於“池田屋”事件中逃命(此次事件中,長州維新誌士領導大部分被斬或被擒),又僥幸於“禁門之變”後喬裝潛逃,亦堪稱傳奇;木戶孝允最早提議各強藩聯手對敵幕府,審時度勢,又積極於“禁門之變”後促成“薩長同盟”,為倒幕勝利之最重要契機,可謂是戰略大手筆;木戶孝允累次提議“漸次立憲”,政治眼光於“三傑”中可稱最高者,日本後來的政治,就大致沿著木戶孝允所規劃的軌跡運行,其“青雲之士”的美名,可謂當之無愧!


    遠的不說,就在此時,當此簽訂喪權辱國條約之時,雖有天皇電令,不過為一支簽字之筆,然其表現出的心懷擔當,氣魄胸襟,哪怕以大久保利通之雄才大略,高杉晉作之奮發有為,此刻亦無法相比!


    而這份被稱為《北京專約》(又稱《北京專條》、《乾日北京專條》、《苔灣事件專約》或《苔事北京專約》)的條約的簽定,宣告了“乾日甲戌戰爭”的正式結束。


    《北京專約》的主要內容為:


    (一)乾國此次出兵,是為保民義舉,驅除賊徒,日本不指以為不是;日本此次出兵,乃“賊徒暴走”,非日本政府意願,乾國亦不指日本政府為不是。


    (二)日本政府馭軍不嚴,為害苔灣甚重,本應賠償乾國,而乾國未能約束苔地番民,致使日民被屠,亦有不是,日本國從前被害難民之家,即小田縣船民者,非琉球之民,乾國準另給銀撫恤。雙方議定互相抵償,具體金額及相互支付,另有議辦之據。


    (三)所有關於苔事之兩國一切來往公文,彼此撤回注銷,永作罷論。至於該處生番,乾國自宜設法,妥為約束,以期永保航客,不能再受凶害。


    (四)琉球為乾國之屬國,歸乾國保護,日本欲與琉球通商,須與琉球另訂條約,經乾國議準施行。


    平心而論,伊藤博文認為,《北京專約》對日本來說,條件並不苛刻,根本算不上是什麽屈辱的不平等條約,日本既沒有被迫割讓土地和權益,也沒有付出賠款,曆經一個多月的艱苦談判,能夠爭取到這個結果,伊藤博文其實是相當欣慰的。


    但在那些整日裏叫囂“富國強兵”、“開拓萬裏波濤”的愛國人士看來,《北京專約》卻是一個賣國條約,因為在這份條約裏,日本重新又承認了琉球是乾國的屬國的地位,將原本吞並的琉球,又重新吐了出來。


    在《北京專約》當中,最讓日本朝野上下詬病的,便是關於琉球的問題。


    明治五年天皇以日本“王政一新”的名義,要求琉球遣使赴東京慶賀。同時慶賀使臣中不能有乾國人的後裔和親乾派人士。琉球國王尚泰因此遣尚健、向有恒前往東京慶賀。明治天皇召見了使臣後,頒布了詔書,改琉球國為琉球藩,並冊封尚泰為藩王,正式侵占琉球(第一次琉球處分)。琉球國王尚泰派人向乾國求救,其時俄國占據乾國邊疆重鎮伊犁,兩國關係十分緊張,戰事一觸即發。俄國揚言要派軍艦襲擊中國海岸和港口,乾國海軍當時無法抵抗,乾國政府認為沒有能力幫助琉球國王複國,是以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但對日本並吞琉球的事實,卻一直拒絕承認。


    但這一次,因為西鄉從道出兵苔灣的冒險行動的失敗,乾國船政水師在殲滅了日本海軍主力之後,為了在談判桌上對日本施加壓力,直接駛往琉球,全殲在琉的日本軍警,恢複了琉球王國。乾國方麵特意在《北京專約》當中確定琉球的地位問題,等於不但奪回了權益,還大大羞辱了日本。盡管在條約當中,乾國依然稱琉球為“屬國”,屬國這個詞仍然屬於乾國傳統的宗藩觀念體係,不被當時的國際法所認可,但條約當中明確說明琉球“歸乾國保護”,用國際法的觀念來說,琉球便不再是“屬國”,而是乾國的“被保護國”,乾國是琉球的“保護國”。這意味著乾國的傳統觀念已經在發生著悄悄的改變,不再被既通曉“天下觀”又擅於“世界觀”的日本玩弄於掌股之間。這怎麽能不令日本的“愛國人士”們惱恨欲死呢!


    而大久保利通拒絕在條約上簽字,也正是為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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