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謝陳掌櫃了。”陸慶雲接過紙封收好,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陳掌櫃幾位若是有空,不妨去京師多留幾日,兄弟陪幾位好好轉轉。”


    “那是自然。”陳裕成笑著說道。


    二人客套了幾句,陳裕成想了又想,終於忍不住問道:“陸爺,不是老朽我多嘴,聽說日本那邊兒正打著仗,極不太平,咱們運這麽多的‘白貨’過去,風險太大了,如果是借貸給日本人,走錢莊或外國銀行的匯票不行嗎?為啥非要運過去啊?……”


    “東家沒交待,光是要陸某前來押運,我也不便打聽,嗬嗬,這做何用場,我也不好妄言。”陸慶雲笑了笑,“不過,東家肯定是有東家的考慮,所以咱們也就不必操心了,是不是?嗬嗬。”


    “可是,這大老遠的,不用匯票,全是現貨,是不是太危險了點……”陳裕成盡管有些遲疑,但在這最後的時刻,出於對胡雨霖的忠誠和一個生意人的本分,還是多了一句嘴。


    “東家要的是現貨,不要匯票,想是有什麽難處吧。”陸慶雲當然明白這當中的風險,眼皮一翻,回答道,“咱們替東家辦事,這點兒風險,還是要擔著的。”


    “那是!那是!”陳裕成連連點頭。


    “這一次我雇了這俄國人的火輪船,就是為了這洋船跑得快,還懸著俄國旗,不但可以早日到達,還令海匪不敢輕舉妄動,可早些令東家安心。”陸慶雲得意的用手指了指桅杆上的俄國商船旗,笑著說道。


    陳裕成和劉純和不約而同的望了那麵俄國旗一眼,飛速的交換了一下眼色。


    “這洋火輪船跑得快,較木船能省一半的時間。兄弟從南洋回來時便是坐的這火輪船。”陳裕成說道,“聽說這兩年海麵上也平靖了許多。這一路前來,沒有遇到海匪。”


    “是。自從船政造了兵輪,這海麵上的海匪給水師剿滅了不少。雖然有些個島岸處還有海匪出沒,但一般都不敢打這火輪船的主意。”劉純和也說道。


    聽到劉純和提起了“船政”,陳裕成趕緊瞟了劉純和一眼,劉純和一下想起了東家胡雨霖和船政的兩位大人物沈佑鄲和林義哲之間的那些個恩恩怨怨,自知失言,趕緊閉了口。


    “是啊,這海匪都是木船,哪裏追得上這火輪船。嗬嗬。再說了,這回啊,就是碰上了海匪也不怕!”陸慶雲似是沒聽出來端倪,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腰間的左輪手槍,又指了指身後的一幹背著洋槍的隨從們,笑道,“來了的話,正好練練槍,嗬嗬。”


    “那是。那是。”陳裕成陪著幹笑了兩聲。


    “就怕是碰上了日本那邊兒的叛軍,聽說叛軍也有兵輪……”劉純和想了想,還是多了一句嘴。


    “日本那邊兒雖然開著仗。但無論是日本政府還是叛軍,對洋人和我大乾僑民都是禮遇保護,東家特意找的俄國火輪船,到了日本海麵,專門有俄國兵輪前來護航,叛軍就是長了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動咱們的。”陸慶雲不無得色的說道。


    “那便好了。”劉純和聽說有俄*艦前來護航,放下心來。


    又說了幾句閑話之後,陳裕成便舉手告辭:“時候不早。呆會兒便開船了,我們這就告辭了。祝陸爺一路順風。”


    陸慶雲拱手還禮,送陳劉二人及阜康錢莊福州分號的眾人出了船艙。下了棧橋。過不多時,“福寧”號便拉響了汽笛,緩緩駛離了碼頭。


    在又挨個貨艙檢查了一遍,給存放箱子的船艙關門上鎖之後,陸慶雲便回到了自己的船艙。可能是有些累了,他躺在床上,不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夢中,他又夢見了老爺在京師的那位姨太太阿玉姐,和他柔情蜜意顛鸞倒鳳的時光……


    正是因為各地方都有了這些可以和下邊經理人鬼混的姨太太,各地經理們感念胡大老爺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辦起事來加意賣力,胡大老爺的生意才做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紅火……


    “砰!”


    正當夢中的陸慶雲陶醉於阿玉姐的溫柔鄉之時,突然傳來的一聲巨響,讓陸慶雲從春夢當中驚醒過來。


    “砰!”又是一聲響傳來,陸慶雲聽出來了這是炮聲,心裏一驚,立刻抽出了腰間別著的左輪手槍。


    他心說難道不成是遇到海匪了?心念一起,他立刻衝到了舷窗前,向外望去。


    而看到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什麽的時候,陸慶雲的眼睛頓時瞪得大大的,手裏的左輪手槍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舷窗外,兩艘軍艦的身影清晰可見。


    這是兩艘又高又大的三桅西洋式巨艦,艦首好似刀一般鋒利,垂直插進海水之中,劈開層層波浪,並且向前伸著一根巨大的橫桅,顯得殺氣騰騰,而最令他感到恐懼的,便是艦身上那一個個黑洞洞的巨炮炮口。


    他習慣性的抬起頭,望向主桅的桅頂,想在那裏看到一麵海盜的旗幟,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那裏飄揚著的,卻是一麵怪異的一個圓圈裏有個十字的圖案的旗子!


    看到這麵旗,陸慶雲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長官,發現露西亞商船一艘。”


    在“比睿”號鐵甲艦的飛橋上,一位薩摩海軍軍官向薩摩海軍司令東鄉平八郎少將說道。


    東鄉平八郎點了點頭,他隨即舉起了望遠鏡,和“比睿”號的艦長上村彥之丞一起仔細觀察起麵前的俄國商船來。


    因為戰功赫赫,東鄉平八郎成為了薩摩海軍的“軍神”,因為他的突出戰績和才能,身為薩摩軍總參謀長的林逸青認為他應該是薩摩海軍司令最為合適的人選,是以在林逸青的推薦下,西鄉隆盛以“大將軍令”的方式,下令任命東鄉平八郎為薩摩海軍司令。並晉升他的軍銜為少將。


    薩摩海軍原本沒有海軍司令,最高指揮官是薩摩軍總參謀長林逸青,但林逸青指揮陸戰的時候居多。加上薩摩海軍的艦隻較少,行動多由一兩艘軍艦分組展開。沒有實施過艦隊會戰,是以一直沒有設立統一指揮海軍的司令官,而在俄國出兵日本,俄國遠東艦隊也集中到了日本之後,薩摩海軍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林逸青也認為應該設立一位海軍司令官,分擔自己的職權,而在薩摩海軍中。戰功和將略以東鄉平八郎為第一,而且東鄉平八郎又曾經留學英國,是海軍司令官不二的人選,因而林逸青的推薦書一上去,不但立刻獲得了西鄉隆盛的批準,也得到了桐野利秋筱原國幹等薩摩軍主將的支持。東鄉平八郎擔任薩摩海軍司令官可以說是眾望所歸順理成章。


    東鄉平八郎升官之後,他原來指揮的“金剛”號鐵甲艦改由他的好友出羽重遠指揮,而原來由出羽重遠指揮的“比睿”號鐵甲艦,則由因突襲東京灣而名聲大噪的原“富士山”號的艦長上村彥之丞指揮。


    在上任之後,東鄉平八郎便積極的做著與俄國艦隊決戰的準備。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俄軍到達日本後,和薩摩陸軍多次交手。而俄國艦隊和薩摩海軍卻始終沒有發生過戰鬥。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完全是因為列強的幹涉。


    作為克裏米亞戰爭中的對手,英國和法國一直對俄國在東方的擴張極為警惕,這一次俄國事先毫無聲息的便出兵日本“助日本討賊”,令英法兩國頗有措手不及之感,但兩國很快便找到了應對之法,那就是俄軍隻能在陸地上和薩摩軍作戰,至於海上,則堅決的不允許。原因很簡單。俄軍進入日本是以“誌願軍”的名義——雖然英國人和法國人都明白,俄國人隻是打著“誌願軍”的幌子。來的其實很多都是正規軍,陸軍可以“誌願”。但海軍卻是不可以的。如果俄國海軍介入戰事,不但會使這場戰爭的性質發生根本性的轉變,也會打破遠東地區的均勢,那樣的話,英法兩國便會象在克裏米亞做的那樣,出動海陸軍加以阻止。這種情況是俄國人不願意看到的,所以俄國海軍除了以“保護僑民”的名義賴在日本護航運兵船隊之外,再沒有別的動作。而薩摩方麵,林逸青也深知如果薩摩海軍同俄國海軍交戰的話,除了雙方實力相差懸殊,難以戰勝,再就是雙方一旦交戰,便會給俄國方麵以海軍參戰的借口,是以在得到英法乾三國公使的“勸告”之後,林逸青命令東鄉平八郎除率海軍為運輸船隊護航之外,不得主動進攻俄國海軍。


    對於林逸青的命令,東鄉平八郎一直嚴格的遵守著,因為他曾在英國商船學校進修過,熟知國際公法和國際海事法,明白林逸青要他這樣做的原因。但如上村彥之丞等薩摩海軍的很多艦長,卻對此很不以為然,隻是在林逸青和東鄉平八郎的嚴令之下,才沒有輕舉妄動。為此薩摩海軍的官兵們一直鬱悶不已。


    但是就在幾天前,林逸青的一紙手令,卻令他們又重新興奮起來。


    林逸青在手令中說,日本政府為了解決戰爭造成的貨幣不足的情況,向外國購入了大量的銀錠,用外國船隻運往日本鑄幣,以解決財政的困難,因而命令薩摩海軍各艦出海搜尋攔截前往日本政府控製區的船隻按照國際公法進行檢查,發現有運輸銀錠或其它能用於軍事的物資,“就地捕獲回港”。這一命令下達後,薩摩海軍全體上下個個興奮不已,立刻精神百倍的出發了。


    為了能夠擴大搜索範圍,東鄉平八郎將整個薩摩艦隊按相似艦型分成兩艦一組的小隊,分頭出海,他自己這一次率領的,則是薩摩海軍的主力“比睿”和“金剛”兩艘鐵甲艦。


    而東鄉平八郎沒有想到的,是他頭一回率領艦隊出海,就碰上了俄國船。


    東鄉平八郎緊盯著望遠鏡裏的這艘懸著俄國旗的船,久久不語。


    “這條船有些古怪。”上村彥之丞輕聲嘀咕了一句,雖然他的聲音很小,但還是被東鄉平八郎聽到了。


    “什麽地方古怪?上村君?”東鄉平八郎問道。但仍然沒有放下望遠鏡。


    “這條船打著俄國的旗號,船名卻是乾國名,而且船上不但有俄國人。還是乾國人。”上村彥之丞說道,“真是奇怪。”


    “那就對了。這條船,正是我們要尋找的。”東鄉平八郎終於放下了望遠鏡,上村彥之丞隨即看到了東鄉平八郎那陰鬱的臉。


    “哦?為什麽這麽說?東鄉君?”上村彥之丞有些奇怪的問道,“是不是參謀本營的情報裏有相關的說明?”


    “情報裏沒有這麽說,”東鄉平八郎搖了搖頭,“提供給我們的情報隻是說運送銀錠的船隻,是從福州出發的,銀錠是政府用高價從乾國商人手中購買的。將從福州裝船運出。”


    “這條俄國船上麵有乾國人……”上村彥之丞的臉上現出了興奮之色。“那麽說,這條船就是我們要找的目標了?”


    “福州是乾國重要的通商口岸,地位相當於日本的大阪,各國往來的船隻極多,乾國人也經常委托外國商船運送貨物。”東鄉平八郎又搖了搖頭,“所以說僅以上麵有乾國人得出這樣的判斷,是不確切的。”


    “那眼前這條船……”上村彥之丞遲疑道。


    “但你剛才說的是正確的,這條船,的確是我們要找的目標。”東鄉平八郎說道。


    “您是怎麽知道的呢?東鄉君?”上村彥之丞又問道。


    此時“比睿”號憑借快速已經駛近了“福寧”號,上村彥之丞已然能看到船上那些指點著自己軍艦的人的臉上表情。


    “這條船的載重有些異常。”東鄉平八郎指著“福寧”號的水線。沉聲說道,“隻有裝載了極重的貨物,才會這樣。”


    聽了東鄉平八郎的解釋。上村彥之丞恍然大悟。


    “東鄉君果然不愧為是大英帝國商船學校的高材生!”上村彥之丞大聲的誇讚起自己的艦隊司令來,“我這樣的粗人,是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的!”


    聽了上村彥之丞的誇讚,東鄉平八郎卻並無高興之意,臉色反而變得更加陰沉了。


    上村彥之丞哪裏知道,東鄉平八郎實際上對自己的英國商船學校的出身,並不感到有怎樣的自豪。因為東鄉平八郎作為日本第一批選派留學英國的士官生,到了英國之後,卻被拒絕進入英國海軍學院。而是轉入商船學校進修,實習也是從最下級的水手做起。而和他同時前往英國留學的乾國海軍士官生劉步蟬等人。卻直接進入到了英國海軍學院進修!


    其實說起來,英國人也並沒有欺負日本人。之所以東鄉們的乾國同學劉步蟬能夠進入海軍學院,是因為他在船政學堂已經學完了所有的基礎課程,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起點和軍階都比東鄉平八郎高,是以同樣留學英國,劉步蟬不需要再去重新學習他已經在船政學堂學過的那些課程,直接進修更高的課程,留學時間也比東鄉們要短,而並非科班出身的東鄉們,就隻能從頭學起了。


    東鄉平八郎努力將腦海中浮現出的往事壓了下去,他緊盯著麵前的俄國商船,下令道:“發信號!命令來船停航!接受臨檢!”


    “十字丸旗!這是……薩摩叛軍的軍艦!”


    陸慶雲來到了甲板飛橋之上時,剛好聽到“福寧”號的船長俄國人卡倫斯基也在飛橋上,一個勁的衝著出現的薩摩軍艦大罵。


    “真是野蠻的人!”他大聲的用中國話說道,“他們這是違反國際法的!我回去一定要向我國的領事報告!”


    “卡倫斯基先生,他們……這是要做什麽?”陸慶雲問道。


    “他們命令我們停船,不然就開炮攻擊我們!”卡倫斯基憤怒地指著日本軍艦桅杆上的一串信號旗說道。


    “這些日本叛逆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怎麽敢動大俄羅斯帝國的船?”陸慶雲想提醒卡倫斯基這是一條俄國船的事實,給他打氣道。


    “薩摩人是日本最為野蠻的人!他們都是海盜!”身為俄國退役海軍軍官的卡倫斯基顯然了解不少情況,“據說這艘軍艦原本是屬於日本海軍的,上麵的薩摩人發動叛亂,殺死了艦上所有的非薩摩籍的水手,讓這艘軍艦加入到了叛軍當中!據說他們把人殺死後,為了毀滅證據,將屍體切成碎塊後拋進了大海,把海水都染紅了!真是一群強盜!不折不扣的野蠻人!”


    聽到卡倫斯基講述著眼前的薩摩軍艦的血腥曆史,陸慶雲突然感到眼前有些發黑。


    他知道,自己這一次,隻怕是有大麻煩了。


    其實一開始,他對這次東家胡雨霖交待的任務的艱難程度是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的,但他沒想到,此行竟然會有生命危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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